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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口傳文學之語言規則及文化內涵——以宜蘭、豐順、南雄三地為例


  一、前言

  筆者于1999-2000年間,參與了臺灣藝術大學邱坤良校長主持之“宜蘭縣口傳文學”計劃,擔任所有文本中客語音標及一部分閩南語音標的注記工作,因而得以接觸所採集到的各類型蘭陽客家口傳文學。這些材料主要的採集者為藝大戲劇所碩士、屏東高樹客家人張秀玲。講述者幾乎都是日治時代由桃竹苗前來宜蘭的客家移民;他們是目前宜蘭地區仍會說客語的人群。2000年夏季,筆者赴廣東省豐順縣調查佘話及客家話,也採錄了一些當地的口傳文學。嗣後拜讀了林立席子、莊初升二位先生的《南雄珠璣方言志》,從中觀察該地的口傳文本。本篇擬依以上所搜羅的文本為主,輔以其他地區收錄到的材料,整理分析其中呈現的語言規則和文化內涵。

  二、念謠及唱曲

  許多念謠有既定的格式,例如宜蘭羅東採集的念謠“阿啾箭(大卷尾),尾拖拖”(邱坤良,2002:607)、“河豬箭(河豚),尾拖拖”(邱坤良,2002:608)、“阿不倒,耳咻咻”、“老阿公,發赤赤”(邱坤良,2002:611)等,都以三字組開頭,且第二句使用重疊詞。在他地採集的念謠也常見這種格式,例如台中東勢之“阿炎伯,發赤赤”,廣東豐順則有“佘客妹,水糊糊”、“羅友乃,耳翳翳”等實例;南雄珠璣的“禾雀咧,尾嗦嗦”、“花轎來,叫汪汪”、“細妹咧,細丁丁”……說明了民間念謠結構的相似性。

  念謠的流傳取決於起首幾句的韻腳押韻與否。例如閩南語歌謠有好幾首以“天烏烏,蔔落雨”開頭的念謠(邱坤良,2002:613-614);而“烏、雨”同押韻,全首也以押韻為主。這項念謠並未出現於客家語中,是因為“烏u、雨i”並不押韻,一開始就念起來不順,也就不會有整首歌謠的流傳了。反言之,客語中有“伯公伯婆”開頭的念謠(邱坤良,2002:612-613);全首以押“婆”的韻為主。由於閩南語沒有把土地神信仰稱為“伯公伯婆”的語彙,這項念謠就未在閩南語中流傳開來。而“白鷺(鴒)鷥,車畚箕,車到街仔邊”,則為客語所闕如(邱坤良,2002:608);因為客語沒有“鷺鷥”此詞,客家人將白鶴和鷺鷥混淆,白鶴說pak8hok8,鷺鷥說pak8 hok8。苗栗公館鄉有“鶴仔岡”地名,所指並非白鶴,實是“鷺鷥聚集的小山崗”。臺灣甚少發現鶴類蹤跡,鷺鷥則十分普通,客家地區的鶴字地名,應該都要看作是鷺鷥之意。而“街仔邊”也不是客語擁有的詞彙。客家話說“邊緣”之意為“唇”,[街邊]叫“街仔唇”。如此,在詞彙上就對這首念謠不適應。從押韻上說,閩南語“鷥sil、箕kil、邊pi~l”協韻,客語“箕kil、邊pienl”不協韻,也使得讀起來不順口。因此,押韻和用詞都影響到了既定形式的念謠,在閩或客語之間的傳佈與否。

  另一個顯著的對照例子是“月光華華”和“月光光”。形容月亮的光輝為“華華va5”乃客語特有詞彙。“月光華華va5,細妹煮茶tsa5”恰能押韻。好幾首客家念謠於焉開展(邱坤良,200:601-602)。閩南語無“華華”用詞,且“華hua5、茶te5”不協韻,也就無此歌謠。而“月光光”就不同了,跨越閩客,都可押韻,它的傳佈也就廣了(邱坤良,2002:596-600):

             月光光, 秀才郎

  閩南語優勢腔    kng1   nng5

  閩南語宜蘭腔    kui~1   nui~5

  客語 kong1 long5

  不論桃竹苗、台中東勢(胡萬川等,2001:6-11)、雲林崙背(呂嵩雁,1995:211)、高屏六堆、宜蘭等地客家都有此一開頭的念謠;但只有起始幾句一樣,接著的內容就相去甚遠。

  宜蘭大同        雲林崙背

  月光光,秀才郎 月光光,秀才郎

  騎白馬,過蓮塘 騎白馬,過魚塘

  蓮塘背,種韭菜

  韭菜花,結親家

  親家門前一口塘,蓄個鯉嬤八尺長 一尾魚,七尺長

  長個拿來煮酒食,短個拿來討夫娘 魚肉自家食,魚骨請新阿郎

  大同鄉這首有蓮塘—韭菜—親家—水塘—鯉魚—食用—婚嫁等情節,因而比較複雜;崙背一開始就是魚塘了,跳過了蓮塘—韭菜—親家的橋段,直接談到塘中之魚如何處置。二者都呈現同一個概念,魚(代表資源)自己先行享用,剩下稍差的(短的/魚骨)才分給婚或嫁的對象。

  臺灣客家念謠另有一套以“月光光,好種薑”起首,然後發展出不同的後續內容。這也是取光kong、薑kiong可以協韻之故。南雄珠璣則有“月光光,照嶺上”開頭者,並以光kong、上song帶出後面的韻腳黃vong、響iong、傍pong等。

  各地的念謠常有詞句一部分的類同,然而全首仍有順序或內容的出入。例如羅東採集的念謠[阿不倒](邱坤良,2002:611):

  阿不倒,耳咻咻(hiu1)。

  唐山過來無做事,

  每日閑閑磨石壁(piak4)。

  老阿公(kung1),須赤赤(tsak4),

  鹽來鹵,石來砸(tsak4)。

  而台中東勢有一首相關的念謠“阿炎伯”:

  阿炎伯(pak4),須赤赤(tiak4),

  心舅轉妹家,家官揩籮鬲(kak4),

  揩到哪?揩到牛欄埤。

  想到無道理,點火來食煙,

  煞火燒須。

  廣東豐順則有“佘客妹”:

  佘客妹,水糊糊,

  一日補有幾千幾百兜禾?

  羅友乃,耳翳翳(hiak4),

  一日行有幾千幾百個腳跡(tsak4)?

  若我們參考了這二首他地採集的念謠,回頭來看“阿不倒”,會發現三者共通之處是使用了ak/iak做為韻腳。那麼,“阿不倒,耳咻咻(hiul)”就顯得有些不太合理,從押韻上說,“耳翳翳(hiak4)”比“耳咻咻(hiul)”更為合韻。而從意義上說,“耳咻咻(hiu1)”沒有什麼特定的意思,而“耳翳翳(hiak4)”是“耳朵重聽”。再者,“老阿公,須赤赤(tsak4)”這一句,參照台中東勢之“阿炎伯(pak4),須赤赤(tiak4)”,似乎更為合韻。因此,我們推測這首念謠的本來面貌如下:

  阿不倒,耳翳翳(hiak4)。

  唐山過來無做事,

  每日閑閑磨石壁(piak4)。

  老阿伯(pak4),須赤赤(tsak4),

  鹽來鹵,石來砸(tsak4)。

  南雄珠璣有敍述女性依年齡而從事不同家務勞動的念謠“一歲嬌,兩歲嬌,三歲尋柴奶奶燒。四歲學帶妹,五歲學種菜”,在臺灣客家口傳文學中,有著驚人相似的版本。但是南雄只敍述到五歲為止,臺灣則繼續發展到十幾歲婚嫁後,帶孩子回娘家的情節。而“香包歌”中的刺繡內容“郎要麒麟對獅子,妹要金雞對鳳凰”,南雄和臺灣更是殊無二致。

  宜蘭客家在閩南語強勢包圍之下,有些語音或詞彙已經被閩南語滲透。例如羅東採集的念謠“狗嬤唱歌狗牯來”(邱坤良,2002:610)中,就有一句“火雞呼伴矻矻嗽(ku53 ku53 sau21)”,這是閩南語中形容咳嗽的狀聲詞彙,若用客語咳嗽應該說tsuk4。反言之,宜蘭漳州客底家族甚多,也有一些閩南語歌謠裏出現了客語的殘存詞彙。

  而從內容上說,客家歌謠充分運用諧音來突出唱詞之效果。例如羅東採集的“新打酒壺錫同鉛,你話錫來我話鉛,你話鉛來我話錫,總愛有錫正有鉛”(邱坤良,2002:584);運用“錫鉛”和“惜緣”的諧音siak4 ien5,鋪陳出動人的情愫。閩南語“錫sik4/惜sio74”不同音,也就無此歌謠。

  另一首諧音歌曲是用到“斜/邪”同讀tsia5的效果(邱坤良,2002:582);“邪”在客語中有誘惑、追求之意。廣東豐順佘族山歌有十分類似的一首,也運用了“斜/佘”同讀tsia5之妙(朱洪等,2000:281):

  宜蘭羅東        廣東豐順

  斜風斜雨落斜河 斜風斜水落斜河

  斜竹倒來壓斜禾 斜竹斜篾織斜籮

  斜布做衫安斜扣 斜針斜窟貫斜線

  邪妹出來弄邪哥 佘妹斜眼刮佘歌

  一再重複的單字音tsia5,暗示著斜/不正/逾越道德/誘惑/追求的主題,同時恰好和佘族族名的發音相同。

  又如:

  豐順 族山歌            宜蘭客家山歌

  柑仔跌落古井心 柑仔跌落古井心

  kam1 oi5 tet4 lo78 ku2 pu5 sim1 kam1 me5 tiet4 lok8 ku2 tsiang2 sim1

  一半浮來一半沉 一半浮來一半沉

  it4 lail piu5 loi5 it4 lail tim5 it4 pan3 feu5 loi5 it4 pan3 tsm5

  你愛沉來沉透底 你愛沉來沉到底

  ngil oi3 tim5 loi5 tim5 teu3 tai2 n5 oi3 tsm5 loi5 tsm5 to3 tai2

  莫來浮升痛郎心 莫來浮起痛郎心

  mo78 loi5 piu5 in1 tung3 long5 sim1 mok8 loi5 feu5 hi2 tung3 long5 sim1

  此二首除了語音和用詞的出入外,題材和內容可說是完全相同。

  有些歌謠反映了蘭陽客屬實際的生活,例如“落雨又講落雨天,天晴又嫌日頭狠,一年三百六十日,哪有恁多烏陰天?”(邱坤良,2002:568)說的是宜蘭多陰雨的氣候。而南澳歌謠“一想焗腦到坎頭,一別家鄉我無愁,半月十日出擺腦,艱苦事情我無愁。新打鋒仔嘴鉤鉤,一心打來鏟樹頭,食盡幾多過畫飯,睡盡幾多皮路溝。”(邱坤良,2002:544)說的是沿山腦丁辛苦的制腦生活;他們甚至就地睡在鏟下的樟樹皮上(皮路溝)。“阿娘在邸雙連埤,厝前後尾全蕃薯,無嫌阿君正來去,來去阮厝蕃薯食過時”(朱鴻禧,2002:562)說的是員山鄉雙連埤1910年代初墾之時,當地客家人只有蕃薯裹腹的苦況。

  也有歌謠表明了福佬人對於說著另一種方言的客家人不甚有好感。例如員山鄉歌謠“雙腳踏各東門纖,拄著一陣客儂仙,客儂講話我唔信,咿咿唉唉猴齊天”(朱鴻禧,2002:562)顯示福佬人對口操他們所聽不懂的客話之人群並不信任,而且用猴子/齊天大聖孫悟空的形象和聲音,來描摹他們刻板印象中的客家人和客家話。屏東南州鄉也有諺語雲“客仔猴,占水頭”,形容客屬的刁鑽精明如猴,將農耕必須的水源先行占去。廈門大學人類所教授鄧曉華,也會當面告知筆者,在他的家鄉——福佬和客家交界之處的福建連城縣,客家人也總是被福佬人罵為“客猴”。似乎猴子和客家人鑄模成見的黏合,是一種跨區域的廣泛現象。

  三、俗語

  諺語如同歌謠,也有既定的格式,例如福佬之“轉去蘇州賣鴨卵”(邱坤良,2002:475),在客家則為“轉去長山賣鴨卵”,長山為客屬對中國大陸的泛稱,蘇州也是彼岸地名,代表一去不返。福建廈門方言說的是“轉去塗州賣鴨卵”,塗即泥土,塗州即指地下,意為人逝世後歸於塵土。

  諺語也常因諧音而生。例如AA(糞池)和學(學校)福佬同音hak4,於是各地都出現挖苦人的“××大學”孽仔話,意思是讀不成大學,只有家附近的大糞池。宜蘭有“去讀廣興大學”、“去讀西門大學”的諺語(邱坤良,2002:456),臺北則以“讀三重埔大學”聞名,屏東裏港鄉則有“讀友山e彼一學”,所指皆同(吳中傑,2001)。客語糞池曰“屎缸sii2 kong1”,和“學hok8”並不同音,也就沒有這種“大學”說法。

  有些諺語桃竹苗已經有了,到宜蘭又加入福佬話成分而見創新。例如羅東採集的“眠床下三雙屐kiak4,賺來無夠食tsia74”(邱坤良,2002:420),就是植基於原來的桃竹苗諺語“眠床下三雙鞋hai5,做到頭犁犁lai5”,表示家中人口多,工作負擔就沉重。但宜蘭新發明的這一句也能押韻,是因吸收了福佬話的字音“食tsia74”(按宜蘭口音,陽入和陰入不分,都讀陰入),若用客語讀“食”應作siit8,不能和屐kiak4協韻了。所以借用來的質素,反而使本有的諺語更活潑。這就好像蘇澳福佬念謠“阿兵哥,錢多多,太太沒有,願仙膏”(邱坤良,2002:621),哥、膏押o韻,而第二和三句用臺灣國語念,“多”讀BB,也能協韻,語言混合讓表現更鮮明。而在“上棚戲,落欄豬”這項宜蘭市採集的諺語(邱坤良,2002:444)中,把“養家畜的圈”稱為“欄nua~5”,則似乎是福佬話吸收了客語稱豬圈為“欄lan5”的用法(張光宇,1996:151),來跟本有的說法“椆tiau5”對立,做為大(椆)小(欄)之區分。

  宗族械鬥也留下許多諺語。例如三星大洲陳姓、阿兼城林姓、冬瓜山李姓曾經因為賭博糾紛,陳、李合攻林姓,發生大規模的械鬥。因此產生“陳林李li2,結生死si2”之諺(邱坤良,2002:355)。雲林西螺地區也有因宗族械鬥流傳的“鐘廖李,拼生死”一語(李坤錦,1997:25)。二則諺語都不約而同地選擇“李”做為韻腳,以便和“死”相押。從地緣和姓氏關係看來,鐘廖李確定都是詔安客家,陳林李也皆有客底的可能。

  另一種說法是“陳無情,李無義,姓林的娶家己”(邱坤良,2002:355)。這則諺語責備了李姓出面調停未成,卻和陳姓夾攻林姓的情形。械鬥後,雙方結下深仇大恨,林姓遂不和陳李通婚,故曰“姓林的娶家己”。屏東新埤鄉也有類似的諺語“陳無親,林無義,姓簡的無做忌,姓潘的娶家己”。其中“陳無親,林無義”當和械鬥有關;至於“姓簡的無做忌,姓潘的娶家己”,說的是客底和平埔家族的特殊風俗。

  高屏一帶漳州客屬和一般福佬人仍有若干習俗不同,所謂“姓簡的無做忌,姓潘的娶家己”的講法:前一句諷刺客家後裔的簡姓沒有為亡者做忌日的風俗,後者嘲弄一體冠用漢姓“潘”的平埔族因原本族性不同,仍然互相嫁娶的情形(吳中傑,2002:476)。

  有關於地方人物的諺語,也免不了提及宜蘭著名的客底家族。例如談到頭城盧家的,就有“有盧家厝,無盧家富;有盧家富,無盧家厝”(邱坤良,2002:358),說的是盧家的豪宅和富裕;“盧阿嬰出山一滿山白”(邱坤良,2002:323),說的是盧廷翰(阿嬰)出喪時之排場;而“宜蘭三門鎖——阿輝嫂、明順嫂合阿嬰嫂”(邱坤良,2002:324),說的是盧廷翰的繼室陳氏。“鎖、嫂”同音so2,稱許這三位寡婦教養子女有方,對其家族有關鍵性如鎖鑰般的影響。宜蘭貢生李紹宗的家族,也留下“李貢生出山——娘傘較濟過人兜e雨傘”的說法(邱坤良,2002:322),可見李家功名之顯赫。

  關於時令節氣的諺語,是農村人民充分觀察和體驗下,產生的智慧結晶。臺灣客家說“清明晴,魚仔上高坪;清明雨,魚仔埤下死”,表現清明節若是晴天,當年雨水就會豐沛;若清明下雨,則此年乾旱矣!南雄珠璣說“清明晴,邊食邊平;清明雨,邊食邊貴”,講的也是清明晴天兆豐年,糧產充裕、物價便宜(平即便宜)。清明如下雨,該年將荒歉,糧量不足、物價越來越上漲。雖然說法不同,但二地客家民眾有著相同之生活心得,實屬珍貴。而且二地諺語都考慮了押韻:臺灣晴tsiang、坪piang相協,雨i、死si相押。南雄晴tsiang、平piang相協,雨i、貴ki相押。不僅內容饒有意義,念來又十分順口。

  四、傳說故事

  宜蘭漢人早期無可避免地跟原住民衝突。在冬山鄉太和村、員山鄉永同路的採集,發現了“放屎嚇番”、“番仔驚阿斗”等說法(邱坤良,2002:347-348);亦即假造巨大的糞便,讓原住民誤以為對手極其高大而撤退。又說有個叫阿斗的漢人被原住民收養長大,武藝高強,原住民對他甚為畏懼。漢人報出阿斗名號,原住民就會自動撤離。這些故事的原型似乎並非發生于宜蘭,反倒是像苗栗內山開拓時,南莊黃祈英(小名黃鬥乃)、獅潭黃南球的事蹟(陳運棟,1989:105-106)。除了屙屎驚番,苗栗獅潭還流傳著黃南球突然遭遇原住民攻擊,土制炮彈已經用完,只好把鍋子敲碎成鐵片,當作炮彈來應急,打退原住民的故事。獅潭鄉和興村因此舊名為“打鍋片”,即將鍋片成碎片之意。黃鬥乃則是被賽夏族頭目樟加禮收為養子,並以女妻之。後來南莊賽夏及客家人均從其號令。從這些脈絡看來,宜蘭人(包含客底人和福佬人)以福佬話講述的原漢衝突故事:“放屎嚇番”、“番仔驚阿斗”,可能是由日治時代自苗栗到宜蘭沿山落戶的客家移民那兒輾轉聽來的,因為符合宜蘭山線的人文環境,同樣也是受到泰雅族威脅下的生活經驗,使得源於另一區域的傳說,可以在蘭陽得到重新詮釋和流布,從而被宜蘭人看作是發生在自己家鄉的故事。

  有些傳說和習俗,隱約透露了蘭陽客底家族的族群意識。例如代表粵人的三山國王和代表泉人的張公聖君失和鬥法的故事,在粵人的冬山以及泉人的蘇澳都採集得到(邱坤良,2002:112-113),以至於冬山火燒城國王巡境到了武荖坑就要折返,不會越過新城、馬賽一線。正月二十嬲天穿(邱坤良,2002:375)、姓李的不搓圓仔、不綁粽子也不拿粽子作供品;姓黃的不搓圓仔等習俗(邱坤良,2002:168-170),以及解釋這些風俗由來的傳說,似乎是在客家語言消失以後,福佬和客屬試圖努力地從傳說和習俗方面,區隔和辨認彼此。

  部分傳說則顯示三山國王逐漸在地化之後,原有神格意義趨於模糊。例如冬山武荖坑有人認定國王只有一位而非三位,並且姓潘(邱坤良,2002:108-109)。五結孝威的三王則是水仙玉帝、古公三王、三山國王所合成(邱坤良,2002:137)。

  五、結語

  民間口傳文學是多樣而豐富的。它們透露深刻的文化意涵,訴說客屬與非客屬的生命經驗、認知和情感。兩岸的客語使用者雖居少數,口傳文學的姿彩卻不容忽視,並或隱或顯地呈現族群特性。個別語言內的押韻、諧音、用詞之有無,決定了歌謠諺語的流傳與否。福客語言和文化的交相習染、在地社會環境的支持和影響,使得口傳文學的研究工作,處處散發著揭秘的快意及獨有的魅力。

  

參考書目:

  1.邱坤良等.宜蘭縣口傳文學(上、下冊).宜蘭縣政府,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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