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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韋丘的樂昌印象


  ——九峰山……沿溪水……

  樂昌多景點,但大都去過,有些還不只一次,例如金鷄嶺。

  最激動人心的,是有“天下第一漂”的九瀧十八灘的漂流,在69歲那年,也漂過了一回。

  古佛巖的地下洞天,未見過的是重新塗朱噴彩和裝飾的側臥觀音菩薩的巨型塑像。

  只有九峰山,慕名已久,卻無緣一睹其真面目。有時間關係,更多次是天氣不佳。

  今年暮春,得嘗所願,與二三知己上去了,此時已年逾七十有一。真個是古稀已過始登臨了。

  麵包車在迂逥曲折的山間公路盤旋,一路新緑,滿眼山花,仿如人生的歷程。到達九峰鎮,想不到是店鋪如此林立,街道如此光潔。看來,現代風已吹進深山區,山區再不閉塞,再不寂寞。

  鎮委書記以其山區人特有的熱情與豁達接待我們。午飯時,他説:“請大家喝一杯九峰山的‘礦泉水’。”同來的縣旅遊局樑小姐,不知就裏,便喝了一大口,這可把她整慘了。不咽下去嘛,有點對主人不敬,只好皺著眉頭咽了下去。霎時,臉上綻開了桃花。

  原來是酒——用九峰山泉釀造的清醇的米酒!

  午飯後,集合於鎮委大門前,準備去各處參觀。一陣山風吹過,樑小姐迎風旋轉了幾步華爾茲,裙裾輕颺,高呼一聲:“好清爽的九峰風!”

  小姐微醺,卻並未醉。

  今年粵北的天氣有點反常,才是暮春時節,按正常情況,在山下的早晚間,還該穿一件毛背心。誰知今天上到九峰山,才穿一件襯衣,也幾乎熱得出汗。一陣山風吹來,樑小組道出了我們心裏話。

  好清爽的九峰山風!

  純樸好客的風!創業的雄風!

  身處幽深碧緑,眼前處處飛花,姹紫嫣紅中,有白花如雪,紛紛揚颺……

  這是什麽樹?長的什麽花?

  從廣州來樂昌縣掛職的副縣長,説不出,縣政協老主席,笑搖頭。

  同行的樑小姐和古小姐,對著這不知名的雪白,一半清醒一半醉,隨著花瓣飛揚,眼神閃爍出陣陣遐思。

  我忽然想起了戰爭年代那北方的雪,便喃喃自語:“可惜不是雪……”

  站在身旁的政協老主席聽到了,便説:“下雪的時候你可來?”

  “接到你的電話,我便去買火車票!”我答。

  人笑,山笑,風過處,“雪”花澆頭蓋腦,表示歡迎。同行的攝影家,打開照相機的鏡頭蓋,快門按下,爲我們按出了一幀晴天瑞雪映桃紅。

  粵北山區出過幾員有名的國民黨將軍。

  我的故鄉清遠(今清新)縣的石灰巖地帶,窮出了個陳可鈺,始興的隘子鎮,蹦出了張發奎和華振中,而樂昌卻出了個表字伯陵的薛嶽。

  薛嶽的故居就在九峰山裏。

  這是一幢三層的磚木結構的樓房,如今在村裏還是鶴立鷄群。管理區的辦公所在就設在這裏。

  人去樓空,人去而樓未敗,卻很舊了。

  薛伯陵啊,薛伯陵。當年“九宮幕阜發戰歌,洞庭鄱陽起大波”,田漢先生曾爲你抗日的功績而寫過贊歌。曾幾何時,國民黨兵敗如山倒,蔣介石逃到臺灣,你卻在海南島負隅頑抗,結果還是敗走麥城。

  是功是過,自有後人評説。

  我曾徘徊於你曾經在那裏與人對弈的小小露臺之上,烽火硝煙頓時彌漫於眼前。有抗日戰爭時期的,那時我們是友;有解放戰爭時期的,那時我們是敵。成者爲王,敗者爲寇之論,在文學作品的評價上説,怕是偏頗的。有識者説:“文學作品中正面人物與反面人物,是英雄與英雄的較量。”如諸葛亮之對曹操,吳王夫差之對越王勾踐……

  當年之敵,同時過境遷,已成爲友,包括一些當年的戰犯在內。樂昌城內有一個龔楚,曾是紅軍的將領,後又變成國民黨軍的一名少將。1939年,我在國民黨十二集團軍的政工總隊受訓時,他是我們的總隊長。我們讀《大衆哲學》,他也手持一本《論持久戰》,還親自爲我們講授有關遊擊戰的戰術課。如今,他在耄耋之年,卻從臺灣回到樂昌定居,縣的有關領導,還給瞭樓宅一座,怡養天年。

  時遷世易,往昔恩仇,已隨時間而淡化。臺灣回歸祖國,兩岸呼聲急;炎黃子孫一家,再也用不著斤斤計較了。還是“包青天”高明,五鼠鬧東京,偷盜王室珍寶,鬧得開封府鷄犬不寧。宋仁宗一怒,要用二萬禁軍封鎖開封,捕而殺此大逆不道之徒。“包青天”有遠見,八賢王與王丞相開明,冒死進諫,展昭拼命尋回珠寶,終於使仁宗封五鼠爲五義,爲大宋王朝效命。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何況,在國際政治鬥爭中,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

  參觀罷薛嶽故居後,回到樂昌縣城,接待主人索句,便寫:

相看兩岸總關情,名將難忘薛伯陵。

車過九峰尋舊寓,恩仇已淡數山青。

  沿溪山,緑中之緑;沿溪水,清裏之清,沿溪山茶,白毛尖稱極品,泡以沿溪山水,飲後齒頰留芳。真個是:暗香浮緑影,青泉洗俗塵。

  沿溪山茶場場部的接待室,設於臨溪的一間小水閣。茶品罷,憑欄遠眺,有白雲如帶,纏裹茶山。朦朧處,隱約間,山溪對面,有樓閣如畫,四面回廊,一面與水閣遙遙相對。

  是紅樓夢覺,還是待月西廂?此景此情,童心突發,躍過欄杆,踏過卵石,涉過溪流,去一探兒時夢境。引得老政協、副縣長與兩位姑娘相跟而來。

  掬一把清泉洗臉,兩位姑娘,頓時容光艷照,更覺迷人。老頭子,青春煥發,把歲月搓成的皺紋洗掉。拾幾瓣蜜意柔情,撿一葉詩情畫意。

  兩位姑娘,摟肩搭背説悄悄話。話語,如一片嫩葉,不敢觸摸,生怕一下便掐碎了。有心聲自溪澗流出,沒有歌詞,潺潺間,卻品味出愛情的旋律。回眸放聲笑,笑出一片如火的晚霞……

  枯藤,返青了,垂下一半淡紫;杜鵑,狂綻放,露出瓣瓣櫻唇……有溫馨如雨,灑濕胸襟。

  老來更作逍遙游,何須著意尋名勝?未經雕琢的自然風貌,更勝酒緑燈紅,衣香鬢影。旅遊區的豪華賓館,輝煌酒宴,固然可以使江山換了新顔;而厚塗脂粉,性感洋裝,未免有損天然秀色。妲妃濃妝,那比得上苧蘿西子?何況這等人間奢侈處,只能是達官貴人,富貴“大款”去享用,平民百姓以及我等搖筆杆子的窮文人,哪敢問津?

  還是這沿溪山裏,藍藍的風,緑緑的水,與三數知己,一二紅妝相聚,回歸真正的大自然,促膝談心,香茶淡酒,切磋技藝,才能領悟到在生命的自由和貼心的話語中,迸發出生命的激情的歡愉與滿足。蓋有此山此水,更要有此人也。若無此人,倒是大刹風景了。

    九峰山,沿溪水,洗滌紅塵清塊壘。

    此山此水復此人,青山願以身相許。

  (韋丘)

  韋丘:曾任廣東省作家協會副主席、著名作家、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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