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１８）班周家明

　　人間是險惡的。不知多少次，這句話在她耳邊響起，告誡她要小心翼翼，否則踏錯一步，面前就只剩一條絶路。

　　她的確很小心，盡管她只有十六歲，但那兩只小巧的脚掌已經踏過無數土地，像要將大地仔細地量一遍。

　　持續了好幾天的大雨終於停下，太陽費力地在中間扒出條縫，將蓄了幾天的陽光向大地潑去，那猛烈勁毫不遜色於剛停的大雨。

　　她的小脚在酥軟的泥土上留下一串串鞋印，她又要開始她的旅途。四年前的夜裏，她爲了生存，同時爲了實現自己的夢想，吻别了故鄉的泥土，踏向通往外界的小路。

　　人間是險惡的。臨走前，遲暮的老母親坐在火爐邊，對她説了這句話。她點點頭，拎起那個小得可憐的包袱，展開她漫漫無期的旅途生涯。

　　旅途是崎嶇裏，但途中也有令人過目難忘的風景。在她單純的瞳孔裏，憧憬着光明與美好的明天。

　　但是，泥濘上脚印變得越來越深，脚印間距越來越短。原本已泥漬斑斑的鞋子濺上新的泥漿。不錯，她感到疲憊了，步子越放越慢，她無力地抬起頭，彎曲的泥濘小道，在她迷惘的眼神中變得好長好長。

　　又走了一大段路，她坐在路邊一塊七成千的大青石上，眺望遠方。在泥濘小路的盡頭出現兩條人字形的分岔路，東邊那條平淡無奇，半尺來長的表草接受過風雨的洗禮後，在陽光下挺起身子，葉尖的小水珠閃着寂寞的光。

　　但西邊的水泥路却完全不同，隨着夕陽逐漸西下，各式酒吧夜總會的霓虹燈招牌先後亮起，霓虹燈發出五彩却虚僞的光，照亮了在燈下來來往往的人醉熏熏的面與充血的眼睛，霓虹燈的主人站在店面，身後是一群群燈紅酒緑女子。

　　她知道，再向前走，就要面臨選擇。

　　要是以前，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奔向東方的小泥路，她鄙視這些燈紅酒緑的人，也討厭這個虚僞的社會。

　　可今天，她竟然在路大停住了，她的心充滿矛盾，一向靈活纖細的小腿變得比老太婆還要笨拙。四年了，她在風雨中摸索了四年，身體累了，心也疲憊了。

　　她望望東邊小路，蜿蜒曲折的泥路似乎没有盡頭，但却很平静、很安穩。

　　她猶豫了一下，扭頭望着西邊的水泥路，路在夕陽下顯得很短，不斷有人摇摇晃晃地穿過水泥路。在路的盡頭，她似乎望見一小堆狼牙般的金子，在夕陽下閃着殘酷的光，像一灘金紅色的血。

　　在離她最近的酒吧，一個妖艷的女人扶着一半醉一半醒的男人走出來。送男人踏上水泥路後，女人轉過身狡猾一笑，白得令人可怕的手將一大沓鈔票塞進手提皮包。

　　她低下頭望着脚邊的水潭，潭裏映出她的影子。她長得並不醜，甚至全身都散發出一種獨特的美感。她回想剛才那沓鈔票，對她來説那是多厚的一沓呀！要是她走東邊小路去挣那樣一沓錢，該要流多少汗呀？

　　於是，她的脚尖不自覺地移向西面，一點點，再一點點。

　　就在她的脚尖將要越過界綫的一瞬間，她抬頭看見那個女人，女人瘦削的手臂敷着一層厚厚的白霜，却遮蓋不住密麻如星的紅色針孔。

　　紅色的小孔仿佛發出刺眼的光，一幅幅駭人的畫面在她眼前飛快地掠過：針筒、毒品、長刀、血……然後再是警車、手拷、監牢，最後是無情的刑場。

　　她大爲驚駭，奪路而去，再也没回頭望一眼。她在東方的小路上飛奔，揚起的風將葉尖的小水滴震落。前方有個丈來寬的水潭，她輕輕一躍，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綫，猶如雨後壯觀的彩虹。

　　不知跑了多久，她在一座山丘上停住，大口地喘着氣。夕陽落下處，閃着幾盞耀眼的警車光亮。她心裏有着説不出的歡樂。東方的天空昇起一輪圓月，很美，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