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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劍雄:教育缺省的惡果顯示出來了

http://www.CRNTT.com 2007-11-13 03:40:09 宋金緒 傅盛裕
  讀書時,聽葛先生講課或作報告,總是佩服,侃侃而談卻不累,見多識廣觀點新。兩年不見,依舊如此。葛劍雄先生的文章常常見諸報端,對教育、學術乃至社會現象發出自己的聲音,其觀點往往直指問題要害,發人深省。《人在時空之間》收錄的正是葛先生近年來寫作的文史隨筆和評論社會現象的雜文。也正是有了對社會現象自己的聲音,葛先生才被譽為公共知識份子。多年來,葛先生走遍世界各大洲,在介紹比較海外國家發展的同時,能夠對國內一些社會現象進行分析,給予批評,並在媒體上發佈,這種批評當然不敢說完全正確,但起碼使人驚醒。  
  
  學術研究和學術普及都應該得到尊重

  南方都市報:這些年來,你寫了很多文史隨筆和評論社會現象的雜文。你的社會活動也很多,會不會影響你做學術?

  葛劍雄:每個人要明白,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我認為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一個人可以既是一個專業的學者,也是社會的一員,也是家庭的一員,也是朋友中的一員,所以一個人在不同場合起不同作用是很正常的。但是如果我在某一方面力不從心了,那麼我就會放棄,或者那個方面不符合條件的,也不會去做。比如,我是比較早到“百家講壇”去講的,當時他們曾經要求我講得時間長一些,我拒絕了。因為我覺得,第一,我沒有這個能力,第二,這不符合我的角色。有些做不到的,或不適合的,你就應該拒絕。

  至於是不是影響到工作,這個可以看看我的工作量。今年我有四個博士畢業,每年我一般都開一門課。別的不敢講,作為一個教授的工作量,我絕對不在一般人之下,也許抵兩個到三個人的量。但是我並不提倡大家都一定要這樣做,自己根據自己的情況,在自己本職工作搞好的情況下,能夠對社會做一點事。

  南方都市報:你在從事專門的學術研究的同時,還撰寫了一些學術普及的文章。

  葛劍雄:專門的學術研究和學術普及,這兩方應該都得到尊重。你埋頭關起門來做一些課題,應該尊重。到社會上去普及學術知識,也應當尊重。可以一個人兩方面都做,如果沒有條件,就分開做,一個社會就應該這樣的,不要只有一個模式。我也曾經和央視的“百家講壇”說過,現在收視率也夠高了,在講一些通俗普及的知識的同時,也要講一些人家聽不懂的東西。上次他們又找我去了一次,談“我與經典”,找了二十個人,每人講一講。我講了“我與《荀子》”。我去講的時候他們告訴我,你面對的70%的人都是初中以下文化程度,那麼我說好,我儘量講得他們聽得懂。但是不能永遠這樣,一年以後應該有60%,五年以後應該有50%。現在呢,我看有些電視臺越來越俗了,我反對。你不能越來越低俗,應該越來越高雅。
  
  連基本的都守不住是不行的

  南方都市報:易中天講三國,也是對歷史文化的一種普及形式,但是在社會上有一些質疑聲音。

  葛劍雄:有各種聲音那是很正常的,社會上總會有一些不同觀點。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基本肯定易中天這個做法,但我也指出,如果易中天拿這個去申報什麼學術獎,作為學術成果,那我要反對。當然他也沒有這樣做。至於他在廈門大學怎麼樣,這個不要你管,廈門大學認為他能做教授就做教授。

  南方都市報:易中天也說,很多專家支持他,第一個就說是你。

  葛劍雄:是啊,我是寫過文章的,他們央視也跟我說,在他們困難的時候,我幫了他們的忙。但我支持的條件是,把它定義為一種普及,我不認為這是一種學術貢獻。如果今天易中天說,我有巨大貢獻,那就不對了。如果易中天這樣都要罵,那麼胡說八道的人更多了。至少易中天講到現在,並沒有太多太大的錯,因為他並不是真的不懂歷史。至於他的傾向你贊不贊成,品位怎麼樣,這個你要看他的聽眾。現場一大半都是老年人,這些人年輕時沒有機會讀,他看了很高興,很滿意,那就可以了。我覺得這種方法還是可以的。要培養觀眾,慢慢提高。現在有些越來越低,越來越俗,這個我反對的。

  南方都市報:剛才你也提到,有些節目越來越俗,能否舉個例子。

  葛劍雄:好幾個電視臺越來越俗,包括央視在內。央視“探索•發現”欄目,有的已經是人為的,騙人的,沒有什麼奧秘啊,故意設很多懸疑,這個我很反對。他們領導很重視收視率。據說有一年收視率最高的是有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懷孕那一集。

  所以我今天講,我們這個社會,從解放以來,包括“文化大革命”破壞造成的惡果,現在越來越顯示出來了。這沒有辦法,整個社會普遍不誠信,爾虞我詐,今天做的壞事不一定是今天的因素促成的。以前教育的缺省,問題會逐步出來的,比如上次新聞報導一群孩子打死人,最大的孩子才十八歲,如果教育好的話,這些孩子還在念書呢,十幾歲怎麼會做這種事呢。還有一個不到五十歲的人跑到上海,走迷了路,家鄉出動多少人找,最後才找到了。按此人的年紀是解放以後出生的,是應該識字的,但他不識字,到了哪里也不曉得,這事情就是沒有接受教育的惡果。

  現在媒體有這樣一種傾向,對整個國家是不好的,你偶爾娛樂一下,我也不反對,但什麼東西都庸俗化,都娛樂化,連基本的都守不住,那是不行的。
  
  讓研究者把更多的時間用來動腦

  南方都市報:從今年起,你擔任復旦大學的圖書館館長,上任之後採取了不少措施。

  葛劍雄:現在圖書館成立了一個圖書資料諮詢委員會,由來自人文、社會、醫科、理科等各大學科的三十一名教師擔任委員,這是義務的,請他們幫我們把關,他們要瞭解圖書情況,並願幫我們跟老師溝通。我現在要求,在圖書館的重大事項做決定前,一定要徵求諮詢委員會意見。比如,我們每年差不多花一千多萬元在外文雜誌上,諮詢委員會提了很好的意見,建議哪本不再訂或再訂,我們還請他們回去徵求老師們的意見。這樣就把有限的錢花在最重要的地方。

  我希望圖書館對學生的服務,能不向學生收費的就不向學生收費,而且圖書館的事情學生能夠做的事情就讓學生做,大學生是有能力來做一些事情的。我認為圖書館要為大學服務,高水準的大學也應當包括高水準的公共服務,比如圖書館、實驗室等,而且圖書館應當牽頭建設資料庫,這可以掌握更多的資訊和學術的成果進展,讓學生學知識變得更加容易,讓研究者做研究搜集史料的時間減少,更多的用來動腦研究。實際上抄襲的問題某種程度上也和資訊不發達有關係,因為大家都在思考同樣的問題,英雄所見略同也是有可能的,但如果資訊發達就可以避免這樣的問題出現。我們的很多時間都用來做搜集的工作了,而國外是剛好相反,他們用百分之二十幾的時間就可以搜集完材料,其他的時間用來思考,我希望我們也能用更多的時間來做創造性的工作。不要老是重複,好多人都在做同樣的工作。

  南方都市報:目前很多高校都有學報,還有各種社科期刊,內容多有重複,而且生存都靠版面費。

  葛劍雄:這是典型的浪費。一方面這是“逼良為娼”,有些高校要求研究生要在某一級別的刊物上發表文章,否則就無法獲得學位。我們算過了,所有的刊物給研究生發表都不夠,以至現在經常出現一種情況,比如我跟你合寫的一篇文章,那麼到底我是剽竊你還是我保護你,不清楚了。有的是老師保他,第二作者也能通過。有的是老師根本一個字不寫,都是研究生寫的,老師掛個名也能發表,這實際上就是剽竊了。這個制度本身就有問題,全世界沒有這樣的。這些刊物趁機收錢,我也知道有些文章就是出錢發的。這當然是浪費,發表的文章全是垃圾,包括一些正規的刊物,很多我根本不看。日本的學者跟我抗議,你們為什麼這麼做?評職稱啊。這些現象都得改變。
  
  高校的問題是學術不規範和學風不正

  南方都市報:前不久,某省審計廳審計發現,部分高校的科研經費僅有四成直接用於科學研究,有些高校還在科研經費中報銷應由個人承擔的各種費用。你認為科研經費的問題出在什麼地方?

  葛劍雄:這也是比較普遍的現象,現在的科研基金至少一半以上用於非科研用途,這本身就是制度上有問題。科研經費實際上已成為一部分教師與科研人員增加收入的來源,也是多數學校或科研部門彌補員工收入不足的財源。改革開放以來,高校教師與科研人員的收入的確有較大增加,但主要不是工資或固定津貼的提高,而是來自包括科研經費提成在內的其他收入。本來,高校教師不必人人搞科研,也不是人人都能或都適合搞科研。同樣,並非每所高校都應該或都能夠當研究型大學。但一旦科研項目及由此帶來的經費有如此大的魔力——重大的科研項目或基金是評職稱或院士的門檻,也是學校學術地位和科研實力的指標,甚至是導師能否招研究生或招多少研究生的前提——還有誰不想爭科研經費,還有哪所大學甘心當教學型大學?

  評審和鑒定的弊病,更助長了這類不正當的競爭。由於評審機制本身的不足,更由於缺乏有效的監督,評審結果遠遠做不到公正透明。另一方面,鑒定大多形同虛設,主管部門和本單位還會幫助科研人員過關,所以一般的科研專案毫無風險,根本不必擔心到時候拿不出申報時承諾的結果來。

  其實應該保證這些科研人員正常的開支,讓他們不至於要起動科研基金的腦筋。科研經費改革的前提是與教師、科研人員的收入和單位的正常經費脫鉤。在將個人基本工資及津貼作大幅度提高,單位正常的經費得到確保後,完全取消按專案經費比例提成,代之於在項目完成並驗收合格後發給獎金。獎金的多少取決於該項成果的學術價值、經濟效益和社會影響,與經費的多少無關。比如,對實用型項目可以採用核定成本,全額包乾,自主支配,結餘歸己的辦法。對人文學科、探索性或純學術性的專案,也可以先採用預支借款的方法,等到你的專案做好了,再給你獎金。比如可以先申請借款五萬,等到你的專案做好了,給你十萬的獎金,再把原來的五萬扣除。

  南方都市報:近年來對於高校社會上批評聲音也很多,比如擴招、教育品質下降,乃至於學風不正、學術腐敗,你怎麼看?

  葛劍雄:我以前也說過,高校的問題應該分開來看,一是由於體制、國家政策、主管部門、地方政府等非大學本身原因造成的,一是由大學特有的事和本身的人所產生的。比如高校的擴招,主要是由教育主管部門或地方政府決定的,學校能夠自主增加的極少。擴招無論是功是過,根源都不在大學,大學充其量只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對於高校的問題,教育官員要給予回應,不能別人一罵就不說話了。也沒有必要人人上大學,國外也沒有保證說人人要上大學的。九年義務教育階段就應該保證,而大學我就認為有些人他的資質根本就達不到要求。還有一種情況,如果家裏經濟條件差,可以先工作或者上師範,或者是通過好的成績拿獎學金,這是很正常的。

  至於學術腐敗,我也是主張分開來說,利用權力或財力取得學位、職稱、學術地位等這是學術腐敗,而目前高校存在大量的問題還是學術不規範和學風不正。

  南方都市報:你也是教育部社科委學風委員會副主任,這個機構是怎麼運作的?

  葛劍雄:這個機構到現在連身份都弄不清楚,我們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宣傳促進一下。它成立的時候是在社科委員會下面建立學風委員會,但教育部再三說它就是教育部的,不是社科委的,意思是要我們連理科都管起來,自然科學委員會沒有這個機構的。但是教育部本身有紀委,各學校都有紀委,他們在幹什麼。我們又沒有調查權,又沒有處理權,我們做什麼呢,只能起草一些條例。我們想調查又不敢調查。我們能做的就是建議,解決不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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