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珠海成為特區以來，在二十年時間裏，我起碼到過十次。開始的時候，打聽過珠海名稱的來歷，回答的人都講不清楚，久而久之，就不以為意了。直到最近同一班教授、作家去珠海考察，觀看了一些從未看過的地方，才對珠海之名的自然地理和人文內涵，若有所悟，頓然有找到珠海之“珠”之感。

     想來過去對珠海之名來歷一直未予深究的原因，除了幾乎每次前往都是因開會或辦事匆匆而過的原因之外，主要還是在於對矗立于珠海香爐灣海水中的“珠海漁女”塑像的內涵理解不深，以為這座作為珠海標誌的形象只是昭示著珠海過去一直是漁民棲生之地的歷史，象徵著漁民的聖潔心靈和美好追求。不是麼?每位初到珠海的人，當乘車進入珠海花園似的市區時，都會在一片銀波閃閃的海灣裏，見到這座漁女塑像向你走來，身材窈窕，阿娜婷婷，雙手高舉，捧著一顆碩大的明珠；像是剛從她身後的大海採擷所得，臉上掛著勝利的微笑；又像是她托著象徵漁民理想生活與幸福愛情的珍珠，正在輕歌曼舞；又像是她作為珠海的主人，捧著最高尚的祝福和最大的熱情，在歡迎或歡送到珠海作客的每位貴賓……這些解讀，我想都是對的，有詩意的，但卻是表面的，淺層次的。正因為如此，它將我對珠海的認識停滯了。

    在這次考察中我才發現，原來珠海連同斗門，同澳門半島是一個密切連在一起的一個大港灣，同從總體地貌上看，同珠海香洲區中小小的香爐灣形態相似，像一個巨人伸開雙臂，敞開胸膛，迎向大海，而在其身後，又有珠江出海的四個門(即西江出海的磨刀門、虎跳門、雞啼門，以及壕江出口處的十字門)所源源流出的滔滔江水，像四條巨龍歡躍出海，又像是幾條南海進流內地的通道，使海外文化源源而入；堪稱為天下奇觀的是：在這宏大海域，遍佈著無數島嶼，統稱為萬山群島，是全國擁有海島最好的海濱城市。這些島嶼像一顆顆海上的珍珠那樣，大小不等，多姿多彩地星羅棋佈于珠海周圍的海域上，熠熠生輝。想來珠海之市名，正是由這樣的千萬顆珍珠簇擁的壯麗自然景觀而取名的吧!

    其實，說珠海的環海諸島是珠海之“珠”，是有道理但不夠恰切，因為它是形象表現，尚不是性質體現。珠，即珍珠，是一種在海陸交界處，也即是在鹹淡水交界處的海邊生存的珠貝中，才能孕育而成的晶體物質，因其養育的時間長，是精華的結晶，既可作為藥用，又是高貴的裝飾品，所以極其珍貴，故稱其為珍珠。顯然，珠海之“珠”，同“珠”的這種性質有密切關係。但珠海與合浦、湛江、海南的自然條件不同，並不生產真正的珍珠，但珠海之“珠”究竟是什麼呢?我還是依據其特有的自然地理條件和人文歷史的景點中找到了。

    首先就是在位於香洲區中心的“甄賢學校”舊址中找到的。這座類似廟堂的清代建築，是青磚瓦的平房，並不顯眼，面積也不大，但其意義和影響極其重大、深遠。這是中國第一位留美學生、第一位取得美國博士學位的著名教育家容閎，學成歸國時首先在他的家鄉所辦的學校，這也是中國第一所為出國留學生而辦的預備學校，那是在1855年，到現在已有115年的歷史了。雖然這間舊屋已被劃為“文物保護單位”，看得出是修葺過。但我仍從簡樸的舊屋裏看到了百年的時代風雨滄桑，看到了這位寫出著名的《西學東漸記》的大學者，開創中國留學生歷史，並為中國歷代留學生作出傑出貢獻和榜樣的先行者的光輝，從一列列一行行的青磚上，看到了代代留學生的前進隊伍，從原有的上課銅鐘上，聽到了中國歷代留學生為祖國的繁榮富強的呐喊聲和拼搏聲。我想，容閎這位中國首位洋博土誕生于珠海，中國的留學生學校首辦于珠海，不是偶然的，同珠海面臨海洋，毗鄰澳門，較早接觸西方海洋文化有密切關係。由此說珠海是中國最早的養育留學生“珍珠”的珠場，想是可以的吧?

   如果說容閎是珠海近百年第一顆珍珠，那麼，唐紹儀則是第二顆珍珠。他是中國第二代官費留美學生，回國後歷任清政府高官， 1905年為挫敗英政府企圖將西藏從中國分裂出去的陰謀起到了重要作用，辛亥革命時作為袁世凱的特命全權代表參加南北議和，為推翻封建皇朝開創共和歷史作出重大貢獻，是中華民國的首任國務總理。後來返歸故里，任中山縣(原珠海屬中山縣)縣長，毛澤東曾稱讚他是“能上能下、能官能民”的榜樣。現在珠海市中心區的“共樂園”，是他當時返鄉歸裏的住所。園內綠樹成蔭，奇花異草，亭臺樓閣，均是中西合璧，傳統與現代共具，藝術與科學(內有科學館、觀象臺)結合，處處顯出主人的學識修養和園林格局，都具有中西文化兼融之風，也顯示了這位元在中國政界開創共和的首要人物之一的轉折性歷史光輝，這就是：將西方的共和政體引進並實踐於中國，實現了從封建皇朝到共和政體的轉變，並且最早實踐了能官能民的轉變。這些轉變的思想與行動，典型地體現了西方的政治文化在中國的最早輸入和傳播。顯然，由珠海人唐紹儀進行這歷史使命，也是同珠海是海洋文化與內陸文化最早交匯地的“風水”是不可分割的。

    位於香洲梅溪的陳芳舊居，也是珠海特有的一顆“明珠”。陳芳是清代旅居夏威夷的華僑，經營糖莊致富，是當地第一位華人百萬富翁、商界鉅子，與夏威夷國公主結婚，又擔任該國樞密院顧問，後又擔任中國駐夏威夷外交官。晚年回鄉定居。對鄉人樂善好施，急公好義，獲朝廷欽賜“樂善好施”牌坊。陳芳如此的光輝經歷，典型地體現了華僑的奮鬥史有極其深廣的代表性。他體現了華僑對西方文化的薰陶，體現了華僑身上的民族傳統文化的根深蒂固，也體現了海洋文化與大陸文化的結合兼融。這些精神文化特點，也典型地體現在陳芳故居的環境和格局上：屆近即見兩座古典的石砌牌坊，巍然屹立，莊重肅穆，而故居的外觀，一路白牆，上有綠瓷成列裝飾，整潔美觀，一派洋氣，同牌坊的傳統風格，從鮮明對比而顯出中西文化並蓄格局，院內屋宇廳堂，從格局到室內裝飾，從風格到裝飾材料，都是有中有西，均有中西兼融之韻致。我想陳芳這樣的“明珠”，也只有在珠海這樣的“溫床”中才能養育出來的。

    在中國第一條鐵路——唐胥鐵路的創辦者唐廷框的遺照前，在中華全國總工會第一任委員長林偉民和中共早期領導人之一蘇兆征的故居前，在華南第一任馬克思主義傳播者楊匏安的塑像前，在葉劍英於廣州起義前主持的“香洲兵變”烈士陵園前，我看到了隨著西方的現代工業在中國的發端，從海外傳來的馬克思主義工人運動和革命鬥爭的，也是以珠海為跳板而在中國傳播的歷史腳步，更見出珠海既是育“珠”之海，又是傳“珠”之海。這種“育”、“傳”作用，特別鮮明地體現在中國首位獲得世界乒乓球冠軍容國團的成長和重大歷史作用上。這位冠軍是珠海人，在香港求學，回國在體育學院學習，1959年榮獲第一個世界冠軍，從此開創了中國乒乓球稱雄世界的歷史，也開始了中國體育運動連年榮獲世界冠軍的歷史，井同時開始了乒乓球和體育運動在全中國大普及的歷史。容國團的格言：“人生能有幾回搏，此時不搏更待何時?”典型地體現了珠海人的人文精神，這就是海洋文化與大陸文化結合的拼搏精神。容國團是珠海的文化“珠場”養育出來，並體現著珠海人文精神的一顆耀眼明珠。這顆明珠又在全國帶出了千千萬萬的體育明珠，使整個中國體育界都成為明珠之海!由此，我想到容閎、唐紹儀、陳芳、唐廷櫃、蘇兆征、林偉民、楊匏安等榮冠為各種各樣“第一”的珠海人，他們不也是同容國團一樣，是珠海明珠，又是在各種行業或領域中帶出了千千萬萬各種各樣的明珠，使整個中國都成為各種各樣的明珠之海的人物麼?

    當我在近年興辦的科技園和先後建成的北京清華大學、北京師範大學、哈爾濱工業大學、暨南大學等名牌大學的珠海分校參觀時，尤其是進到剛剛落成的中山大學珠海校區時，我看到了珠海這個風景優美、經濟繁榮的經濟特區和濱海城市，正在插上現代科技的翅膀，展翅騰飛；看到了古老的漁家水鄉已脫胎換骨，成為代表先進文化教育的科技城、大學城。我還特別看到，這裏原是誕生中國最早的高等學府——清華大學創辦人、首任校長唐國安的地方，誕生了在中國現代文學史和美術史上都佔有史頁的詩人蘇曼殊和畫家古元的地方，正在這些開創性的珠海明珠的引帶下，千千萬萬的未來的明珠正在成長起來，珠海已不僅是在歷史上培育出千萬明珠的聖地，而且是正在培育更多更亮的未來明珠的更大“珠場”。

  顯然，近百年來這麼多的“第一個”人物都誕生在珠海，不是偶然的，這些人物的“第一”，都帶有傳入海洋文化的意味，帶有開創中西文化交融的意味。由此我對“珠海漁女”塑像的內涵，對珠海之名的內涵，有了更新的解讀；珠海者，既是歷史上，尤其是近百年歷史上中國的育珠之海、傳珠之海，又是當今中國現代的造就遍地珍珠之海！

 

        2000年10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