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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懷念恩師梁同寅校長


  “樑同寅校長,是高州府聖人!”當我還在鄉下讀小學時,就聽見叔伯們這樣説了。

  爲了讓我能考上九中(其時我們家鄉的人仍這樣稱呼廣東高州中學),父親把我從化州鄉下帶來高州,送入茂師附小讀六年級,住在高州中學對面的雙牌學舍。這回聽到關於樑同寅校長的傳説就更多了。

  樑同寅校長疾惡如仇。有一次,高州城全城學生和各界民衆在聖殿坡開大會。樑校長在主席臺上,當著那時被茂名縣百姓駡爲鏟地皮縣長陳子和的面,高呼:“打倒貪官汙吏!”全城爲之轟動,無不拍手稱快。

  但我最關心的是高州中學招生方面的事,所以樑同寅校長主持招生的傳説,至今記憶猶新。

  每年暑假,學校開始招生工作後,所有寄來、送來給他的私人信件,一律不拆;待放榜後,他才一封封閲讀處理。不到録取分數的人,誰也休想進高州中學,縣長繆任仁的兒子,也只好乖乖地下讀茂名中學堂。

  每年招生考試的作文題,不但由他出,而且由他親手書寫,密封;考試預備號之後,才由教務處分發給監考員。其他科試題,也要由他篩選,定稿;讓一位職員在他的寢室裏印製、密封。考試結果了,那職員才能走出他的家門口。

  録取新生,分兩次放榜。第一次爲初榜,公佈根據筆試成績録取的名單,再行復試,即口試。口試由他主考,進行問話,觀看考生健康狀況。因此民間有個説法:樑校長要挑靚仔。口試後再行放榜,才是正式録取。

  此外,還有一個傳説,令我最神往:“賊佬不搶四爹”。

  有一年臘月29日,樑同寅校長晚飯後才帶了個小聽差回家過年。在十二張塘徑,他遇到了兩個持刀“打腳骨”的強盜。樑校長見狀,把身上的兩毫銀給了他們。那強盜不相信他只有兩毫銀,便搜身;可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翻遍了,空空如也。那強盜便放了他。小聽差則催他説:“深夜了,四爹快走!”不料,樑校長才走出幾步,那兩個強盜又趕了上來,攔住去路,問:“你是四爹?”樑校長説:“我是排行第四”。又説:“你家在帥堂?”樑校長説:“是在大帥堂。”又問:“你是九中校長?”那聽差連忙説:“不是,不是!”他怕強盜知道他是校長,會認定他有錢,而兇狠起來。樑校長卻説:“我是在高州中學教書。”不料,那兩個強盜竟向樑校長又鞠躬,又道歉,把那兩毫銀退還給樑校長。樑校長起初有點愕然,但隨即便説:“你們大概太窮困了,這兩毫銀就當我送你們糴昇米過年吧!”那兩個強盜再次深深地鞠躬之後,迅速消失於夜幕中。“賊佬不搶四爹”便在茂名縣、高州府傳開了。

  於是我就十分想見一見這位高州聖人了。

  一天,我跟父親上街,經過高州中學門口時,父親突然停住腳步,對我説:“站在學校大門裏的那穿黑衣服的,是樑同寅校長。”我忙轉過頭看去,但只見他的背影了:個子不高,似乎微微有點駝背;一套藍黑衣服,皺巴巴的;一雙布鞋,很舊了。我大爲驚訝,是鼎鼎有名的高州最高學府的校長,怎麽會是這個模樣呢?我見過很多出入於高州中學的老師,大都穿中山裝或穿長衫,還有人西裝革履,戴著金絲眼鏡,趾高氣揚的。我把這個疑惑告訴父親。父親説:大凡一門心思全放在做學問、做事業的人,生活都很儉檏,往往不修邊幅。這就是大家説的“大智若愚”吧!這種人,才是國家民族的中堅。

1948年暑期,我和另兩個同鄉投考高州中學。我的試室在禮堂。第一堂考國語,預備號後,監考員拆開題目,貼在墻上石柱上。作文題是《我們要愛永遠的少年》,縱寫在整張竹紙上,字跡十分工整。但我懵了。結果,我名落孫山。後來,又參加了茂名縣中學統一招生考試,入了茂名中學堂。

  有一次,那個考上高州中學高中的同鄉來我家作客,父親問他學得怎麽樣。他興奮地説了差不多一個小時。

  高州中學就是跟別的學校不一樣。校風好、學風好,同學們個個有理想、朝氣勃勃,學習自覺勤奮,教師都很有學問,聽説樑同寅校長聘請的老師,第一個條件就是中山大學的畢業生。他們講課,明晰、透徹,一聽就懂,而且可以説過耳不忘。作業不多,但做過之後,這一節的知識就消化了。閑有餘時,就讀課外書。圖書館裏有很多進步書籍,蘇俄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也有;有本《交際大全》,實際是《大衆哲學》。同學們讀課外書多了,又促進了功課的學習,成績提高快,同學們的思想很活躍。樑校長果真辦學有方。

  他還説,今年是樑同寅先生任高州中學校長十週年。全校師生要在他長校十年之際,捐款建一座“同寅堂”,以褒揚他辦學有方,成績超卓。但樑校長十分謙虛,竭力反對。後來幾經老師們推心置腹的勸説,學生代表反復懇切的請求,他在不願與全校師生違拗過甚的情況下,勉強同意了。那是一座磚木結構的“臺”。舞臺口南側墻根上,立了塊石碑,記述建堂的緣由,列了捐資人的姓名。它是全校師生、或者應該説是全茂名縣、全高州府百姓對樑同寅校長的一片敬愛之心的表現。很多人説:它比封建時代帝王敕命建造的牌坊有更深廣的內涵。但1950年2月,當我到高州中學註冊時,“同寅堂”已改成了“解放臺”。聽説,1949年,高州城一解放,樑同寅校長便斷然下令改了。當時,全校師生雖然覺得十分惋惜,但毫無辦法。

  也許是命運註定我要做樑同寅先生的學生。1949年,高州城一解放,便對城區中學作調整,茂名中學堂與茂名女子中學合併爲茂名縣第一中學,我成了茂一中學生。1951年1月,又對各中學的班級作調整,茂一中撥兩班初二級學生給高州中學,我在其中。

  高州中學果然與別的學校不大相同,在這樣的環境裏,不由你不向上,不由你不勤奮。於是我的成績直綫上昇。1951年元旦作文比賽,我得了奬,被推選參加全縣中學生作文比賽;校慶四十八週年智能運動會時事競賽,我得了初中組第一名。我還積極參加各種社會活動,1951年到南盛鄉做春荒救濟工作,受到學校的表揚。

1951年秋,我初中畢業,免試直昇本校高中,我只交了六張免冠半身相片,便入了學。九月中旬,父親來信,説家庭經濟困難,要我停學回家。

  我在校長室裏,向樑同寅校長申述了停學理由後,説:“我想找份工作做,積點錢,完成高中學業。”樑校長問:“你準備找什麽工作?”我説:“縣政府正招收鄉村工作隊員,我想請校長向有關部門推薦我去應招。”樑校長説:“好。我請陸士風校長去縣政府聯繫一下。”接著又問:“你在哪裏開飯?”我説:“和兩個同鄉在千乘館自己煲飯。”校長又問:“還有米麽?”我説:“這兩天還有。”不料,這時樑校長從口袋裏掏出兩萬元人民幣塞給我,説:“拿去糴米”。我不肯,也不敢接。哪有學生用先生的錢之理?這時,我想起父親曾説過的一句話:“天地君親師,要尊師如尊父。”我堅決不肯接領,再三推辭。但樑校長硬要我收起,説:“就算我借給你糴米吧!”我還有什麽話可説呢?我只好含著滿眶熱淚,雙手接過錢來。其時,我差點哭了,趕快哽咽著向校長告辭,快跑回西地宿舍,伏在床上哭了起來。樑校長關心我,比我的父親還細心周到啊!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教室裏上課。傳達馮文漢通知我到校長室去。我急忙跑到校長室裏,看見樑校長已在那裏等我了。他對我説:“陸士風校長去縣政府聯繫過了,鄉村工作隊員已滿額,小學教師尚欠很多。不知你願不願意做小學教師。”我忙説:“願意,願意!”樑校長説:“好吧。你回去上課。我再請陸校長去文教科聯繫聯繫。”那天下午,樑校長又通知我到校長室。他告訴我:“陸校長已經聯繫好了,正好雲爐鄉有個小學校長到文教科要教師,那校長明天上午10時到學校來與你相見。你在門口中廳等他。”兩位校長就這樣爲我的工作而奔波,如今想起來,仍激動不已。

  第二天,那小學校長來了,見過面後,他説:“雖然還‘嫩水’點,但個子不矮了。開學了,你明天就到學校去。”

  就這樣,我參加了革命工作,做了人民教師。從那時起,我就決心以這兩位校長爲榜樣,像樑同寅校長那樣,工作一絲不苟,嚴格要求又悉心愛護學生。五十年來,我在樑校長那崇高精神的薰陶和鞭策下,努力工作,關心學生,個別學生突然碰到困難,我也像樑校長那樣在經濟上幫助一下。不料,我却被評爲全國優秀教師、廣東省先進生産(工作)者。

  樑校長永遠活在我的心裏,永遠是我人生道路上的路標。提筆寫這篇短文時,我曾幾夜徹夜難眠,含泪吟成一律,聊表寸心。

  已過古稀憶少年,心潮澎湃撥朱弦。

  南盛救濟播黨恩,學校表彰勵我GFDAA。

  愚生偶欠一簞食,恩師慨饋兩萬元。

  三尺講臺五十載,難報慈母三春暄。

  (注:其時兩萬元人民幣足可供一個半個月伙食。)

  (作者係高州中學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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