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皮杜藝術文化中心觀感
　　九月十二日我還在紐約林肯藝術中心的裙樓上，坐在噴泉一側，任北美明快的陽光伴著水花灑滿一身，可不到十天，我漫步在巴黎古老的第四區，卻驟然闖入了蓬皮杜藝術文化中心裏，而該中心也驟然撞入我的心中。

　　用“驟然”這個詞，確是一種內心感受。紐約畢竟是現代大都市，無論林肯藝術中心多麼莊嚴、堂皇、宏偉，較之國際貿易中心，較之華爾街，一句話，較之曼哈頓島上的所有現代建築，都不至於讓你吃驚，何況相伴她的是整整一條百老匯大街呢。

　　巴黎不一樣，巴黎人歷來以其古老的文化為榮耀，雖然他們再古老也不及我們的一半。所以，巴黎的老城區，也同我們的荔灣區一般，保護得相當完整，一色的古老建築——如巴黎聖母院、羅浮宮、協和廣場、凱旋門……等等，絕不讓任何高樓大廈掩去昔日的人文景觀。乍一看，米黃色的巴黎竟有陳舊感——當然，在夜晚璀璨的燈光下，你便感覺不到它的舊而激賞它的輝煌了。一位作家對我說，美國人趕新潮，到手的名牌轎車沒幾年便又得換新名牌，法國人則不，愈古老愈有價值，誰家的古董愈多誰就臉上有光。這話果然不假，我上一法國教授家作客，他津津樂道是他家用的是上個世紀的舊傢俱。無疑，這是一種文化心態。法國人一直自詡為最重文化藝術的民族，絕無美國人的牛仔味。

　　所以，在古老、典雅的巴黎四區漫步，猛一下看到這赤裸裸、亂糟糟、刺眼的、俗不可耐的龐然大物，能不大吃一驚麼——而且還命名為“文化藝術中心”呢！

　　整個的灰調子，如堆積的廢鋼鐵、淩亂的廢管道。其雜亂無章，連我參觀過的鋼鐵廠、石油化工廠都沒法比擬。當作家時，我曾兼任過某省級大廠的副職，算是夠深入生活的了，也絕對沒在該廠的車間尋到如此的所在。一整個對藝術的褻讀、對古典的嘲弄——它的本意大概也正是如此：預示未來的時代是一個開放的、裸體的、毫無羞恥感也毫無美感。簡單、粗陋且貧乏，又複雜、袒露加荒誕……

　　不過，你卻不得不承認，它大大地刺激了你的感官，而這正是它的魅力所在。

　　與古典城區造成的巨大反差，正是這座藝術文化中心所要追求的現代效應。不過，它也是五層樓高，沒“敢”超過古建築的高度。固然有設計者刻意的追求，不過，我想，這與城建的統一佈局是有關係的。可惜，如今廣州的古人文景觀，幾乎全淹沒在毫無美感的高樓大廈中。巴黎從上個世紀末即修了地鐵，城內絕無高架橋之類大煞風景，火車一進城便進入了地下。這個藝術文化中心顯然也不敢越軌。

　　這個中心，是前總統蓬皮杜臨終遺言，讓其未亡人捐出大部資產所建造的。無論你喜歡不喜歡，如今，它已名揚四海，成為巴黎一大名勝。

　　相對而言，我可能更欣賞林肯藝術中心，這裏，卻太騷動、喧囂、窘迫、淩亂——你無法驅趕這一感受，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管子，連裸露在外的電梯也是透明的、曲折的圓形管道，中心內任何設施，水管、電纜什麼的，絕不掩埋起來，縱橫交錯，無和諧感可言。

　　但幾乎是處於露天（四周全是透明的玻璃牆）的一至三層的圖書館，居然卻有那麼多人在聚精會神地念書，你一走進去，腳步聲響了一點都有點不安。這裏有上千個座位、數十萬圖書、數千種期刊，數十萬張影畫圖片、上萬套小電影、數千套電影……等等，均可自由取用。每週還有特別節目，含藝術、影視、音樂、文學欣賞等。三四樓全是現代派的畫展，以及奇形怪狀的立體構畫。五樓卻是自助餐廳。至於地下室，則是兒童教育與娛樂世界。

　　巴黎如此獨特的存在，給人以怎樣的啟示？在此真可謂一言難盡。但一位老教授卻斷言：無論喜歡蓬皮杜或者不喜歡，你都得承認這座藝術中心對巴黎的傑出貢獻，甚至對人類文明的傑出貢獻——這座中心，調劑了整個巴黎乃至歐洲與世界的精神生活，你不必以任何模式去套用它。它就是它。

　　這話不無道理——在騷亂佈局中圖書館的寧靜，便是極好的說明，可見巴黎人在躁動之際也能把持得住自己。

　　林肯藝術中心的宏偉與蓬皮杜藝術文化中心的龐雜，這兩個均以總統名字命名的人類文化的尖端之作，始終在引我深思。

　　林肯中心是太高檔了，沒幾十上百美元，你無幸親臨，但美國人再窮，你也得去那麼一遭，否則，便會被人瞧不起，認為沒文化、沒修養——這已成為一種社會價值取向。蓬皮杜中心的門票也不菲，幾乎與羅浮宮的參觀券等值，可羅浮宮實在是太豐富、太輝煌了，看了都說值。可進蓬皮社中心出來後，卻有人高呼上當。但無論如何，也還是值得一去的。當然，如按法國人月平均收入上萬法郎，花個廿餘塊，也不當怎麼一回事了。

　　我卻想到廣州，廣州及整個廣東，所擁有的歷史絕不比法國少。粵人、客家人、潮汕人，三位一體構成的嶺南人文景觀，更為絢麗多彩，歷史悠久。一個廣東省比法國人口都多。可我們卻沒有像那麼回事的文化藝術中心，重複興建的樂園或游宮，都缺乏一種歷史感以及藝術感，粗陋、淺薄；而缺乏眼光而攢起的高樓，已將古景觀淹沒得差不多了。在走向現代化的過程中，免不了有些匆忙，兼顧不到，可到今天，也該有個全局觀念了。儘快建起新城，使城市中心東移，以保住古建築的優勢，同時，在新城中，也應有自己的百老匯乃至藝術中心了，融嶺南三大人文景觀於一體，融娛樂、教育與研究於一體，儘快盡高地提高廣州人的文化素質，不可不謂是當務之急。

　　無論是經濟實力還是文化淵源上，廣州都是能夠做得到的——問題是意識到該做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