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目分類 出版社分類
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忠心耿耿的王忠
據説魏國大將鄧艾性情耿直,不把司馬昭放在眼裏,郤把一個有名無實的“皇帝”一昏主曹髦奉爲神明。鄧將軍奇取蜀國成功後,可謂功高震主。滅蜀後,對於蜀國的善後處理問題和司馬昭發生分歧,鄧艾力主己見,説:“我受命征討,有皇帝的符策。古語云‘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專斷是可以的。”又引用《孫子兵法》裏的話説:“前進不是爲了名譽,後退不怕它罪責。”他不知道,這竟給他引來殺身之禍。
鄧艾接到皇帝降罪的詔書,异常鎮静。他斥責了要求他造反的部下,告訴他們説:“人臣不得拂君主之命,自古亦然。若是謀反,不論成敗,我都將是一個叛君的千古罪人,我的一世英名都將毁於一旦,這是萬萬行不得的。”接著,他遣散了他的軍隊,讓軍士們自逃生路去了。自己和兒子束手就擒,後被斬首。首級懸掛於馬市,家人受到株連。
郤説鄧艾有一個心腹之人,名唤王忠。他原是鄧府的一個家人,爲人不但聰明機靈,而且力大如牛。後來鄧艾教他武藝,他悟性極高,身手不凡,深得鄧將軍的厚愛和器重,將軍行軍打仗都將他帶在身邊,委以重任。他亦深感將軍之恩,對將軍忠心耿耿,恨不得肝腦涂地。
王忠眼見得敬愛的老將軍倔强執拗,不肯“自救”,他急得眼裏要冒火,但是乾着急也没有辦法。若是手握重兵的老將軍要反,自然是一呼百應,可是憑他小小的王忠,縱然拼了身家性命,無異於以卵擊石。老將軍與他推心置腹地談過一次話,最後老將軍的那句悲嘆總縈繞於胸,久久不散:“我鄧艾死不足惜,不瞑目的是無辜的闔家老小都要遭受殺戳。鄧家亦將絶後了,不孝啊!”説完,老將軍大放悲聲。痛心的王忠一下子有了主意,他决定拼著一死也要救下老將軍的骨肉,使鄧家後繼有人,報答老將軍的大恩。想到此處,他馬上牽來自己那匹棗紅馬,飛身跨上馬背,猛力策鞭星夜奔赴洛陽。
老將軍家眷都在洛陽,將軍府邸有他的兩個尚在讀書習武的兒子,他們苦練本領,隨時準備報效國家。大兒子鄧忠跟隨在他身邊,鄧忠亦有兩子,長子乃其夫人所生,次子爲如夫人所出。
且説王忠一路馬不停蹄,奔走半月有餘,終於來到了洛陽,他悄悄靠近了將軍府邸,郤見有官兵守門,王忠情知有變,一時不敢造次。他找個隱蔽處坐了下來,一眼不眨地窺伺着大門,希望見到個熟人,詢問一下裏面的情況。太陽一竿子高的時候,終於看到厨子老陸頭挎個籃子走出來,他跟看門的官兵説了幾句話,官兵就放他出來了。王忠大喜過望,這老陸頭原是鄧艾放牛時的小伙伴,後來就在將軍府裏做了大厨,雖然是個厨子,但頗受人尊敬,就連鄧艾也從不以下人待之。兩人時常在鄧艾書房對弈。王忠亦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長大的。老陸頭向以長輩自居,對王忠愛護有加。王忠此時看到他,自是造化了。王忠悄悄地尾隨,待走出官兵的視綫之外,他才快走幾步趕上老陸頭,和他並肩走著,並悄聲叫道:“陸叔。”老陸頭冷不防嚇了一跳,待他看清是老將軍身邊的王忠時,真是又驚又喜,語不成聲:“老,老將軍,他,他怎麽樣了?”王忠滴下眼泪,説:“老將軍可能已遭不測了!”接著他把老將軍如何不顧衆將們的苦苦哀求,執意不肯造反、束手就擒的事簡單向老陸頭説了。老陸頭嘆息着:“老將軍錚錚鐵骨,一心報效朝廷,哎!竟落得……”他們一邊走,一邊談。王忠生怕有人跟踨,不時地四下張望。老陸頭看出了他的意思,説:“賢侄不必擔心,開頭幾天他們派人跟踪買菜,現在已不管了。他們知道我老頭子興不起什麽浪。現在府裏只有我能隨便走動,給官兵及府里人買菜、做飯。其他人全關起來了。”王忠把他回來的意思跟老陸頭説了,老陸頭説:“兩個公子已被官府押走了。府裏只有大公子鄧忠的兩個小公子尚關在府裏,大夫人和小公子看管較嚴,二夫人只因官府並不知道她是鄧忠的人,所以只當下人一樣關在柴房裏,要救就救二夫人生的小公子吧。”王忠沉吟一會,點了點頭説:“可是怎麽救法呢?”老陸頭説:“這事你就交給我吧,你只在後花園的墻外接應,我抱小公子出來就行,只是小公子尚在襁褓中,還在吃奶,離了母親,郤如何是好?”王忠説:“也是,一路逃亡,少不得風餐露宿,萬一小公子有個三長兩短,我就算下到十八層地獄也不能扺過呀。…‘有了,讓二夫人跟你一起走。”老陸頭堅定地説。“這行嗎?少了個人你怎麽交待?再説我帶着個婦人也不方便呀!”老陸頭生氣了,“這都是什麽時候了,還顧得上這些?就這樣説定了,今晚子時,你在後花園門口等我,我自送了夫人和公子來。”王忠並無更好的辦法,他没有辦法救老將軍的全家,就只好如此了。
看看子時已到,老陸頭果然領了二夫人出來,二夫人懷裏抱著正酣睡的小公子。他們深深地向老陸頭一揖:“陸叔,保重!…“陝走吧。”老陸頭看着他們一頭扎入黑暗中,祈禱着:“蒼天啊,保佑我主人的這一點骨血能傳下去吧!”
王忠他們趁着天黑出了洛陽城,不敢走大路,只揀人烟稀少的羊腸小道一路向東南行去。幾天下來,二夫人漸漸體力不支了,她喘息著撲倒在地上,説:“兄弟,你帶上公子走吧。我不願拖累了你。只要小公子逃得一條活路,我們鄧家闔家老小九泉之下也暝目了。”王忠摇了摇頭:“嫂夫人説哪裏話來,要走就一起走。小公子怎麽能離得了你呢?他又吃不得野果、野味,我郤上哪裏弄奶來餵他?”二夫人一臉愁容:“我的奶汁也越來越少了。…‘你須得忍耐著多吃些東西才好,我們這是在逃亡,自然比不得家裏。有什麽吃什麽,只要吃飽了,自然奶就多了,也有力氣走路。”夫人堅定地點了點頭,含泪的目光無比堅韌。“來,我背你。”王忠蹲下來。夫人不好意思了,她掩飾着説:“我能走,你只須抱上小公子就行了。”王忠並不答話,攬了夫人在背上就走。
算算走了兩月有餘,一路自是歷盡艱難險阻。慶幸的是一路並無官兵追捕,只是遇到些狼蟲蛇豹之類,也都化險爲夷。兩月的磨煉,王忠倒没什麽,夫人卻像是换了個人,又黑又瘦,郤格外地精神。懷中的小公子仿佛知道這是在逃難,格外地乖。盡管常常奶水不够,郤並不哭鬧,還時常咧着小嘴冲他們樂呢!這給他們艱險的旅途增加了些許的慰借。
有一件事讓他們納悶,算算該是九月了,本是凉爽的秋季了,他們郤感到熱得越來越難以忍受,而且河流、湖泊越來越多,地下鬱鬱葱葱地長了許多他們叫不上名兒的植物。
一日正行間,王忠一抬頭吃了一驚,只見遠處閃耀着萬道金光,晃得人睁不開眼。他在心裏嘀咕:莫非是座金山?眯起眼睛再一看,不由笑了,那不是大海嗎?夫人和他一路南下,第一次見他笑,遂問:“兄弟發笑,莫非有什麽好事?…‘夫人你看,”他指着大海,“我們已來到了天邊,無路可行了。…‘是不是神想讓我們在此安居下來?”夫人問。一語提醒了王忠,心想:“是啊,爲什麽我們就不能在此處安頓下來呢?這兒可是天高皇帝遠呀,我們口再密實些,官府是找不到這兒來的。”再放眼一望,這裏四周水足草肥,眼前這個山坡,正是個落脚的好地方。五六裏遠處,有裊裊的炊烟升起來,好一個世外桃源呀!
於是,王忠使出了渾身解數營建他們的家園。他砍了樹,割了草,曬干,搭起了一個棚子,可以有一個遮陽、避風、擋雨的地方了。旁邊的水溝裏,有的是魚蝦,王忠一會兒就可摸上一大捧。野味更是豐富,什麽野兔啦,山鷄啦,獾啦………應有盡有。山珍海味,想吃什麽都有。只是他們一路多以野果充飢,多日不曾吃過糧食了,着實饞得很。
一日,王忠特意去走訪了幾里外的鄰居,那裏散散落落地住着五六户人家。王忠無法聽懂他們説話,但是能感覺得出他們的友好、熱情,臨别,他們給了他一些稻種,用手比劃着插秧的動作。他回來向二夫人説他們説的是鳥語。
雖説語言不通,但王忠還是學著他們的樣插上了秧,種上菜蔬,農閒時下河抓魚,捕捉野味,開荒墾田。這兒没有苛捐雜税,没有仗勢欺人的惡霸,鄰居們和睦友好。日子過得倒也充實自在。對外他們稱夫婦,只説是爲避戰亂,逃亡到這裏。夜晚,王忠住外面的竈問,母子倆住在裏面。有幾次,婦人用灼灼的眸子瞅他,他讀得出裏面的内容,但他裝着不懂。在他的觀念裏面,朋友妻尚不可欺,更何況主人妻。
安樂、富足的日子過得就是快,轉眼小公子已10歲,他們爲了掩人耳目,隨了王忠姓取名思艾。農忙時,小思艾也可以幫著“父親”干點農活了,閑時王忠教他認些字,給他講些行軍打仗的故事,小思艾聽得津津有味,後來就不滿足了,講完了,他還是眨巴著大眼睛不放過王忠,問啊,問啊,有些問題王忠也不能回答他。到後來,他看到高山大湖,就指手劃脚,認爲軍營該安在何處,還假設敵陣安營在此,該如何進攻。王忠每每和他的母親嘆息着説:“多像老將軍小時候哪!簡直是一模一樣。”
有一年,小思艾的母親染病不起,病危之時,她把小思艾叫到床前,當着王忠的面對他説:“孩子,我認爲你已經長大了,我要把你的身世告訴你,但你千萬要記住,對外守口如瓶。你能做到嗎?”小思艾鄭重地點了點頭,夫人説:“你本姓鄧,你的親生父親是鄧忠……”她把鄧家的不幸遭遇,以及王忠如何冒著生命危險救他出來,又如何歷盡千辛萬苦來到這裏,一一告訴了他,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叮囑他,“王忠不是親父勝似親父,你的生命是他給的,你要像對待親生父親一樣孝敬他。”王思艾一一含泪點頭。夫人安詳地合上了雙眼。
就在這年秋天,王忠也染疾而逝。臨死前,他叮囑小思艾,以後好好耕田種地,不許做官,並要子孫後代都這樣做。關於家世,不得外泄,但要世代相傳,而且只傳長房長子。
其實,這已經是多餘了。公元265年,己做了晋朝皇帝的司馬昭下詔説:“征西將軍鄧艾,居功自傲,失去名節,理應處死。但下達詔書之日,鄧艾遣散人衆,束手受刑,與那些貪生作惡的人,確有不同。他的子孫淪爲奴隸,我常常同情他們。可任命他的嫡孫鄧朗爲郎中。”因爲與内陸音訊隔絶,王忠不知道這件大赦的事。
王思艾成年後,又勤勞又聰明,所以家業興旺。後來他給他的母親和義父王忠重修了墓,就修在當年他們搭棚落脚的大邊山上。
不知到了哪一代,思艾的後人恢復了祖姓一鄧。不知什麽時候,鄧家掌握家世秘密的長房子孫移居南洋。“文革”中,因爲聽説國内破四舊,到處在扒祖墳,他們深怕此墳也被扒了,偷偷地挖開了下水道,進入墓中,將屍骨及陪葬品取走了,重新葬在了香港。(崔淑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