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8）班  朱環穗

　　一

　　“記得當時年紀小……”

　　天氣微晴的時候，我最喜歡的就是爬上你最高的枝頭，然後向下面那些望而却步的小孩大聲喊叫：“你們上來啊！有本事你們就上來啊！”如此挑釁的喊叫滿足了我小小的虚榮心。

　　你却總是那麽安静地伫立在那院子裏，看我們嬉戲，看我們無比放肆的大笑，看我們夸張的樣子，甚至容忍我們在你身上取樂……

　　我和院子裏的小朋友都熱衷於在你的身上劃綫量身高，將小刀輕輕地在頭頂上一劃便出現一道痕迹，誰的横綫變更的次數越多誰就能引起來伙伴們的一道道羡慕的眼光。那時，我總是期盼着自己快些長高。

　　每當小刀從你身上劃過時，固然能够確切地量出我的身高，但你總會流出白色的乳汁。

　　“難道，樹也會流泪的嗎？爲什麽是白色的呢？”我抬起小腦袋看見你茂密的枝葉，撇着小嘴，十分好奇。

　　你没有作答。偶爾一陣晚風吹過，只聽見你“沙沙”作響。

　　“你會原諒我的無知與自私嗎？”現在的我經常這麽想。

　　夜晚，你濃郁的枝葉遮住了布滿繁星的天空，却送來了一陣的陰凉。老人們坐在樹下邊乘凉邊講故事。而我成爲了其中的一個聽衆。我聽老人們説，你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老人們和我年紀一樣大時就已經有了。

　　在很久以後，我每每聽完故事或還没聽完，就已沉沉睡着了——倚在你粗壯的樹干旁，伴隨着古老的樹木散發出來的淡淡清香。

　　時光從食指間悄然滑走，帶走了歲月與童真，也留下了一串串記憶的脚印和鈴聲般悦耳的歡笑。

　　記得，我從你身上折下一段段樹枝來驅趕草叢中忙碌的螞蟻；記得，當時最大的樂趣就是掏鳥窩，破壞小鳥在你枝頭上栖息的家園；記得，我總是和院子裏的小朋友比賽扔石頭，看誰打下的樹葉最多 ……

　　年幼的我從未想過你的痛苦，那種心中徹底的疼痛，叫不出的悲哀，只有你自己在默默地承受吧？

　　無知的童年，我曾用怎樣的殘忍傷害了你！懵懂的孩子，做了多少荒唐的事情來刺痛了别人，自己却渾然不知。

　　二

　　“有一回並肩坐在老樹下，風在林梢，鳥兒在笑。”

　　我是這樣迫切地要長大，長大。

　　有人説，風吹過不留痕迹；鳥兒飛過天空也無痕。我説，不是的，風吹過樹葉會知道；鳥兒飛過白雲會知道。可是，我此刻就在你的樹蔭的蔽護下，你，會知道我的心事嗎？

　　曾幾何時你成了我無話不談的“媽友”，我唯一的傾聽者。

　　然而處在青春期躁動的我似乎情緒不那麽的穩定。你成了我情緒釋放的對象。我常常莫名其妙地抱着你的樹干大哭，不開心時又對你一陣“拳打脚踢”。

　　青春的我在經歷成長之痛之際，也在你身上留下了青春般殘酷的印記。你用你身上的傷痕印证了年輕的我如何踏過這充滿荆棘的青春道路，而我用年少的痴狂又一次殘忍地將你傷害……

　　三

　　“我們不知怎樣睡着了，夢裏花落知多少。”

　　春去秋來，花開花落，還是老地方，還是那些年老已衰的人，摇擺着那把蒲扇訴説不曾了結的故事……老樹却因爲冬季拆遷的政策，已不在。

　　又一個夜晚。還是以前經常坐的位置，身後却空盪蕩的霎時找不到可以依靠的理由。抬頭看見了璀璨的星空，却始終懷念那片曾爲我遮風擋雨的緑蔭。

　　我反復摩挲你殘留下的樹樁，想找回一絲絲“餘熱”，一圈又一圈纏繞歲月的年輪依舊清晰可見。想到往事如煙，但終於奪眶而出……

　　如果生命從頭來過，可不可以給我一次疼愛你的機會？

　　如果有下輩子，可不可以讓我依舊坐在你的緑蔭下，享受夏的清凉，葉的清香？

　　……

　　迷迷糊糊中我仿佛回到了那個夏天，夏蟲的吟唱、老人們的故事、沉睡中的我……依舊不變的你，守着那份不變的情懷。

　　正如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情景……

　　那時，我並不知道我帶給你的苦難如此多。

　　後記：後來院子也消失了，樹樁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林立的摩天大樓。我的愧疚也越來越深，爲了這棵不知名的，在我記憶中鮮活存在過的老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