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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從猿到人

  人是自然的産物,現代人是從遠古人類發展而來的。我們所談論的人性,既是指現代人區别於一般動物的那方面,也指與其他動物相聯繫的方面。所以。研究人性,不能不關注人類的起源,尤其是現代人的由來。

  盡管人類起源的研究已經進行了一百多年,但是由於缺乏考古證據,有關現代人來源的問題答案,直到二十世紀後期才有了較清晰的眉目。研究表明,和最初的人屬動物誕生在非洲一樣,現代人也出自非洲。今天生活在世界各地的六十多億人口,都是大約十萬年前從非洲走出來的智人的後代,這就是全世界各族人民共同的生物學基礎。

  (一)從猿到人

  大約1200萬年前,一次規模可觀的造山運動,使東非地勢逐漸昇高,形成今天仍然横梗在從埃塞俄比亞至坦桑尼亞的大裂谷。高原阻斷了從印度洋吹來的大部分暖濕氣流,使撒哈拉地區大片森林逐漸消失,演化成今天世界上最大的沙漠。在形成沙漠之前,也就是大約距今500萬年前,那裏是一片缺少樹木的温帶草原。作爲人類的祖先,就是從前生活在森林中的一種靈長目動物。由於迷失了遷徙方向,來到這片草地上。這裏没有鮮嫩的水果,他們只好挖野菜,吃草根,啃樹皮,甚至揀食動物屍體以充飢腹。草原上缺乏茂密的森林,没有逃避兇猛食肉動物追捕的有利條件,它們被迫用後肢支撑身體,伸長脖子直立探視。它們逐漸放棄了善於攀緣的特長,改變匍匐行進的姿勢,在草原上直立行走,以便迅速而敏捷地奔跑。經過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他們便養成了用後肢行走,用前肢携帶物品的習慣。這種行爲習慣逐漸演化成他們適應草原生活的有效技能。更重要的是爲了彌補體力上的不足,他們開始製造和使用工具;在集體狩獵的活動中,爲了便於互相配合,他們用自己能够發出的幾種簡單嗓音分别表示不同意向,創造了最初的“語言”;在發展復雜社會組織的過程中,他們的大腦越來越發達,爲適應人與人之間交往和理解復雜技術創造了條件。就這樣,一個普通的猿類,開始走上與衆不同的發展道路。這個過程大約開始於700萬年前,這就是古人類學家經過努力探索之後,給我們講述的有關人類起源的動人故事。

  然而,在大腦功能不斷增進的同時,我們的祖先喪失了與生俱來的大部分本能,放棄了以增强器官功能爲標誌的進化機會。尤其可怕的是,由於嬰兒的頭部逐漸變大,母親的産道尺寸有限,猿類正常孕期21個月的嬰兒,不得不在懷孕9個月後提前産出。早産嬰兒没有自助生存能力,只是在飢餓時知道嚎叫,嘴唇接觸奶頭時知道吮吸。然而,在野獸出没的草原上,叫聲不但不能得到同情,往往還會引來滅頂之灾。先天不足的幼兒即使到了三、四歲,還必須依靠長輩撫養,在長輩的呵護下成長。同時,對於幼小的兒童來説,人類創造的生存技術實在太復雜了。學習這種求生本領不是對動作的簡單摹仿,它必須理解勞動技能的各操作要點,并且在對技術實施的後果有所預期的情况下,才能有效地應用。所以,人類在兒童時代,必須用很長時間從事學習,包括模仿長輩的動作,聽取長輩的教導,領會技術要點。學習時間的延長,爲加强母子之間的感情聯繫,爲人類社會的細胞——家庭——的出現準備好了條件。

  就這樣,生活在非洲撒哈拉南部的一種猿類,從混同於一般動物的生活狀態中分離出來,組成具有復雜組織的人類社會,發展成原始人。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人類創造了和一般動物迥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形成了人類個體不通過長期學習便無法掌握的生存技能,出現了流傳在人群中越來越豐富的知識,這就是人類社會最初的文化。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祖先的四肢並不是越來越發達,爪牙也不是越來越尖利,唯一迅速得到發展的是大腦。500萬年前的南方古猿,腦容量大約600毫昇,比一般靈長類動物大一倍。生活在250萬年前的直立人,身材十分高大。論體力,即使是當代世界摔跤冠軍,也不是一般直立人的對手。可是,他們的腦容量却只有現代人的一半。十至四萬年前尼安德特人的平均腦容量爲800毫昇,而晚期智人的腦容量達到1100毫昇,現代人爲1350毫昇。這只是大腦體積方面的對比情况,事實上,隨着腦容量的逐漸增大,更有意義的是大腦的搆造也會變得越來越復雜,各部位的分工越來越細緻,大腦的整體功能越來越强。只是由於目前的考古工作,主要是通過對化石的研究做出結論,很少得到有關大腦精細搆造和功能方面的可靠資料,以上結論只不過是一種推想而已。

  早在發表《人類的由來》的時候,達爾文就已經認識到,早期現代人一定生活在非洲。他的證據是,直至今天非洲還生活着與人類祖先血緣關係最近的兩種猿類:大猩猩和黑猩猩。可是,達爾文的論述並没有引起科學界的足够重視,一半的原因來自於人們對“黑非洲”的藐視。在達爾文逝世之前,世界上唯一發現的古人類生活證據是歐洲的尼安德特人化石。隨後在中東和亞洲陸續發現了早期人類活動的證據,當時人類學界普遍認爲現代人的祖先應該生活在歐洲或者亞洲。由於非洲比較落後,二十世紀初人們普遍看不起非洲。那時的人類學家把地球上現存的人類劃分成高級人種和低級人種,生活在歐亞大陸的原著民屬於高級人,而居住在非洲、澳洲和南北美洲的原著民,以及居住在太平洋和印度洋島嶼上的土著居民統稱爲低級人種,既然如此,落後的非洲怎麽會是高貴的歐亞人種的發祥地呢?

  1924年,澳大利亞解剖學家雷蒙德·達特在南非湯恩采石場發現了著名的“湯恩小孩”,這是一具包括部分顱骨、面骨、下頜骨和牙齒的古人類化石。雖然他的下頜骨不完全具備現代人的特徵,但是並没有像一般猿類向前突起得那麽厲害。他的頰齒具有較爲平整的咬合面,犬齒比較小。尤其是湯恩小孩的顱底大孔,並不像一般猿的顱骨底孔那樣偏後,而是明顯靠前而接近於中間的位置。這表明湯恩小孩至少是一個直立行走的猿。湯恩小孩生活在200萬年以前,比在歐亞大陸所發現的任何一個類人猿化石的形成時間更古老。

  可是大約在四分之一個世紀的時間裏,人類學家並没有接受這個“湯恩小孩”爲人類祖先的觀點。直到二十世紀40年代,達特和蘇格蘭古人類學家羅伯特·布魯姆在南非的四個山洞遺址中發現大量與湯恩小孩類似的早期人類化石之後,人們才開始認識到“湯恩小孩”的科學價值。

  在南非發現的古人類,大多生活在100萬年前到300萬年前。按照人類學的命名慣例,這批化石標本所代表的古人類統稱南方古猿。依據每一個標本的特徵,又分爲南方古猿非洲種和粗壯種等不同種屬。看來,在距今100萬年到300萬年之間,非洲大陸上的確同時生活着許多種猿類,他們都發展了直立行走的行爲方式。但是,却只有一支最終發展成了今天的人類,它們很有可能就是湯恩小孩所屬的南方古猿非洲種的一部。

  二十世紀50年代後期,人們在肯尼亞的奥杜韋峽谷發現了大量舊石器時期的人工製品和人類頭骨化石,其活動年代距今大約250萬年到140萬年之間。1960年在那裏出土的一件頭骨化石,頰齒小,腦容量比一般南方古猿大50%。科學命名爲“能人”,意思是能製造工具的人。以後人們在非洲東部陸續發現早期人類的活動的證據,和人屬動物化石,逐步填補了從距今700萬年到200萬年之間人種演化的空缺,形成較爲完整的人類進化樹。

  可就在這個時候,“臘瑪古猿”的發現像重磅炸彈一樣,激起了一陣衝擊波,打亂了人類進化樹的正常生長。二十世紀60年代,耶魯大學研究員埃爾温·西蒙斯在印度發現了臘瑪古猿的動物化石。這種古代猿類生活在1500萬年前,它的牙齒的確有些像人牙,西蒙斯據此提出了人類起源於臘瑪古猿的理論。他認爲,從猿到人的進化過程應該是首先由臘瑪古猿與當時其他猿類分手,進而完成向人的進化。而其他猿類則發展成爲今天生活在非洲和亞洲的猿。根據臘瑪古猿假説,臘瑪古猿是比非洲的南方古猿更爲古老的人類祖先,而人猿分手的時間應該在1500萬年至3000萬年前。

  臘瑪古猿假説進一步的推論是目前分佈在世界各地的現代人,應該是由各地區分别進化而成的。這和最早的人類出現在非洲的理論不相容,一場激烈的争論在所難免,這場争論大約持續了10年。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後期,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兩位研究員阿倫斯·威爾遜和文森特·薩裏奇對現代人和目前仍然生活在非洲的猿類血蛋白的結構進行了對比,並依據分子結構的差别推算出人猿分手的時間應該在500萬年前。可是,當時的基因技術還不很成熟,許多人對威爾遜和薩裏奇提供的證據抱懷疑態度。

  到了二十世紀80年代,皮爾比姆和彼得·安德魯斯在土耳其發現了臘瑪古猿較爲完整的化石。最後確認臘瑪古猿的下頜骨並不像西蒙斯所描述的那樣成U字型,這種動物的體形和直立行走無關,不可能是原始的狩獵—采集者。隨着分子生物學的進一步發展,基因技術越來越完善,生物分子鐘作爲研究生物進化的一種可靠方法得到了普遍的公認。終於證實臘瑪古猿並不是類似於人的猿類,確定人猿分手的關鍵性事件,應該發生在700萬年前的非洲,現代人的祖先最初生活在非洲的觀點獲得强有力的支持。

  在從猿到人的進化過程中,類人猿在體形和生理機能方面曾經發生過一系列重大變化。引起這一系列變化的原因,很大程度與他們從匍匐前進轉變爲直立行走有關。同時,他們從習慣性地無意識利用自然物,到有意識地改造自然物,進而發展成製造和使用工具爲自己的生存服務。從只能發出簡單的音節相互呼唤,到創造出有意義的詞彚和具有復雜結構的語言,以至於形成意識,獲得思維能力,創造出神話和藝術,最終發展成和我們一樣的現代人。這是一個非凡的進程,作爲整個過程的開端,類人猿創造了直立行走的行爲方式很可能是一個至關重要的步驟。

  當然,對於所有遭到滅絶的南方古猿來説,黑猩猩在進化上也是非常成功的。在當時的條件下,黑猩猩不一定需要發展直立行走的行爲方式。也許由於它們保留着碩大的犬齒和向前突起的上下頜,更有利於尋覓食物和扺禦野獸的進攻。它們保持和發展了在樹上攀緣的能力,使自己的後代不僅可以輕鬆地吃到樹上鮮嫩的水果,而且在遇到敵害的時候,能及時逃避而獲得更多的生存機會。上述對比只能説明人和古猿類分手之後,在進化方向上發生了根本性的分歧。但是,我們却没有理由否定黑猩猩在上千萬年時間内,在體制方面所發生的演化,以及它們所選擇的進化方向的有效性。

  證明南方古猿向着直立行走方向進化的又一個重要證據,來自對古猿的頭骨化石的研究。1994年4月的一次人類學會議上,利物浦大學的研究員弗雷德·斯普爾提出檢驗南方古猿是否習慣於直立行走的一個重要方法,就是研究處於内耳中的半規管的分佈情况。半規管的作用是控制身體的平衡,人耳中的三條半規管互相垂直,其中兩條垂直於地面。雖然半規管是軟組織,古代猿類的這種器官不可能形成化石爲科學研究提供直接證據。但是,半規管與顱骨靠近,會在古猿的顱骨内側上造成印記。研究表明,所有南方古猿的半規管的排布規則都和人類一樣,有兩條半規管的確是與地面垂直的。這種結構和現在仍然生活在地球上的猿類不相同。

  除開直立行走的行爲模式外,製造和使用工具也是從猿到人的又一個關鍵性步驟。20世紀30年代,考古學家瑪麗·利基在坦桑尼亞奥杜韋峽谷發現了大量石器。這些石器製品大約誕生在250萬年前,屬於人類製作的第一批工具,其中包括一個石錘和一些可以用於砍砸的石片。很顯然剛剛學會製造石器的人類祖先,只能是在没有施加任何人爲構想的情况下,讓兩塊石頭相互撞擊,能打成什麽樣子就是什麽樣子,只是有選擇地應用就是了。

  在同一個地方發現的,創作於140萬年前的産品情况却大不相同。今天,我們用這些已經閒置了百多萬年的石片,仍然可以切開動物的皮,從骨頭上剔下野獸的肉。我們可以想象,即使是一頭兇猛的野獸,只要面對手持尖鋭木棍,擅長遠距離投擲石塊的原始人,也會感到大難臨頭的。有瞭如此“精良”的武器,原始人類的確應該具有非凡的生存能力。

  早期石器一般都采用熔岩卵石打制而成。這種石頭比較堅硬,製造出來的石器邊緣比較鋒利,可以重復使用。爲了重現古人類傳授打制石器技術時的情景,尼古拉·託思和休·薩維奇·朗博合作,設法教給一個叫“坎齊”的黑猩猩製造石器的技術。他們幾乎竭盡全力,也没能讓這個據説是相當聰明的黑猩猩,打制出像奥杜韋工業産品那樣的系列化石器來。在向黑猩猩傳授打制石器技術的過程中,主要的障礙在於教員與學員之間缺乏恰當的溝通方式。他們不可能有效地將自己心中的想法告訴坎齊,坎齊也不具備相應的理解能力,不明白託思究竟要求它做什麽,當然也不知道提問。

  只要仔細品味一下託思實驗的啓示,我們就不難看出250萬年前人類祖先選擇發展智慧的生存方式,的確是一項極具冒險性的事業。在遠古時代,要將復雜技術傳遞給幼小的能人,該有多困難。同時,我們也應該感謝祖先選擇了提高認識能力的發展方向。是他們具有冒險精神的選擇,爲人類開闢了嶄新的前進道路,是他們在這條充滿危險的航道上躲過了暗礁,闖過了險灘,才開闢出一條光輝的航綫。否則,今天的我們依然生活在叢林中,是一群活蹦亂跳,東張西望的猴子,那該是多麽可悲的事情啊!

  到了距今大約三萬五千年的舊石器時代晚期,人們不僅可以按照自己心中已經構想的模式製作出精美的石器,而且在製作工具的材料選擇方面,在工具的種類和用途,以及工具的形制和專門化等方面也大大地發展了。

  250 萬年前,人類製造的工具,在品種、質量和規制方面,經過一個飛躍式的發展後,相當長的時期處於停滯狀態。大約隔了一百萬年以後,石器的製造工藝才發生了明顯的進步。從阿舍利工業出現之後又過了一百多萬年,直到三萬五千年前,工具製作技術再次突飛猛進地發展。可是,從那以後,工具技術的進步便不可能以百萬年爲時間單位來進行刻畫了,必須以千年,百年,甚至只能以十年爲時間單位來記録現代技術進步的歷程。就是説自從現代人出現之後,技術革新接連不斷,出現了迅猛發展的勢頭。

  同時,在舊石器時代晚期文物中,有一些是用來占卜和祭祀的器具,這説明神話和巫術已經廣爲流傳。可見,在人類發展的歷史進程中,舊石器時代晚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時期,那是一個突飛猛進的時代。在那個時代,人類心智的信號明顯得到加强,大量事實告訴我們,現代人就在那個時候登上了歷史的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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