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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客家文化的自覺——譚元亨《客家文化史》序


  由譚元亨教授主筆的100多萬字的《客家文化史》終於付梓了。這部歷時八年,增删多次的鴻篇巨製,不僅僅是這麽一個擁有近億人口的族群的第一部文化史,而且是國内漢民族八大民係中的第一部民係的文化史。它的出現,對於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文化而言,無疑具有帶動意義乃至標誌意義,它標誌着,多元文化在中國不僅得到了廣泛的認同,而且發展到了自覺與成熟的階段,與世界多元文化的浪潮相呼應,並成爲推動歷史進步的偉大動力。所謂“經濟全球化,文化多元化”,是世界發展的雙翼,缺一不可。没有文化的多元化,經濟的全球化只會成爲强權單一的話語,最終只會令這個世界失去色彩、失去活力乃至生命。因此,在海峽兩岸,客家文化自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復蘇,便成爲整個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一部分,是令人振奮的。

  作爲廣東,中國客家的第一大省,擁有近3000萬客家人,出現第一部客家文化史,是在所必然的,正如第一位客家學大師羅香林出在廣東,出在我們中大一樣。因此,讓我們來評這麽第一部客家文化史,也勢在必然。廣東三大民係,廣府、客家、潮汕,各有千秋,而客家學成爲世界的一門顯學,則有其不同尋常之處。這令我想起了譚元亨在十多年前於此書雛型《客家聖典——一個大遷徙民係的文化史》中所説的:

  
  客家文化史,當是這麽個民係在慘遭摧殘、砍伐之際演繹的,它的神話、傳説、典故種種,是給一個幾欲沉淪的民係注入的生命激素,或者説,是刀斧落處冒出的樹膠——都是血泪之結晶。因此,追溯這麽一個民係的文化史,不可以拘泥於種種的考證。

 
  這一段話,不僅是作者給自己出了難題,然而,却也揭示出了一部文化史尋溯的綫索,不拘泥於考證而作形而上的演繹,從其神話、傳説、典故這樣的最初的精神材料着手——這一工作,迄今仍没有人去做,一下子,便顯示出了作者异乎尋常的見識來。

  關於這一條,臺灣著名的客家學者羅肇錦尤爲激賞,他在《長詩一般的歲月——評譚元亨<客家聖典>》中是這麽説的:“建構一部詩史,傳説神話部分正是族群精神所在”,不可或缺。

  譚元亨正是這麽做的,他信守了十多年前的諾言:

 
  迄今爲止,客家研究,從我接觸的大量論著、文章來説,還是停留在形而下的階段,哪怕是對客家精神的研究,也都太拘泥,太“實在”而失去多少文化學、人類學諸方面的價值。對其所作的研究,也應有形而上的迸發與高度,所以,這裏從全球的廣闊視野中去俯瞰它,從整個中華文明發展史中去把握它,也正是要作這種形而上的努力。

  在這部文化史中,他首先是從整個中華文明發展史中去把握這麽一個民係醖釀、萌發,成長與崛起的歷程,我們不難看到,全書對客家先民“中土發祥”,作爲全面而又深入的研究,打通了自秦漢至隋唐這麽一部中華民族的遠古至中古的文化史,並視其爲客家文化的“前史”,而不曾完全拘泥於多少次的大遷徙。他又把兩宋視爲客家民係形成並定型的重要時刻,對其在明、清時期的蟄伏、發展更作了針脚細密的連綴,清晰地勾勒出了這個民係歷史演進的軌迹,尤其是文化沉澱的過程,爲後來這個民係在近代迅速崛起並驚動了世界埋下了伏筆。而這些,則概括爲客家文化的“古史”。

  這部文化史新穎之處在於,他把太平天國、戊戌變法、辛亥革命、土地革命及抗日戰争中客家突出的歷史主動精神,進行了全面的梳理、深刻的剖析,把客家民係的崛起,視爲一部“血史”——即由前史、古史與血史構建成爲一部“文化史”,這是意味深長的。這其間,史料的發掘意義非凡,連戊戌變法這般人認爲與客家人關係不大的維新運動,他都找出了極爲重要的史料,不僅菜市口喋血的六君子中,有章京行走的劉光第是客家人,而當日唯一呼應變法的省份,即湖南新政,則完全是客家人在主事,其主帥爲陳寶箴、黄遵憲,爲湖南日後出了一大批革命家打下了堅實基礎。而黄遵憲與戊戌變法的主帥樑啓超,更有不同一般關係。陳寶箴被賜死,黄遵憲也差點被殺。抗日戰争中,國民黨十大戰區司令長官有六位,共産黨兩大軍隊(八路軍與新四軍)均是客家人……中國近代的覺醒與崛起,無不與客家人息息相關。

  同樣,作者更從全球的歷史視野中去審視這麽一個民係。首先,他第一個指出,引發永嘉之亂中原移民大規模南遷的原因,是由於歐亞大草原千年不遇的大旱,逼迫匈奴人西遷與南下,西遷的結果是古羅馬帝國的滅亡,而南下則受阻於淝水之戰北府兵的奮勇當先,從而維係了華夏文明的延續。就這樣,他把客家前史,便置之於世界民族大遷徙中,證明這個民係的命運與世界文明的共生關係。

  而今,客家人遍佈了全球五大洲,不少世界名著中都出現了客家人的生動形象,客家學更成了歐、美、亞大學研究機構中的顯學,這證明客家人在世界歷史發展中所具備的影響力。不了解客家人,就不了解中國,也不了解世界,更成了學術界的共識。所以説,客家文化同樣是世界多元文化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它之所以超出漢民族其他民係而爲世界所關注,自是有深刻、長遠的歷史背景的。

  當然,作者亦深情又不乏警醒地説:

 
  我們完全可以恪守對客家人所持的信念與理想的一往情深,但是,對於一個曾經守護在自己文化疆界便又富於開拓精神的民係來説,今天所需的,難道不正是要對自身更深認識以適應一個開放的世界?

  因此,他對全球化中的客家人,亦專門辟出了不少章節,爲其比較、引伸出更具現實性的命題來。

  同樣,他也以深厚的人類學知識,把客家人與周邊的其他民係,乃至猶太人作出了獨到的比較,不僅引人入勝,且讓人獲益匪淺。

  還有美學的觀照……

  他在客家學上開拓性的推進,研究上的創新,已有不少人評價,這裏就不多説了。

  的確,當我們看到譚元亨以其豐富的哲學、史學、文化學、人類學、社會學的理論來闡發他的研究對象——客家民係之際,我們亦不難真切地感受到他同樣作爲名作家那種知人論事、諳熟藝規、獨識機杼的優勢與學者的鞭辟入裏、洞若觀火的深度結合在一起的震撼力。一如他的道師陳美蘭在評價他的另一部理論專著所説的:“他的社會學、歷史文化學的理論闡發,極少空論,而是通過作品和藝術形象相當生動細微的藝術化分析,去獲得理論性的結論……其論述不僅見解精闢,且情濃意切,文詞酣暢。無疑,這是溶進了論述自己在這文化氛圍中的真切感受,使其理論著作滲透着藝術情感的光輝……”

  顯然,譚元亨教授是下了决心,要在客家學研究上走出自己的新路來,近日人民出版社的《重繪客家文化地圖》正是顯示了這樣的决心。而這部《客家文化史》,不僅凝結了他20多年來慘淡經營、苦心孤詣研究的心血,而且在衆多方面,獲得了可喜的開拓性成果,把客家學的研究整整提昇了一個高度,上昇到歷史哲學的高度,從而使這麽一個偉大的民係,更遍披上人文理想的無限光輝,從而讓人們更深入地認識與理解這個民係,更加激賞光輝燦爛、源遠流長的中華文化——客家文化正是其中的一部分,是其中的華彩樂段。他這些貢獻,業已得到國内外一致的公認,也確定了他在客家學上的重要地位。

  寫到這裏,不由得感慨係之。這些年來,譚元亨的作品幾乎年年處於噴發的狀態,他獲得的課題也一個接着一個,這種超前的消耗,不是一個普通人所能承受的。我想起了25年前一位作家爲他作序時寫的一句話,切切不可增加内心的焦灼而過早把自己燃盡,因爲企翼在不測與無常中多些理性,每每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妨悠着點來。

  譚元亨教授可以然否?!

                       2008年教師節於廣州康樂園寓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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