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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第二章 少年潜志

  一

  一晃幾個春秋過去了,子隆也長成個大小伙子了。他讀完私塾接着又到公立學校上了幾年學,接觸了一些新思想。

  十七歲這年,他結束了讀書的生涯回到家中。也就在這年,他的奶奶撒手西歸,終年九十八歲。子隆對奶奶的忽然離去,傷心不已。奶奶是他學佛的領路人,也是他最親近的人。奶奶過世以後,子隆便搬進了奶奶住的屋子,每日念佛誦經,絲毫不敢怠慢。

  這時候,子隆的父母年紀已大,加上家里人手也多,不需要老人再操勞了。他哥哥子興,在米鋪裏挑起了大樑。子隆在鋪子裏幫了一段忙,感到店鋪裏並不需要他,就乾脆到水月庵做義工去了。

  每逢初一、十五,來水月庵燒香禮佛的香客、居士很多,庵堂裏也最忙碌。打掃佛堂、上大供擺放供果、挑香燈……,很需要人手。於是,每到這個日子,子隆便會抽出更多的時間,到水月庵去幫忙。

  農曆六月十三這天,子隆提着兩袋新大米,風風火火地來到庵堂。見到根荃法師,他燦爛地一笑:“師父好!這大米是我按奶奶的遺願送過來供齋的。您看廟裏還有什麽活需要我做的,您只管吩咐,我有的是力氣!”根荃法師微微一笑,他看着子隆高大的身影,心中不禁一番感慨,昔日那個調皮的小娃娃,如今已經長成大人啦! 

  “子隆,這幾年多虧有你幫忙啊!不然還真是忙不過來呢!”根荃法師由衷地説。子隆憨厚地笑着:“師父這是説哪兒的話,庵堂就像我的家一樣,哪有自家人不干自家活兒的道理!”根荃法師説:“那就辛苦你去把菜園子收拾一下吧!”

  庵堂後院有一小片菜地,長了不少雜草,也該澆水了。他提着水桶,拿着鎬頭走進菜園,挽起袖子忙活起來。快到晌午時,子隆已經將菜園子收拾好了,他顧不得休息一下就又到齋堂去幫忙了。

  在齋堂吃過午飯,子隆把齋堂裏的鍋碗瓢勺擦洗乾净後,就去向根荃法師請法了。在根荃法師的推薦下,子隆拜讀了《法華經》、《無量壽經》和《地藏經》,他在學習這些經典時,發覺佛法智慧深遠,博大精深,自己需要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很多。 

  隨着修習的逐漸深入,一個强烈的念頭縈繞在子隆的腦海:他想出家。却又不知該怎麽與父母商量,好幾次都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米鋪的生意平時有父親和哥哥兩個人就可以了,家務活兒有幾個姐姐來做,子隆幾乎插不上手。所以,他就乾脆搬到水月庵去住了。在水月庵,他每天隨師父們上早晚課,過着出家人的生活,在那裏一直服務常住兩年。

  一天,根荃法師把子隆叫到大殿,神情莊重地説;

  “子隆啊,師父觀察你很久了,你慧根深厚,願力廣大,應該發心出家,去實踐佛法!”

  子隆聽了非常激動:“師父,子隆早有出家的想法,在搬入庵堂來住的時候,我就已經説服了父母,您就收下弟子吧!”

  子隆説完便要下拜,根荃法師急忙扶起他:“如果你的父母能同意,那可真是你的福報!我的大師兄根造法師,現在普陀山常樂庵做當家,他的修爲和佛法造詣都很高,我先替他收你爲徒,等到時機成熟,你就去普陀山尋你的師父去吧!”子隆聞言,激動得泪流滿面,立刻跪倒拜謝師父。

  一九四二年(民國三十年)九月十九日,也就是觀音菩薩出家日。

  這天,子隆正式剃度了。他雙手合掌,跪在佛像前,心中充滿了喜悦,臉上掛着如釋重負的微笑。

  根荃法師成爲了他的剃度師。隨着縷縷青絲的落下,子隆的心地也漸漸明朗清晰起來:不管未來的修法道路,有多麽曲折、多麽艱難,我一定要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根荃法師口中念道:“裟婆客,兜率子,又來娑婆因果緣啊!”我代師兄賜你法名——又果!”從此,子隆便成了又果。

  半年後,根造上師從普陀山捎信來讓他過去。又果拜别了根荃法師,告别了家人,只身僧衣頂相,離開了故鄉南寧。他順着邕江入西江,經桂平、出梧州,歷經三月有餘,行程兩千餘公里,一路朝着普陀山方向,直奔他師父而去。

  二 

  這段時期,抗戰面臨着最險峻的考驗。日本人實行了“三光”政策,百姓們搞堅壁清野,又果一路上顛簸流離,飢寒交迫。他幾次昏倒在荒蕪的草叢邊,幸遇善良的百姓救活了他。回想着一路走過的日子,又果的心中五味雜陳,最難忘的一次經歷發生在衢州。

  那一天,又果翻過一座險峻的山嶺,焦急地趕路。行至半山坡,他看到一位砍柴的老人,倒在草地上,一臉的痛苦。

  又果快步上前將他扶起攬到懷裏,關切地問:“老人家,您怎麽了?”

  老人嘆氣道:“小師父,我砍柴不小心跌傷了脚,現在動彈不得啊!”

  “别着急老人家,讓我先看看!”又果將包裹斜挎身上,小心地查看着老人的傷勢,老人出血的脚踝又紅又腫,傷得不輕。又果四下瞧了瞧,在附近找來一些鮮緑的草葉,放在口中嚼了嚼,敷在了老人的脚踝上。

  老人頓時覺得脚踝清清凉凉,不似剛才那般疼痛了。他不由的竪起大拇指稱贊道:“想不到小師父年紀輕輕,竟然懂得醫術,真了不起啊!”

  又果謙虚地笑了笑,擺擺手説:“您老過奬了!我不過是跟着我奶奶學過一點皮毛,談不上什麽醫術。您家住在哪裏啊?我背您下山回家吧!”

  又果蹲下身,老人却驚慌地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我怎敢讓出家師父背我啊!這不折我壽嘛!”

  “老人家,出家人以慈悲爲懷,我若見死不救,還怎配做個出家人啊!”又果笑着説。老人禁不住勸説,只得任由又果背着,送回山下家中。

  這時,天色漸黑,老人挽留又果在家中住宿,天明再趕路。又果雙手合十,施禮謝過。

  天剛蒙矇亮,門外忽然傳出一陣狗叫聲,四周一片嘈雜。

  “糟了,鬼子又來了!”老人急忙披衣起身,囑咐又果小心行事。此刻,日本鬼子得到綫報,一名八路軍傷員藏在村中療傷。

  日兵鬼子把村民們趕到村外空曠的場地上,老人和又果也夾雜在人群之中。

  “你的八路的干活?”“你”“還有你”。日軍兵把幾個站在前排的群衆,拉到一個日本頭目的面前,這個日本軍官手裏拿着明晃晃的戰刀,眼中閃着狼樣的兇光。

  村民們驚慌地摇頭、擺手:“我們不是八路,我們都是老老實實的莊稼人啊!”日軍頭目看問不出什麽來,就氣急敗壞的把戰刀一揮:“不説統統死啦死啦地!”

  一隊日本士兵舉起槍,瞄準這幾個被拉出來的老百姓,在日本軍官的一聲令下後,扣動扳機,對這幾個村民一陣掃射。

  這些無辜的村民,就這樣慘死在了日軍的槍口下,鮮血頓時流了一地……。那一幕令又果觸目驚心!

  就在這時,日軍頭目忽然注意到了人群中大個子的又果,然後神色詭秘的向他走去。站在又果身旁的那位砍柴的老人,顯得十分緊張,他急忙上前拱手作揖:“太君,他可不是你要找的八路啊!他只是個趕路的和尚”。

  “和尚?”日軍頭目頗有興趣地上下打量着他。

  “我們大日本帝國也有和尚!”他忽然驕傲地揮揮手,“你是和尚?”此刻,又果的心中很恐懼,他强作鎮定地點點頭。

  “你的,念一段經文來聽聽!”或許是擔心他是個喬裝打扮的假和尚,日軍頭目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國話説道。

  又果臉上難掩驚懼和緊張,他看着地上那些村民的屍體,不禁顫抖着聲音,念起了往生咒。

  日軍頭目眼睛微閉聽了一會兒,便揮揮手,示意又果離開。又果愣愣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的。

  “哎呀,太君讓你走呢!你怎麽還不快走哇!”老人急忙上前來推了他一把。又果被老人這麽一推,猛的回過神來,撒腿就跑。

  他一口氣跑出了大約二、三裏地,他的身後又傳來了一陣槍聲。又果停下了脚步,他知道鬼子找不到那個八路軍的傷員,又開始槍殺那些無辜的百姓了。

  因爲半夜三更的被鬼子趕出了村子,隨身的那些衣物什麽的也没帶。山裏的夜晚,寒風逼人,但此時的他也顧不得這些了,他只有一個念頭,趕緊離開這裏,前往普陀山找師父去。

  行至衢州城時,他遇了一位法號爲印证的老和尚,這老和尚氣宇軒昂、威儀不凡,目光中透着幾分沉静和睿智。他的右手拄着一根像是禪杖的鐵棍,在鐵棍的頂端,掛着一個破布裹着的小包袱,這根鐵棍足足能有幾十斤重。

  又果見到印证老和尚,猶如見到了親人,他全然不顧那些禮數,撲上去抱住老和尚痛哭不止。他向印证老和尚叙述了這一路上的生死交替和磨難。老和尚説:“這也是你的劫數啊!只有面對死亡,你才能更清醒的感知生命……”當又果得知老和尚也正要去普陀山朝拜,便懇求與老和尚結伴同行,印证和尚欣然點頭同意了。

  就這樣,他們倆一路上風餐露宿,互相照應,幾經磨難,終於來到了這個佛教聖地——普陀山。

  三

  普陀山,古稱“海天佛國”,佛教四大名山之一,海天自成一色,小島環繞其中。這裏無論哪一處的景物,都給人一種海闊天空、振奮人心的情懷與感覺。

  倘若不經歷戰火和硝烟,順着蜿蜒的山路眺望,或許依稀可見徜徉小徑間漫步的遊人、身穿袈裟的僧侣。在一抹寂静與禪意之中,體會絲絲入扣的蟬鳴,撞擊人心的鐘聲。

  又果與印证法師,在普陀山脚下道别後,便獨自尋常樂庵而去。

  普陀山地域寬廣,廟宇林立。又果在山中轉了很久,却怎麽也尋不見常樂庵,這不由得讓他心中焦急起來。

  落日的餘暉映紅了天邊,又果隱約聽到暮靄的鐘聲,他在山中走着走着,忽然動了個念頭:這是大慈大悲、聞聲救難的觀音菩薩道場,那我就求觀音菩薩加持,讓我碰到一個人指指路吧!

  正想着,忽見山間小道的拐彎兒處,迎面走來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和尚,他手提兩只空水桶,看樣子是要去打水。

  又果喜出望外,連忙上前施禮問路。小和尚還禮後順手一指:“你就順着這條路一直走,前面一座是悦嶺庵,再往前右邊山上就是常樂庵啦!”

  又果連忙道謝,順着小和尚所指的方向朝山上走去。很快就找到了常樂庵。

  又果經歷了千辛萬苦,終於到了常樂庵。他激動地快步向常樂庵奔去。他按照規矩先進入客堂拜佛,然後又給客堂師父頂了個禮,説明來意。客堂一個管事的,領他去拜見了常樂庵的當家——了清和尚,又果呈上根荃法師的信函。當家看過信函説:你遠道而來,在庵裏先歇息幾天吧。又果忙説:“我想去拜見我師父根造法師。”

  了清和尚回答説:“他正在後山閉關,已經一年了。關期是三年,你現在還見不到他。你先安住下來,休養好身子,然後給你師父護護關、送送飯,等他出關後再行拜師吧!”

  從此,又果就每天往關房裏給根造上師端水、送飯,老老實實地當起了護關人。雖説見不着面,但他心裏很踏實。

  師父在關房内是日中一食,夜不倒單,每天打坐念佛,十分精進。這期間,除了早晚課外,又果不論是颳風下雨,還是寒冬酷暑,他每天早晚都會到佛堂拜佛,磕一百零八個頭;平日無事便看經書、念佛。

  如此過了兩年,又果磕了十五萬個頭,念了一千萬聲佛號。這時再看他,氣質大有改變,相貌較從前更爲莊嚴了。

  一轉眼,到了根造上師出關的日子。想到馬上就能見到朝思暮想的師父了,又果既緊張又興奮,早早地守在了關房外。

  不一會兒,房門開了,從裏面走出一個人。又果抬頭一瞧,不禁吃了一驚:只見這人胡子、頭髮好長,幾乎看不清臉龐!

  “還不快拜見你師父!”一旁有個迎關的小和尚,小聲地提醒着。又果這才回過神來,恭恭敬敬地給師父磕仨響頭。

  這時,了清和尚走過來,按照規矩,給弟子根造做出關儀軌,然後由迎請的小和尚帶他去安養院休息。閉關的人出關後,要止語數天,因此,又果望着默默地守護了兩年的師父,縱然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也只能等待。

  過了些天,僧值帶着又果來到僧寮,拜見根造上師。此時,根造上師早已面目一新。

  又果不禁一陣驚訝,他没想到根造上師如此年輕,從相貌上看,也不過三十來歲,可他的修行却早已是普陀山聞名的大法師了。

  見到又果,一直沉默不語的根造上師抬起頭,注視着他。那目光明亮又犀利,令又果終生難忘。

  又果紅着臉,望着師父,感覺陌生又親切,一時不知該説什麽好。

  “又果,你可否習慣這裏的生活?”根造上師笑着打破了眼前的沉默。

  “謝師父慈悲,在這裏很好!”又果誠實作答。

  根造上師和藹地笑了笑,然後,兩人開始你問我答的聊了起來,又果漸漸地不再拘束了。

  根造上師見又果貌似愚鈍、却憨厚聰慧,不禁心中歡喜。忙招呼又果坐在自己的近前,取下手腕上的一串佛珠,給又果戴上,算是師父給徒弟的見面禮。

  根造上師又按排行,給又果起了“字”:“本行”,寓意慧根端正、必能成就。

  又果恭恭敬敬給師父頂禮答謝。從此,又果便開始跟隨根造上師,正式修習净土法門。

  四 

  常樂庵是持名念佛的道場,以修學净土宗爲主。

  净土宗的傳承,不似禪宗,師徒輩份血脈分明;净土的傳承重教、重行。生活中,根造上師以身爲榜樣,他的言行舉止,深深地影響着又果。

  無論冬夏,根造上師每日按時上殿做早晚課,從不懈怠;根造上師是常樂庵的知客師,日常事務繁雜,無論大小事務,他都會耐心細緻地處理,就連居士們供養他的水果,他也馬上恭恭敬敬的擺上供佛,從不先嘗。

  燃香禮佛時,根造上師也極盡恭敬、虔誠。有一次,又果準備上殿點香時,根造上師對他説:“燃香時,可以閉目觀想,以身做香爐,香火自頭頂飄出,供養十方三世諸佛菩薩。”

  師父以身供佛的做法,令又果十分欽佩。

  根造上師一顆佛心係衆生,從不掛着自己。有一回,根造上師夜裏染瞭風寒,咳嗽不已,病的很厲害。又果整夜的在近前服侍,端水、擦身,幫助師父念佛。

  第二天凌晨,師父有些好轉,只是身子還很虚弱。他支撑起身子,穿好僧衣,準備去上殿誦經。

  “師父,您今天歇着吧,身子要緊。”又果見他走路有些打晃,十分擔憂。

  根造上師没有説話,只是擺擺手,來到大殿,同往常一樣,畢恭畢敬地誦經念佛,回向給戰亂中死去的衆生。根造上師的這種虔誠,對又果的觸動很大。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向師父這般精進,以慈悲爲懷。

  有一次,又果和根造上師在僧寮中念佛。念着念着,又果漸漸地走了神,口中在念佛號,心裏却罣念着水月庵的根荃法師、父母和姐姐們。口中的佛號聲不覺時高時低,斷斷續續。

  根造上師見他無法静心,便停下來,説道:“又果,念佛要心口相應,口不對心,念佛無益,喊破喉嚨也枉然。内心要清净,念佛才相應啊!要恭恭敬敬的,以清净心拜佛。”

  又果點點頭,慚愧地説:“師父,我無法静下心來,近日裏總有些煩惱揮散不去,不知如何是好?”

  “那是有業障的緣故,要多磕頭,懺悔罪業,久而久之自然無礙。”根造上師説完,轉身從櫃子裏取出一本書,送給又果,書名爲《印光大師文鈔》。

  “師父,這位印光大師是何人?”又果很好奇。

  “印光老和尚是當代净土宗的大德,他一生專弘净土,度人無數。當年,我曾在蘇州靈岩山拜訪過他,有幸聆聽了他的教誨。”根造上師回憶着。

  “只可惜,我入關那一年,印老圓寂了。”話語中,根造上師帶着濃濃的惋惜和遺憾。

  根造上師又勸勉又果多讀誦《無量壽經》、《觀無量壽經》、《阿彌陀經》、《華嚴經 普賢菩薩行願品》《楞嚴經 大勢至菩薩念佛圓通章》《往生論》。“此五經一論,是印光法師提倡的净土宗所依經典。”“你多讀一讀這些書,對你日後會有所幫助的。”

  師父的這番話,讓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文殊菩薩發願文裏的真切含義:

  “我今發心,不爲自求,人天福報、聲聞緣覺,乃至權乘諸位菩薩,唯依最上乘,發菩提心,願與法界衆生,一時同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漸漸地,又果領悟到持名念佛,妙不可言,净土法門無比殊勝。一句南無阿彌陀佛,具足一切不思議功德,成就一切佛的果地覺位。

  從此,他勤行菩提,常念佛號。更加精進地念佛,發願往生極樂世界。

  隨着修行的逐漸深入,人也頓時感到的無比輕鬆。無論在修密還是在參禪的修法中,他始終没有舍棄過念佛。在他的心裏,禪、净、密本是一體,這一切都是圓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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