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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一)論民族文化傳統(上)

  歷史上,我們的祖先創造了燦爛的文化,我們的前輩爲了祖國的解放龢民族的興旺,前僕後繼,浴血奮戰,譜寫了許多可歌可泣的英雄戰歌,爲我們樹立的光輝的榜樣。在民族文化關鍵性選擇過程中,往往因爲做出了正確的選擇而走向成功,也常常因爲作出錯誤的選擇而造成失敗。特别是進入近代以後,由於封建統治集團目光短淺,腐敗無能,爲了維護獨裁統治壓制和打擊國人的創造性,扼殺創新成果,使我們丢掉了多少次振興圖强的機會。在此過程中,中華大地上也涌現出了一批又一批爲祖國的解放,爲民族的復興而潜心鑽研,勇於探索的思想者,和一批又一批奮不顧身,努力踐行的革命家。

  新中國的建立,爲民族振興大業奠定了基礎。改革開放以來,隨着國民經濟的迅速崛起,政治體制改革形勢急轉直下,各種思想潮流重新涌進中國,時代的進步再一次將我們推到思想文化大抉擇的風口浪尖上。這是歷史提供的機遇,是時代提出的挑戰。我們必須堅持以人爲本的方針,高舉人性的大旗,反思民族的歷史,展望祖國的未來,重樹中華民族的精神支柱,做出符合人類發展利益的文化選擇。這是當代文化人不可推卸的歷史責任。

  (一)論民族文化傳統(上)

  提起發揚民族文化傳統,有些人總是開口一個孔夫子,閉口一個儒家思想。談到我們的民族文化遺産,他們就知道“四書”、“五經”。已經解放了半個世紀的中國人,似乎突然感到被批倒若干遍的儒家經典又香起來了。這種錯覺好象是由一種叫做“文化搭臺,經濟唱戲”的招商活動引起的。究竟這種活動有多大效果我不知道,給人們造成這樣的印象的倒是可以肯定:在我國歷史上,除了兩千多年前的孔夫子和他的後世門徒們外,再也拿不出什麽值得稱道的東西來了。其實,我國的民族文化傳統並不是那麽回事。

  我國的文化傳統是多元化的,除儒家學説外,還存在着若干不同的思想體系,藴藏着極爲豐富的文化内涵。其中不乏與儒家學術針鋒相對的思想成果,同樣反映了祖先的智慧和精神風貌。同時,儒家學術本身也在不斷發展變化。在封建社會後期文獻中,比“四書”、“五經”更系統,更深刻,也更優秀的著作多多的是。那些和儒家針鋒相對的學術思想,同樣是中華民族精神的瑰寶,往往更值得我們繼承和發揚。

  事實上,在孔子逝世前後的兩三百間,中原大地上已經涌現出了多種學術思想,形成了百家争鳴的局面。而在諸侯並起,群雄争霸的春秋戰國時代,儒家思想並没有獲得人們的普遍讚揚。首先得到各國君王重視的還是法家的主張。因爲法家主張以奬勵耕戰的方針治國,主張大力發展軍事文化。對增强國力,以武力統一天下大有好處。秦朝滅亡以後,漢朝統治者才逐漸認識到儒家思想在教化民衆,穩定社會方面的巨大潜力。及至漢武大帝采納董仲舒的建議,推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方針,儒家的正統地位從此開始延續下來。可見,孔孟之道成爲我國封建正統,並不是因爲她特别優秀,也没有什麽歷史的必然性,而是歷代封建統治階級文化選擇的結果。

  儒家思想的精髓是“克己復禮”,主張以社會理性規範個人的行爲。孔子説:“克己復禮爲仁”,這裏所説的“禮”即“周禮”,是當時已經衰落了的周王朝封建等級制度。他要求每個人“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孔子在回答齊景公提問的時候反復强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倫理價值。他認爲,只要人們嚴守本分,按照封建禮教行事,各階層相安無事,天下就可以太平,人民就會幸福。荀子也説:“禮者,貴賤有等,長幼有差,貧富輕重皆有秤者也。”“少事長,賤事貴,不肖事賢,是天下之通義也。”他指摘那些“勢不在人上,而羞爲下人”的人是心懷叵測的“姦人”。

  老莊學派堅决反對儒家“克己復禮”的主張,認爲對治理國家來説,儒家禮教相當於 “駢拇枝指”,“附贅懸疣”,有害而無益。老子説:“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民之饑,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饑。”深刻指出統治階級的殘酷剥削是勞動人民貧困的根源。莊子憤怒申斥“彼盗鈎者爲誅,竊國者爲諸侯”的社會現實,揭穿了儒家“仁義”道德的虚僞性。

  可是,道家學派在否定儒家政治主張的同時,否定一切文化創造的積極意義。老子説:“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以爲凡供人享受的東西,都會誘發邪惡的念頭,都有損於人的身心,實際上都没有好處。他認爲,“民之難治,以其多智。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因此,國家應該設法讓老百姓“虚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爲也。”這就是老子宣揚愚民政策,反對實施教化的理由。他最欣賞“鷄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社會狀態,主張營造小國寡民的“安樂”生活。在莊子理想的“致德之世”裏,人人“居不知所爲,行不知所之,含脯而嘻,鼓腹而游。”完全放棄意識和文化,放棄精神創造和精神享受,讓人們退到原始社會去。

  老莊學派否認人類認識世界的可能性。莊子説:“吾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他指出:人類無法認識世界,却偏偏致力於以認識求發展,必然陷於失敗,這就是人類悲劇的根源。人們要從悲劇的深淵中走出來,必須放棄認識和改造世界的努力,堅持“無爲”以實現“少私寡欲,絶學無憂”。在此基礎上,去追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的精神境界。

  老莊學派的理論體系中,包含着豐富的辨证思想。“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是老子的名言。莊子分析人生萬象之後説到:“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積錢財而不得盡用;其爲形也,亦外也。”又説:“夫貴者,夜也繼日,思慮善否;其爲形也,亦疏也。”而“人之生者,與憂俱生;壽者惛惛,久而不死,何苦也!”真乃富者不富,貴者不貴,壽者不壽,的確是“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看來“知足者常樂”的確是指知道滿足的人,而不是知識豐富的人總快樂。道家這種消極淡泊的思想對於後世的影響特别大。

  墨子對現實人生無比關懷,他提出了“强不執弱,衆不竊寡,富不侮貧,貴不傲賤,詐不欺愚”的處世原則,以及“利人乎即爲,不利人乎即止”,“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推行以人爲本的施政方針。墨子提倡“兼相愛,交相利”,主張“愛無差等”,廣播博愛精神。這是與儒家建立在封建等級制度之上的“仁愛”截然不同的觀念,比儒家思想更合於人性,更能滿足社會進步的要求。在選拔人才方面,墨子主張不分貴賤,“雖在農與工肆之間,有能則舉之”。他提出開展公開、公平的社會競争的構想,實行“有能則舉之,無能則下之”的選拔制度,使“官無終貴,民無終賤”,經常更换掌管公共權利的人選,以利於社會進步。墨子提倡勤勞致富,力争讓“賴其力者生,不賴其力者不生”成爲社會生活的基本原則。

  在認識論方面,墨家認爲人的認識有“聞知”,“説知”,“親知”三種不同來源,相當於我們今天説的文化傳承、推理思辨和社會實踐,與近代認識論觀點比較接近。在墨家經典中還保留了不少力學、聲學、光學和工程技術方面的知識。無論在哲學、社會學、自然科學,或者工程技術方面,墨家學派的研究成果都在儒家之上。由於墨家門徒提倡博愛,“非儒”、“非攻”,反對武力征服;反對用封建禮教約束民衆思想;提倡“節葬”、“節用”,反對鋪張浪費和過度奢侈張揚。只是没有在征戰敵國,統治人民方面爲統治階級提供理論幫助,所以,得不到當權者的重視。以至於自秦漢以後,逐漸衰落。但是,墨家所達到的學術成就,爲我國民族文化樹起了一個不朽的高峰,却輝煌永駐。

  法家主張依法治國,打破“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的等級制度。商君書論述説:“法生威,威生嚴,嚴生治,治生惠,惠生德,德生於法。”他認爲只要有了嚴厲的法律,人民小心謹慎不敢違犯,嚴厲的刑法就可以不必使用,這就叫做“明刑不戮”。他們還指出,加强中央集權,收海内之利於中央,一切好處源發於皇上,這樣便可以控制人心。這對於集中調動全部國力,取得兼併戰争的勝利,是非常必要的。在諸侯林立,征戰頻繁的歷史條件下,法家發展軍事文化,增强國力,奬勵耕戰,以武力統一天下的主張,順應曆史潮流,很受統治集團看重。春秋戰國時代,在各諸侯國發揮主要作用的也是法家人物。

  秦孝公重用商鞅實行變法,使自然環境較差,經濟發展相對落後的秦國迅速崛起。一百多年後,終於演變成爲足以吞併東方六國的“虎狼之幫”。秦王嬴政采取遠交而近攻的策略,横掃諸侯,一統天下,建立起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封建帝國。法家路綫的勝利,開創了封建大一統的政治局面,爲建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爲我國封建時代的經濟發展創造了條件。

  在整個封建時代,挑戰儒家正統地位的學術思想從來没有斷絶過。就在漢武帝推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政策之初,哲學家王充就戳穿了“天亦有喜怒之氣,哀樂之心,與人相副”的騙人鬼話,批判讖緯迷信,與董仲舒天人感應學説唱反調。王充指出“末世衰微,上下相非,灾异時至,則譴告之言也”僅僅是一種偶然巧合,不足爲憑。他提出實踐檢驗真理的觀點,認爲“凡論事者,違實不引效應,則雖甘議繁説,衆不見信。”王充針對迷信儒家權威的社會風氣,專門著有《問孔》、《刺孟》專題文章。列舉《論語》十條錯誤,展開與儒家的公開論戰。他指出,歷史向前發展,社會不斷進步,以此駁斥了莊子“天不變,道也不變”的錯誤言論。他還以歷史事實爲據,説明孟子關於五百年必有王者興的判斷並不可靠。

  繼桓譚的檏素唯物主義之後,王充提出了類推的論证方法,那就是根據事物之間類似與相同、相异進行的抽象推論。在王充看來,人們對未來的預測是從類推中得來的。他説,聖人之所以能够預知禍福,是因爲他們善於“推類”。推類能力並不稀罕,普通婦人也能通過“推類”預見未來。他明確提出了“論证”的概念,指出“事莫明於有效,論莫明於有证”。章太炎説東漢王充“作《論衡》,趣以正虚妄,審鄉背,懷疑之論,分析百端,有所發口,不避上聖。漢得一人焉,足以振耻”,對王充評價極高。

  三國時期哲學家仲長統提出“人事爲本,天道爲末”的觀點。反對當時社會上流行的天命學説。他論述説:“天爲之時,而我不農,谷亦不可得而取之”。他指出,“知天道而無人略者,是巫醫卜祝之伍,下愚不齒之民也;信天道而背人事者,是昏亂迷惑之主,覆國亡家之臣也。”仲長統揭穿了“君權神授”的欺人之談,指出王朝的興起是戰争勝利的成果。王朝的滅亡則是政治腐敗,“怨毒無聊”,“禍亂並起”的必然結局,皆非天意。他常感嘆“名不長存,人生易滅”,提出“叛散五經,滅棄風、雅”的口號。其放蕩不羈的自由思想,成爲魏晋時期知識分子狂放風氣之先導。

  東漢末年佛教開始傳入中國。源發於中原地區的無神論也活躍起來,對佛教的因果報應,以及神不滅論展開了批判,主要代表是範縝。範縝以桓譚的神形學説爲出發點展開論述,他在《神滅論》中説:“形者神之質,神者形之用,是則形稱其質,神言其用,形之與神不得相异。”範縝以“質用”關係解决形神問題,頗具創新的意味。

  魏晋時期的知識分子中間,出現了一批狂放之徒。他們不信學,不信神,不遵從封建禮教,主張按照自己的思想行事而自信不悖。孟子“善養浩然之氣”,“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的生活態度,老莊學派追求思想解放的莫大勇氣,法家積極“有爲”的人生態度,墨家關懷現實人生和“兼相愛”、“非攻”的主張,陶冶了嵇康、阮籍、陶淵明一派思想家的靈魂,也孕育了曹操、諸葛亮、周瑜那樣的時代英雄。

  阮籍、嵇康一行人等,特别厭惡官場氣息,提倡“越名教而任自然”。他們邀約一幫雅士,“常集於竹林之下,號稱‘竹林七賢’,肆意酣暢”,“處亂世而不與争,”潔身自好。當時,“寫詩著文以期不朽”的風氣在知識分子中頗爲流行。掀起了探索生命價值,渴望精神永恒的思想風潮。知識分子中的許多人不願屈從於社會理性,主張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對個人價值的追求漸成時尚。曹丕文道:“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之作者,寄身於翰墨,見意於篇籍,不假良史之辭,不托飛馳之勢,而聲名傳於後。”在這幫人看來,與將精神創造傳留後世相比,榮華富貴,喫喝玩樂,不過小事一樁,不足掛齒。

  劉勰在《文心雕龍》中駁斥了一心追求榮華富貴,或只圖安穩舒適的庸人見解。他説:“言人皆如曹、李質檏純慤,則天下無奸民,可結繩致治。然才智無聞,功績俱滅,身盡於狐狸,無擅世之名也。”像曹蜍、李志那種出身顯貴,位居高官,爲人厚道,堪稱道德楷模的人,在劉勰的眼裏皆因缺乏才氣,無由聲名遠播,不得浩氣長存,是值不得稱道的。曹操發出了“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感嘆。周瑜酒後狂言:“大丈夫處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尉平生,尉平生兮吾將醉,吾將醉兮,發狂吟。”透出一股英雄豪氣。至今讀來,不禁爲之動容。

  唐朝是我國封建社會的頂盛時期,佛學的影響越來越大。爲了扺制民族傳統异域化,韓愈一派自喻孟子傳人,創建“道統”,力保儒家的正統學術地位。柳宗元、劉禹錫則重新提出天人關係的理論問題,對天人感應展開了新一輪批判。柳宗元明確指出天是没有意識的,無由“賞功而罰禍”。劉禹錫揭示了自然規律與社會準則的根本區别,他認爲强者制服弱者是自然規律。建立禮義法制,賞善罰惡屬於社會行爲。而“天與人不相預”,天不能“預乎治亂”,猶人不能“預乎寒暑”一樣,論述十分有力。

  中唐以後,我國封建社會越過其頂峰時期,開始顯露衰敗迹象。宋朝建立之後不久便陷入了内憂外患的混亂局面,苟延殘喘三百年,朝廷政務事事不順心。可是,宋朝時期我國學術思想却异常活躍,人文學科迅速發展,科技成果頗爲豐盛,工商貿易空前發達,各類人才層出不窮。一方面是程朱理學蓬勃興起,將儒家、道家和佛學融爲一體,形成較爲完整的理論體系。另一方面,陸九淵、王陽明爲代表的“心學”努力將儒家傳統向人性解放的方向牽引,與蘇軾之流的懷疑派學問家離經叛道的學術思想一唱一和,相得益彰,對儒家正統發起了衝擊。新事物、新思想的大量涌現,使得集歷代儒家思想之大成的程朱理學反而顯得比較保守。

  當初的天下大勢,可從程顥奏章《治事十法》的陳述中略見一斑:“今禮制未修,奢靡相尚。卿大夫之家莫能中禮,而商販或逾王公。禮制不足以檢飭人情,名數不足以旌别貴賤,詐虞攘奪,人人求厭其欲而後已。”在道德家們的眼裏,已然世風日下,人心可悲,非整頓一番不可了。而在歷史學家看來,這種情况正好預示着封建禮教氣數已盡,新的矛盾正在形成,時代正竭力挣脱傳統的束縛,呼唤新思想的誕生,渴望新秩序的建立。

  程顥、程頤明確揭示出“道”與“器”的理論區别,同時提出以“理”爲宇宙本原的哲學觀點。他們所説的“理”既是自然規律,也代表了社會道德準則。朱熹更加明確地指出:“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氣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他還秉承張載關於“氣”的理論,提出宇宙萬物均由“氣”演化而來的觀點。認爲“氣”與“理”不可相分,“理在事先”、“理在物先”。從而以類似於黑格爾“絶對精神”的“理”爲基礎,建立起一個客觀唯心主義的理論體系。他用這種抽象體系解釋客觀世界,將儒家的忠、孝、信、義、禮、智等行爲規範囊括其中。

  二程和朱熹並不像孔子那樣,强調“修身、齊家、平天下”,把治理國家作爲儒家的當然使命。而是將儒學的實用範圍向人心方面收縮,重點關注個人的道德修養。他們强調“存天理,滅人欲”,主張“以仁義爲心,而不以功利爲急”。提出“唯務養性情,其他則不學”的口號,實際上是借鑒了老莊學派“無爲”的思想傳統。在認識論上,程顥認爲“吾學雖有所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體貼出來”,强調最根本的真理是個人感悟的結果,不必依靠書本,也並非來自他人的傳授,這些觀點爲陸王心學的誕生形成鋪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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