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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春天的事物
鄧庭
春天,洞庭湖平原最有特色的是那漫無邊際的紫雲英。
紫雲英本就是一個很詩意的名字,它的俗名叫紅花艸。紫雲英隔年就種在稻田裏,是用來肥田的一種植物。冬天的時候,紫雲英才丁點大,在稻田裏極不顯眼,不仔細看還真的發現不了。收割稻子的農人踩過它,冬天無人看管的牛羊啃過它,冰雪覆蓋過它,這些都不要緊,冬天的日子快全部過去的時候,在一場細雨之後,它們齊刷刷忽然就緑得發亮,遮蓋了裸露的稻田,把天也映得緑了,把水也映得緑了。這個時候,春天也就不知不覺來到我們身邊了。
紫雲英嫩的時候,莖是一種好的野菜,生吃有甜甜的味道,但我們那裏的農家把它做菜的不多,只偶爾用它來充當猪草。紫雲英的特色是它的花:隨着春日的來臨,紫雲英每天都在綻放它的花骨朵。很快,它無邊無際的緑色就會被紫紅色的花代替。只有在洞庭湖平原才能見到這樣的景象:那紫紅色的地毯仿佛一直鋪到了天邊。如果是在山區,紫雲英這裏一叢,那裏一點,雖然也有些層次美,但我認爲,看紫雲英還是要到洞庭湖平原,那八百裏的紫色是何其燦燦,何其廣闊、深遠,何等的賞心悦目!當微風拂過,你會明白爲什麽我們的祖先會稱它作紫雲英了,那紫色的地毯上面仿佛真的籠罩着雲霞般燦爛的紫煙!
如果説紫雲英是洞庭湖平原春天的特色,那油菜花應當可以説是洞庭湖平原春天標誌。
今年的三月,那已是暮春的日子了,我們單位的全體同事到四川旅遊,在我們下了飛機,乘車去重慶的途中,看到公路兩邊一片片開着的油菜花時,我們的那些同事都驚呼起來了。他們的確有驚呼的理由啊,在城裏關得那麽久,乍一出來,看到這成片的金黄色的花朵,他們怎麽不驚呼呢。我當時想,如果他們看到了洞庭湖平原的油菜花,會做出什麽樣的舉動呢。我不知怎樣描述洞庭湖平原春天裏的油菜花,我只能説那是天底下最好的油菜花。在號稱千裏的成都平原,那些油菜花是何等的零碎;而在我的家鄉,它是春天的標誌!春天裏,我的家鄉最顯眼的是油菜花,隨便你站在哪裏,你會發現遠處近處全是鋪天蓋地的油菜花。這話一點也不夸張。在我們洞庭湖平原,土地是那麽肥沃,有人説它插根筷子也能發芽,在這樣的土地上長出來的油菜一般都有一人多高,還有什麽地方的土地長得出如此好的油菜花呢?如果你想試探一下油菜花的深淺,那好吧,你就隨便鑽到哪塊油菜花裏去走走吧,進去了你才會知道它們幾乎都高過人頭了,你還會感受到它們的肥厚與密集,全不是成都平原上看到的那樣的枯瘦與稀疏。在洞庭湖平原,油菜花是我的父老鄉親們冬天種植面積的最廣闊的經濟作物,它給鄉親們帶來經濟收入的同時也妝點了故鄉的春天。
油菜花的花季前後有一個月左右,由於種植時間的不同,總個春天,洞庭湖平原都有它的花朵。無邊無際的油菜花將故鄉浸染得一片金黄,整個世界像鋪了一層金子,沁人肺腑的陣陣香氣日夜浮盪在春天的原野。在紫雲英和油菜花都開放的春天,八百裏洞庭湖平原的水泊流金溢彩。
是的,説起洞庭湖平原的春天,我認爲不能忽略了桃花與李花。
也許你的眼觸及到的都是那無邊無際的紫雲英、油菜花,的確是有些疲倦了,那好,現在就請你把目光投向村莊吧,在那裏我們的眼睛除了偶爾也會觸及到園子裏的一小片的油菜花外,吸引眼球的應是那一樹樹粉紅色的桃花與白的李花了。桃樹與李樹是我們那裏比較多的一種樹,一般人家都有一、二十來棵。這些樹有半數是人栽種的,一半是野生的;栽種的大都成片地長着,野生的大多零星地這裏一棵,那裏一棵。春天來時,紅瓦白墻的農舍仿佛矮了下去,一個個都隱藏在白的李花與紅的桃花中間。
七九、八九,河邊看柳。河邊的楊柳遥看青青近却無,還没有什麽好看的,好看的只有桃花與李花。塘壩、坡地、園子裏、窗子前、屋檐下、甚至籬墻上都是開着的桃花與李花。暖暖的太陽懶洋洋的照着,萬物都浸透了太陽的味道。村子裏静静的,連鷄都懶得叫上一聲,原野上也看不到吃草的牛羊,只有鋪天蓋地、開放得如火如荼的紫雲英與油菜花,一切都悄無聲息。古老的村莊,好像千百年就立在那裏,還有那些農具,荒地,菜園,池塘,它們都悄無聲息。村莊爲什麽會這麽安静?是人們在春日裏變得慵懶了嗎?是人們面對如此美好的春日不敢喧嘩嗎?其實,大人們都在田裏勞作去了,小孩子也去了湖邊野地玩耍,再大一點的去了學校,即使有小小的喧響,但在這麽深的春日裏,這聲音是何其微不足道!小小的村莊在這麽大的春天的包裹下唯有無聲無息。
洞庭湖平原的春天給人的整個感覺就是一個静字,只有在小朋友的世界裏才有着一份難得的熱鬧。春來一日,水熱三分,其實油菜花開的日子,水還刺骨着呢,但這個時候孩子們已光着脚到處瘋跑了。池塘邊、湖邊是他們最愛去的地方,淺水處,魚兒們在那裏産卵,蝌蚪在那裏開始孕育,它們給孩子們帶來無窮的樂趣!
打猪草既是我們爲家裏做的活,也可以説是我們的一種娱樂。因爲到處是猪草,出門不遠就可以打滿一筐,工作完成後,就是我們嬉戲的時光了。我們在油菜花裏作迷藏,或用野菜束緊做毽子踢等。在打猪草時,我們還可以挖到許多野菜,如野胡葱、野芹菜、黄花菜等。挖胡葱的時候,我們還唱這樣的歌謡:
胡葱葱,野撬撬,
阿公吃了兩頭跑,
阿婆吃了屙洌尿。
至於爲什麽阿公吃了兩頭跑,阿婆吃了屙洌尿,我至今不得而知。春無三日晴,春天的天氣易變,變天之前,野蜜蜂都要找栖身的地方,而破舊土墻便是它們最喜歡的地方,那裏也成了我們尋找樂趣的地方。我們各人拿一個小瓶子,一根小棍子,看野蜜蜂鑽到哪個墻洞裏去了,馬上用瓶子口對準這個洞,然後用小棍子去洞裏搗騰。野蜜蜂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我們弄到瓶子裏去了。不久,我們瓶子裏就捕獲了許多野蜜蜂,它們在瓶子裏發出嗡嗡的聲音。我們比賽着誰捉得多。晚上放在窗臺上,塞些野花在裏面養着,但由於瓶子裏缺氧,第二天早晨野蜜蜂都會一個個死去。
印象中的春天總是離不開雨的,雨是春天的重要組成部分。
像花針,像牛毛,雨説來就來了。那樣的日子裏,空中好像蒙了一層薄薄的霧。農人都在家歇着,田野裏更顯得安静。除了一些燕子在細雨中剪刀一樣飛來飛去,還有幾條牛的背會在金黄色的油菜花裏若隱若現;有時候,偶爾會看到一把、兩把小花傘出現在油菜花夾道的小路上,那一定是誰家的新媳婦回娘家去。雖然看不到傘下的面孔,但多少給寂静的鄉間小路帶來了一點生氣。
下雨的日子,最好睡懶覺,春雨淅淅瀝瀝響過不停,聽不到一點其它的聲音,空氣中盪漾着各種花艸的氣味。這些氣味應當是有催眠的作用的,因爲在這樣的日子,我們總是會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如果不是大人喊,還不願起床。下雨的晚上,擁被而卧,昏闇的燈光下,一邊看一部章回小説,一邊聽雨潤萬物的聲音,那的確是很美好的時光。大了的時候,我最喜歡在這樣的夜晚來看書,如果是看《聊齋志异》,夜深時總會要看看四周,期望有狐仙的出現。但一直到我離開故鄉也没有遇到過狐仙。
春天的雨一般在半夜裏就不知不覺停了。早晨起來,天好像洗過了一樣,近處的池塘、遠處的湖泊明顯就豐盈了,而與昨天有一點不同的是,池塘裏的水,湖裏的水都由渾濁變成透明的藍色了。有古詩這樣寫道: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緑如藍。江南的春天真是這樣啊。
池塘邊的柳樹、楊樹全像洗過了一樣,緑得發亮,一切都是嶄新的,蓄足了一夜力氣的油菜花、紫雲英還有桃花、李花開放得比往日更爲熱烈。蜜蜂忙着採蜜,燕子忙着啣泥,農人也開始忙碌起來了。
一切都是欣欣然的,春光到了最是明媚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