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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州三樹
早聞粵西高州之盛名,卻不知其有舉世無雙的三株樹。最近到該市考察,才知此三樹之絕,而且每株樹都使我品味出甚深的歷史和現實的文化意蘊。
第一株是位於城郊的緬茄樹。此樹每年結果僅一次。果子不能吃,赤黑色,呈豬膽狀,質硬如石,通常作刻圖章或工藝品用,因果少而特別珍貴,甚有藝術價值。相傳是明朝時候一位官員從雲南邊境帶兩顆種子來到高州,偶然發現其中一顆丟失了,誤認為是一位小丫環偷去,便將這小丫環嚴刑拷問,小丫環直至被打死都拒絕認罪,始終保持自己的清白。小丫環死後翌年,官員院內生長出一株緬茄樹的幼苗,始知小丫環的無辜。幼苗茁壯成長,很快成為參天大樹,一枝獨秀,亭亭玉立,頗有小丫環剛正不阿的氣節丰韻。每年結的緬茄子,黑中透紅,晶瑩堅硬,也似小丫環的氣節轉化繁衍。奇怪的是此樹種不能在其他地方繁植,因此千餘年來中國僅此一樹。人們珍惜國寶,現已在此樹周圍,建起公園,樹邊設欄衛護,並矗立小丫環的巨型石像,憂鬱的表情中顯出剛毅,迎風展起的仙女服水袖欲飄未飄,似在控訴著歷代婦女所受的冤屈,又像是在守護著寶樹的同時呈現中國婦女的颯爽風姿。
第二株是位於觀山的見血封喉樹。這是一種含有劇毒元素的樹。古時多用在加毒於弓箭的箭矢,如被射中,當即死亡,故有“見血封喉”之名;此外,也有作煉藥之用。相傳全國本有兩株,現僅存此一株,堪稱國寶。此樹生長在觀山道教寺的雜樹林中,並不特別顯露,樹杆岸然挺拔,樹葉扁長尾尖,像是把利劍,陣風吹來,沙沙作響,像是有節制地顯點威風,使靜謐的道觀,靜中有動,又像是人間仙境中含點肅殺之氣,似乎太極中的柔中有剛。
第三株是位於貢園的白糖罌古荔枝樹。這是被《廣東荔枝志》登出照片的名樹,樹齡比著名的增城掛綠樹長,果熟最早,故可稱嶺南(也即可稱中國)荔枝第一樹。此樹生長之地貢園,顧名思義,即古代進貢荔枝之園。可見其價值地位。相傳唐代楊貴妃吃的荔枝,就是高力士從這株樹上摘下進貢的,至今對面尚有一株當年高力士拴馬的樹。這傳說的可靠性有待考究,但高力士是高州人卻是事實,作為特別親信的太監,回鄉摘荔枝上貢,也合乎情理。乍見這株樹即可看出它的樹齡長久,飽經風霜:灰白的樹杆,彎彎曲曲,部分主幹已經乾枯,造成一個個樹洞,像彎腰曲背似的,更顯蒼老;但每一技樹丫的轉折和嫁接處。都像是個個堅實有勁的拳頭,使整株盤根錯節、曲折起伏的老樹,像是剛勁有力而又甚有藝術風姿的鋼鐵支架,氣勢非凡;尤其是在枯樹杆的嫁接處,長出新的枝杆和茂葉,鬱鬱蔥蔥,欣欣向榮,從中既見老枝的獻身精神,又見新生代的蓬勃朝氣,顯出無窮的生命力和至高無上的精神境界。
在整個考察過程中,這三株寶樹的故事和形象,始終縈繞著我的心懷,參觀每個代表高州古文化景點或古跡的時候,都會思及這三株樹,進而感到這三株樹也即是高州三種古文化的精神體現標誌。
被周恩來稱讚為“中國巾幗第一人”的冼夫人(冼英),本是南北朝時嶺南百越族中的一位女領袖,歷經梁、陳、隋三代,因統一有功,被封為“譙國夫人”,為歷代人民敬仰,設太廟,奉祭為神,這位歷史人物的出現和影響,明顯地體現和開創了高州三種文化源流,一是民族統一,二是武功文化,三是女性文化。其中以女性文化尤為顯著,冼夫人之後,高州湧現甚多中國的文武英雄,如:被稱為廣東歷史上“第一女詩人”的馮媛(著有《閨媛詩》)、清代女詩人梁純素(著《做霜吟前後集》)、梁耀金(著《玉閨女史詩選》);武界代表是太平天國女軍師蘇三娘(原是天地會首領)。在一個縣裏,湧現如此著名的巾幗英雄,不正是人傑地靈的一種表現麼?這些人物的成功和精神,同緬茄樹下小丫環的堅貞故事和精神,不是相通的麼?從而說這株緬茄樹是高州自古以來巾幗文化源流的一種標誌恐怕是可以的吧?
不知是巧合還是必然,被稱為“見血封喉”的毒樹,生長於道教觀院內,而且是在西晉時著名道教祖師潘茂名煉丹和坐化的地點附近。潘茂名是高州人,比到廣東羅浮山的道教大師葛洪還早,堪稱嶺南道教第一人。因他淡于名利,不願應召赴京,皇帝即以他的名字賜潘州又稱“茂名”,這即是“茂名”之由來。不求名反而有名,是辯證法;為煉丹、為“無為”而植毒樹,造弓箭武器,也是辯證法。可惜潘茂名的道家理論未見流傳(也可能是我未知未見),但老子、莊子的辯證哲學是眾所周知的,顯然,潘茂名和他代表的高州(以至嶺南)自古以來的道教文化,也必是“生——死”、“有——無”、“文——武”、“和——鬥”、“善——惡”、“美——醜”的辯證法。這種文化精神,在觀山道觀裏的“見血封喉”這株樹的形象,不是可以說是其活靈活現麼?
也許是由於李白要高力士脫靴寫詩的故事,以及杜牧寫“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詩句的關係,人們歷來對高力士的印象甚差,高州人也歷來不齒。高力士回故鄉取荔枝進貢的故事,說明他比蘇東坡還早發現嶺南佳果荔枝的價值(蘇東坡到嶺南後才寫出“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的詩句),不僅體現了他的故鄉情(是一種本根文化意識),更為重要的是較早地體現了美食文化和生態文化的意識和觀念,懂得飲食的鮮美品味,懂得土特產的種植和價值,即本土文化。不像劉邦那樣無知,做了皇帝,為使自己父親高興而試圖將全村父老風俗搬進皇宮。由此,將高力士當年摘過荔枝的白糖罌樹,稱之為自古以來均被稱為“中國荔枝第一鄉”的高州美食文化和生態文化的傳統標誌,應當是恰切的。
高州應以有三株寶樹為榮,應以三株寶樹所體現的高州古文化及其傳統為榮。但使我尤為高興的是:改革開放以來,高州更發展了三種寶樹,即:荔枝、龍眼、香蕉。這三種樹是高州歷史悠久的著名土特產,近年這三種水果的產量、面積、品質、銷量和銷售地域,經全國各種相關範圍的權威評比,均占全國第一,從而使高州有“中國水果第一市”之美稱,並且是以水果產銷和旅遊結合的“第一市”。
高州是以其名山高涼山而得名。大部分是山區地帶,半是丘陵,山巒起伏,綠水環繞。農村所有山頭,均種水果,採取科學的立體種植,高處種荔枝或龍眼,低處種香蕉或芒果。許多山頂建有“觀荔亭”,登高遠眺,一望無際。我們到此考察的時候,正值荔枝初紅的季節,從亭上看去,一派“萬山紅遍、層林盡染”的風光,盡收眼底,清風陣陣,有聲有氣地吹來縷縷果香,妙不可言;初嘗幾顆早熟荔枝,清新可口,鮮甜無比;大飽眼福、鼻福、耳福、口福,有似身處人間仙境。在部分山巒中,又看到正在開花的龍眼樹和已結蕉梳的香蕉樹,層層疊疊,林林片片,使人想到荔枝過後,又有龍眼和香蕉的夏收盛景,依次輪現,層出不窮。這種種植籌畫,是科學,也是文化,是甚有科學和美學意義的生態文化、生產文化和旅遊文化。由此我又感到,高州這三種樹,又是這三種文化的體現與結合的標誌。它同高州三株寶樹及其所體現的古文化和傳統,是一脈相承而又有重大突破和發展的,在精神是相通的。如果說,“樹”的形象和精神是“高”的話,那麼,以三株寶樹和三種寶樹為代表的高州,不正好是“名符其實”麼?有如樹一般高深的歷史和現實文化內蘊,其前景也必然是像樹那樣,一年更比一年增高、不斷地繁榮昌盛的。
1999年8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