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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州羅含章——讀羅含章《興修水利諸陂記》
羅凱燊
羅含章是雲南景東人,本姓程,因其先曾佐官吏捕殺土寇,怕被報復謀害,故徙居而改姓羅。干隆五十七年舉人,嘉慶初,署封川縣知縣,十七年署任南雄州知州,廿一年題補。羅含章上任後,勤政愛民,首先針對南雄地畝不清,賦税不均的積弊,勘丈田地,不到兩年完成,經兩廣總督蔣攸銛保奏,送部引見,嘉慶帝表揚他“洵屬存心辦事”,並提拔他爲惠州府知府。羅含章在勘丈田地的同時,還倡導興修水利,爲南雄水利建設作出了貢獻。我閲讀了羅含章作《興修水利諸陂記》四十四篇(載於《直隸南雄州志》),深爲感動,因作此文。
南雄水利史上光輝的一頁
一百一七十年前的嘉慶二十一、二十二年,直隸南雄州在知州羅含章倡導下,掀起了一個水利建設高潮。羅含章《興修水利諸陂記自序》中稱:“(南雄)民風醇厚,頗從章教,水利大興,數月之間,凡新開之陂十一,修復之陂十,官開之塘四,民開之塘九十有三。” 《直隸南雄州志》有記可查47宗,其中新建陂12宗,修建陂14宗,新建山塘21口,總計灌溉面積達21000餘畝。新建陂較大的有同豐陂(在羊子石)灌田2200多畝,泰豐陂(在長甫橋)灌田600多畝,裕豐陂(在牛田)灌田500多畝。修建陂較大的有安豐陂(在沙水)灌田4000畝,羅陂(在洋汾)灌田2000多畝,凌陂灌田2000多畝,和豐陂(在里仁)灌田1000多畝,均豐陂(在鳳凰橋下)灌田l000多畝。這些陂塘分佈在全縣主要糧産區,對於南雄農業生産的發展起到了重大作用。
南雄水利建設有史可查的自宋天禧年間知縣凌皓倡建凌陂始,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前,凡九百三十多年,就數羅含章倡導的水利建設規模最大,效益最好,確實在南雄水利建設史寫下了光輝的一頁。
但願爲龍,掃除天下旱魃
羅含章致力於興修水利是由於他有一個重視水利的思想,有爲民謀利的决心。他在《自序》中寫道:“生民之本計在農,農夫之大命在水。雄州山高土燥,水源短淺,十日不雨輒稱天旱。章兩任斯土,竊見地瘠民貧,積欠錢糧數累巨萬。”爲什麽如此貧困?他分析没有水利是一個重要原因。他説:“邇者,清丈田畝,按土地之肥磽定科則之輕重,非徒清積欠,亦以抑豪强扶貧弱也,然賦役雖均,而水泉未裕,民食何補。”他看到了水利建設的重要性,下定决心“敢辭稱俗吏,且願活疲民”。自謂“章嘗慨生無功德於民,身没之後,不能爲神,亦不願成仙成佛,但願爲龍。掃除天下旱魃,霖雨蒼生,乃素志也。”他這個可貴的思想,在興修水利的實踐中不斷昇華。當他眼看一宗宗陂塘興建起來,於國於民得益不淺,便丢掉了“爲龍”的幻想,更加立志於水利的實事了。他在《長豐塘記》中寫道:“餘嘗願没而爲龍,誠得各家有塘而不争,則一家之食足而人心定,推之一鄉一郡之食足而人心乃定,更推之四十四都之食足而人心亦定,則余且轆然笑,欣然幸,不自知其足之蹈之,手之舞之也;何必爲龍。”
在興建咸豐陂時,他被人民群衆興修水利的熱情所感動,更鼓起了他的勇氣。咸豐陂是引蒼石水灌溉姚塘、倚逢兩村二千多畝田的工程,圳長20餘裏,要鑿穿三條隧道,繞過四座山頭,工程相當艱巨。起初他擔心“工鉅費繁,兩村並無富家大族,力難墊辦,倘有始無終,轉爲虚糜。”可是,當地群衆决心很大,多次敦請他去勘定,並自動籌建陂錢600萬。羅含章被感動了,捐錢十萬,全力支持。他在《咸豐陂記》中滿懷信心地寫道:“人心既定,有志竟成,勢可翹足而待”;“千百年未爲者而毅然爲之,千百年未就者而奮然就之”;“世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這個工程動工之後,確很艱巨,三條隧洞鑿穿了兩條,還有一條再也鑿不下去了,不得不停了下來。直到解放後,1966年才把這個引水工程興建起來。羅含章所指的非常之人,非常之事,非常之功,終於在共産黨領導下實現了。
羅含章在南雄倡導興修水利的實踐中,確立了重視水利的思想,取得了一定的治水經驗,幾乎成了一個水利專家。據《清史稿·列傳三八》記載,道光二年,他任河南布政使,向宣宗上了一個治理黄河的疏,他寫道:“欲治河南,必以治河(黄河)爲先務。正本清源之道,在河員大法小廉,實心修築,加意堤防,自就久安長治。”宣宗很贊賞他的意見,並命他抓治河工作,頗見成效,又提昇爲廣東巡撫,後調江西,修築德化諸縣河堤。道光四年,他的老上司蔣攸銛任直隸總督,爲治畿輔水利,特請羅含章來治水,署工部侍郎。羅含章到任後,經過詳勘細察,提出了治水在一“導”字的方針,作出了疏導的具體規範和措施,被宣宗采納,實授他爲工部侍部,在畿輔治水中又取得了很好的成績。
苦心殫力 捐廉爲倡
正當羅含章任南雄知州時,趙慎畛爲廣東布政使。他是湖南武陵人,爲人清正,對羅含章最爲賞識。他在《南雄水利記序》中寫道:“牧令與民最近,往往視官如傳舍,因陋就簡,怠惰偷安;即黽勉奮厲,又或牽於簿書,拘於識見;焉復有通達大體,興建水利,爲百姓垂普濟之功,立子孫之業,勤懇周至如羅君者哉!”在《復南雄羅刺史書》中又説:“閣下文章經濟力追古人,而一種惠愛民生之實心實政,尤欽佩無既。”“安得閣下其人布滿天下,俾寰海赤子皆有父母神君之頌哉!”他對羅含章的讚揚是有根據的。
羅含章在興修水利中,做到身體力行,“勤懇周至”“苦心殫力”。上述有記可查的47宗工程,都經他親自勘察,排解糾紛,并親自命名(所有陂塘都帶一個“豐”字)而且捐廉爲倡。如同豐陂,他就親自勘察了三次才定下來的。據統計,他爲興建水利而捐助的廉錢有48.3萬錢。所謂廉錢,相當於現在幹部的崗位津貼。號爲養廉銀,與正俸無异。羅含章捐出自己的薪俸爲百姓修水利,其“惠愛民生之實心實政”是難能可貴的。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羅含章對於那些養尊處優,不關心人民疾苦的官僚,對於那些刻剥人民的官場腐敗現象更是深惡痛絶。他對這醜行在陂記中給予充分的揭露和抨擊。
在《裕豐陂記》中他寫道:由鳳凰橋不數裏有鴉鵲溪,因鴉鵲常到此飲沐而得名。又下數裏爲牛田村,居民皆因以農爲業而得名。原牛田村人有陂在鴉鵲溪,康熙年間被古田村人所毁,一百多年來無法修復,原因是請官勘斷難。他列舉牛田村民爲修陂而投訴無門之苦:“側聞投詞有費,差脚有費,紙筆有費,鋪堂有費,非是,官因不得而見也。見矣,而今日許勘焉,至明日而寂然。後日許勘焉,至再後日而仍寂然。迨食盡歸來,足方及門,而公人踵至,則又以逋逃見罪矣。不得己裹糧以往,而官勘之信仍杳然也。然是再詞請焉,三詞請焉,四詞請焉,始知官人事繁,日不暇給也。幸而來矣,則又彩棚有費,飯餐有費,夫馬有費,下逮僕夫皂隸亦罔不有費。吾陂之開否未可知,而小人之田己賣去若干畝矣。”因此,那裏的農民“寧餓而死,不願子孫之請開是陂也。”羅含章則不同於那些腐敗官吏,當他聽到百姓要求後,即親往勘察,排解兩村糾紛,一百多年癥結,迎刃而解,裕豐陂重開成功了。
他在《重修凌陂記》中,對那些養尊處優的官僚醜態,更是揭露無遺。他寫道:“驕惰之吏,耳不絶歌管之聲,目不絶便娟之色,當晝而食,則饜肥甘醉醇醪,及其既醒,日已沉沉欲下矣。而二三幕僚或恣意詼諧,或縱情博戲,雖深夜猶不息焉。迨入寢門,則艷妻美妾妬寵而争憐者又冉冉而來。彼昏昏者勞形疲神,日猶不足,何暇越阡度陌,爲百姓講水利哉!”羅含章却是那些驕惰之吏的鏡子。他爲水利建設苦心殫力,不到兩年時間,親自查勘陂塘四十多宗(無記可查的不計在内), 每月平均二三宗,在當時的交通條件下,跋山涉水,實在是很不容易的。
敢於破除陳腐觀念
羅含章在倡導水利建設中,碰到了一些落後思想的阻撓。他善於做規勸工作,做得很生動,很有説明力。嘉慶二十二年,農民要求在同豐陂之上更開一陂。此陂經羅含章實地勘定,“起凌陂東岸,南過羊子石,又東穿圍背嶺,出黄龍排,又東過州城大路,穿杉山嶺,下南蛇洞,又南至黎口橋,訖韭菜地,凡過村莊一十九,長二十餘裏,灌田四千餘畝”。這是一宗效益很好的工程。羅含章命名爲永豐陂。可是,有些農民以破壞龍脈風水出來阻撓。羅含章出面耐心規勸。雖説,羅含章不一定是個無神論者,但他的道理却講得很實在,很有趣。兹録之如下:
三福地居民以改道請曰:吾廬在下而水出屋後,烏乎可?餘視其道無可改也,曰:子來前,吾語汝。今夫水,山之血脈也,人非血脈不生,山非水泉不潤,烏有血脈流行反生灾疾者乎。禹疏九河,無損幽冀;史起引漳水,不礙鄴城。且子粤人也,獨不見順德、香山乎,是嶺表精華財賦所出而人文淵數也,而其地皆江流盪潏,出没於烟波浩渺之間,不聞其地靈衰竭也,而子乃以俗見防要工乎。則應曰唯唯,不敢。
已而,圍背村民復以改道請曰:吾廬墓在下而鑿削其土,烏乎可?餘視其道無可改也。曰:二子來前,吾語汝,今夫坤輿之大,吾不知其幾千萬裏也;坤輿之厚亦不知其幾千萬裏也。以幾千萬裏之大之厚,而鑿其數丈焉,或鑿其數十丈焉,若挹滄溟之一勺,何損於海。昔者秦皇帝以王氣在東南,嘗斬鐘山之脊而斷彭城之背矣,而二都繁盛至今,甲天下焉,李冰鑿離堆而川蜀富,鱉靈劈歸峽而荆楚安,子乃以俗見防要工乎。則應曰唯唯,不敢。於是鳩工庀才,捐錢百千,命首事某某計畝出資作永豐陂焉。
看!羅含章針對一些人的迷信思想,用生動的事實一一批駁,從古講到今,從遠講到近,講得頭頭是道,個個點頭稱是,都同意開陂了。可惜後來城内紳士又出來阻撓,陂終於被封閉了。這是歷史的局限,羅含章是頂不住的。而羅含章對此很不服氣。封陂不輸理,陂雖封閉了,但仍把《永豐陂記》保留在《直隸南雄州志》裏,特别説明“理應如此,故并存之,以破俗見。”
羅含章的一生是坎坷的。他曾三次被革職。一次是嘉慶初,署封川知縣,“坐回護前令諱盗”而革職;二次是嘉慶十七年,署南雄直隸州知州,“坐失察屬縣虧空”而革職;三次是道光七年,因“聽不根之言,無端入告,解職嚴議”,由山東巡撫(從二品)降爲部員外郎(從六品)。可見羅含章這個比較清正的人,雖負經世之才,抱濟世之心,而在腐敗的封建官場中,却難於應付,終不免碰釘子,挫敗下來,最後,授福建布政使,以病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