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目分類 出版社分類
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珞珈書旅
一勾涼月,幾片黃葉,天地寥然。
深秋之夜,我漫步在珞珈山的小道上,腳踏著“口悉口悉”的落葉,試圖去尋回當日在這裏求學的感覺。
已是十幾個春秋在指尖流駛過去了。
林依然那麼深,路,依然那麼彎曲,連天上的雲與月,也與當年那麼淡,惟有散光的眼,把月牙兒化作一簇蓮花瓣——這卻不是月兒變了,而是自己變了,更何況兩鬢已有了幾根白髮了呢?校園是不會失落的,失落的卻是自己……那曾有過的青春歲月。在這月色星光、林聲鳥語中,在這淡淡的三秋桂花香裏,母校一如昔日的溫馨,擁抱住歸來的莘莘學子。於是,失落感亦漸漸給淡化了,你甚至找到了與當日熱戀的女友,也是今日的妻子約會的“老地方”,抱著“咿咿呀呀”亂叫的小女兒,去品嘗一番天倫之樂。
珞珈山的山林實在是太美了。春天,有爛漫的櫻花大道;仲秋,更是彌漫的桂花之香;且聽聽武大各區的命名:櫻園、梅園、楓園、湖濱……連起來就是一首詩,讓你產生無可抑止的聯想。眾多的古典建築掩映在參天的林木中,綠色的琉璃瓦與山野渾然一體,無論是新的還是老的樓宇,都一如既往地保留有其莊重、沉穩的品格,卻不失其詩意……一種崇尚美、崇尚文明的精神之光,一種翱翔的自由的浪漫之旅。大學,永遠是我們這個時代人生的華彩樂段。
你甚至願意,哪怕到了耄耋之年,也像當年一樣,騎上一部自行車,從一個教學樓沖向另一個教學樓,上完中文系的課又跑去上歷史系或哲學系的課,乃至於物理、醫學的課,以儘量擴大自己的知識面。學分制後,自由選擇課程,給了我們這些“饕餮之徒”極好的胃口,什麼課也都想去上,一旦有想選修的課錯不開時間是必嗟歎不已。書總是讀不完的,大學的時間畢竟有限……十多年後,我曾到了北歐一所著名大學——烏普薩拉,一度驚詫這大學城裏自行車何其之多,絕不比中國遜色,後來,得知該大學出了許多位諾貝爾獎獲得者,方才釋然,可不,那麼多的自行車,正是為了“選課”,在這樓裏上完一門課後,馬上騎車跑到上千米外的另一個樓中,去上另一門課。沒自行車,時間是來不及的。而珞珈山是這麼大,要多聽幾堂課,沒有自行車是萬萬不能的。
不過,在任何一所大學,最巍峨的建築,卻是必為圖書館。武大也不例外。珞珈山下,那最高層的建築,不用問,便知道那是圖書館。剛進大學,便得知一句名言,圖書館是大學裏的大學。不會泡圖書館、掌握自學與研究的方法,那大學就永遠畢不了業。月色下,隱約閃光的琉璃瓦頂,高聳于密密的林木之上,竟給人以幾分神秘,幾分景仰……圖書館的座位,可不是那麼容易占到的,只要去遲了一兩分鐘,那裏座位便全給占滿了。不過,縱然人多,除開“唰唰”’的揭書頁聲,你卻聽不到任何別的聲音,分外靜謐,平添幾分嚴肅,從旁走過,你都不自覺地屏息靜氣。
當然,學生的求知欲;加上積累的學問;對老師也是一個嚴峻的挑戰——培養不出超過自己的學生的老師,從來就不是好老師,而超不過老師的學生,自然更不是好學生。由於學生可以自由選課,選老師,同一門課,有好幾位老師上,大家聽上一圈,便大致確定,聽誰的課對自己的教益最大。於是,有的老師,上課的教室愈調愈大,由幾十人到上百人,一直到五六百人;而有的老師,卻門可羅雀,最後宣佈他的課停開——這一現實未免太殘酷了點,卻也迫使老師努力增添新的知識與學問,改革課堂教學,不然,也同樣得被淘汰……
大學殿堂,是那麼具體,那麼實在,又那麼抽象,那麼詩意;它永遠在眼前矗立,又時刻在心靈間閃現;它很近,卻又很遙遠——你無法捕捉它在一個人成長過程中的位置及產生的影響。它總是古老的,卻又時常簇新,它似乎是過去,可更屬於未來。寥廓的蒼穹下、月色星光裏的珞珈山,竟似一位沉默的哲人,他什麼都不說,卻什麼都說了。
山林間,也可以說是在武大的中心位置上,我兀地遇到了一座新的紀念碑——那是前校長、也是著名哲學家李達的頭像。他是“文革”開始不久便被迫害至死的,肉身留不住,金身塑起來。大學校園中為自己的名人塑像,這我在海外不少著名大學中見的多了。他們不僅僅是大學的門面,大學的驕傲,也是一所大學的歷史與靈魂。過去,常說某某是大學的掛牌教授,校以人傳,卻是不假。也許,他的塑像,較之他人更有深刻的意蘊。歲月的流逝,把一切毀譽、榮辱都沖洗掉了,留下的卻是一個毋庸置疑的,為人類、為社會汲汲勞作的奉獻者的形象——對於他們,後人還能有什麼苛求呢?尤其是他們連生命都奉獻了之後?!
這麼說,自然仍少不了幾分傷感。本來,在他們在世時,也應享有這樣一份光榮,但愚昧的世人,乃至於當日的大學都不曾賦予他們。可回過頭來,對尚在世默默奉獻的人們,難道他們僅僅希翼的是這些麼?
那麼,又何須傷感呢?
大學總還是大學,它與它的教授們的價值無論怎麼顛簸也總還是存在的,且在不斷增值,那麼,亦不妨憑藉這一勾涼月,幾片黃葉,在寥然天地間默默合十,再致以一個良好的學子的祝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