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十六祖劉清虚將王覺一的末後一着教定名為一貫道，代表着現代一貫道的正式形成，那麼十七祖路中一就是現代一貫道正式開展道務的第一代祖師。 

    路中一，山東濟寧人，生於太平天國革命時代，在袁世凱的新式軍隊裡當過教官。離開軍隊後，基於對道的追求，主動到劉清虚家做三年苦工。據《道統寶鑒》記載，路中一與王覺一一樣掌紋長得很奇異，左掌有個「合」字，右掌有個「同」字，劉清虚就憑這點將祖位傳給他。起初他在劉清虚家鄉山東青州傳道並不順利，信徒寥寥無幾，接掌祖師位12年後，於民國七年（公元1918年）打道回原鄉濟寧，道務才有所進展，特别是培養了包括後來成為其傳人張天然等8位領袖級弟子，使之在一貫道發展歷史上有重要一席之地，台灣一貫道尊為「白陽初祖」。

    路中一對一貫道發展的另一貢獻是制定了「九品十職」的組織體系。其中「品」是「果位」，「職」是「職位」，「九品」是：一品童恩、二品贈恩、三品天恩、四品證恩、五品引恩、六品保恩、七品頂航、八品十地、九品管理。「十職」是：第一級總領，總攬道務者；第二級領袖，領有「天恩」果位的資深代傳人；第三級代傳人，即傳道師，由總領任命；第四級堂主，即一貫道佛堂主持人；第五級承辦，是佛堂内務管理者；第六級協辦，在承辦領導下擔任佛堂事務、賬務等資深人員；第七級幫辦，擔任佛堂事務、賬務的一般人員；第八級宣講員，即道義講解員；第九級乩生，即扶乩時具體操作員；第十級道子，一般信徒。

    民國十四年（公元1925年）路中一去世，道務暫由其妹路中節管理。與一貫道前期歷史一樣，一旦未及時指定祖師傳承人，教内勢必分裂。路中一死後，一貫道分裂為三派，道内稱之為「天字大考」。民國十九年（公元1930年），路中節去世，42歲的張天然以扶乩方式奪得祖師位，是為一貫道第十八代祖。

    張天然是真正使一貫道發展成為全國性大教團的關鍵人物。有關張天然的生平，《一貫道簡介》是這樣記載的：

    「第十八代祖張奎生——字光璧，道號天然，又號天然子，山東濟寧縣城外南鄉雙劉店人，係濟公活佛化身，光緒十五年（公元1889年）七月十九日降生。師尊生而異相，天資聰敏，秉性敦厚，出身修善、書香世家，家道小康，父玉璽公，母喬太夫人，夫人劉率真，子英譽。張祖早年耕讀，復繼業於濟南光明德油鹽雜貨店。民國四年（公元1915年），二十七歲時，適逢褚善老師（山東人）闡道，乃虔心求道，嗣後追隨開荒辦道，翌年領天命為代表師。民國九年（公元1920年）褚老師歸空，再追隨路祖辦道，遂成其門下八大領袖之一。民國十九年（公元1930年）奉命為十八代祖，旋開荒濟南，次化天津、北平、西安、青島、上海等地，十餘年間道務拓展全國。民國三十六年（公元1947年）農曆八月十五日歸空於四川成都，享年五十九歲。歸後，老母敕封天然古佛。」①

   上述文字是台灣一貫道總會對張天然介紹的「正史」。但由於張天然情況複雜，有關其生平的說法多種多樣，即使在一貫道内，由於派别不同，對其記載也不太一致。參考眾多史料記載，大抵是：張天然於清光緒年間生於山東濟南郊區一富農之家，4歲上學，23歲時父親去世，24歲與朱氏結婚，次年朱氏產後病逝，旋與劉率真再婚。27歲當兵，做過老北洋軍閥張勛的衛兵，也就在這一年經人介紹加入一貫道。1917年張勛復辟失敗解甲歸鄉，1919年31歲變買家產，舉家遷居濟寧城裡，開了一家名為「光明德」雜貨鋪，但經營不善。1921年33歲到濟寧警備隊當便衣稽查。就在這一年經人引薦跟隨路中一傳道。他傳道很有一套，道務大有進展，不久被路中一任命為「領袖」級的佈道點傳師。1925年路中一去世，由於張天然與此時主持道務的路中一妹妹路中節有矛盾，不得已只好去濟南另求發展。1930年路中節去世，張天然回濟寧主持道務，通過扶乩，與在道内同樣很有影響力的孫慧明結為夫妻，並奪得祖師之位。①

   其實張天然的生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人傳教真有一套。一貫道歷史悠久，時有發展時有分裂，不斷起起落落。現代一貫道形成後，開始發展似乎並不順利，直到張天然接掌祖師位時，「一貫道實際上還只是局促在山東一隅，比起當時具有相同淵源，但已發展成全國性大教團的同善社和先天道，真是小巫見大巫。但在張祖領天命掌道後，一貫道有了快速發展，在短短十多年間，幾乎是傳遍全中國，成為最大教團，充分印證了『大開普渡』的時代因緣，而天然師尊個人即是關鍵。」②

　　一貫道理論家孚中的上述評價一點不假。1930年張天然接掌一貫道時，正值國内軍閥内戰，接着日本侵華，八年抗戰，中國大地戰禍綿綿，生靈涂炭。張天然利用戰亂人民需要宗教撫慰的心理，大肆宣揚一貫道「三期末劫」劫變觀及其「求道得救」思想（有關一貫道教義，將在第四章「教義論」中論述），大受苦難民眾歡迎。他以濟南為中樞，不斷向外拓展道務，此時全國各地雖然充斥各種各樣的教派、道門、幫會等民間秘密結社組織，但都不及一貫道傳播速度，據孚中研究中國545個地方縣市志得出的統計數據，當時一貫道傳播率高達81%，信徒約1160萬人。①可以說，至1940年代，中國民間宗教信仰幾乎是一貫道的天下，尤其是日寇佔領區，發展更為活躍。

    一貫道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得以大加弘展，得益於張天然對一貫道傳教方式的一系列改革。

首先，對一貫道教規禮儀進行重大改革。他公開聲明，現在的一貫道是真儒復興，修道者應以儒家綱常倫理為主要修行依據，士農工商各安其位各盡其責，就是最好的修行方法。他還改變了以往的宣道方法，强調「先得後修」，無論誰人，只要發心求道，都可以經由點傳師點化入道後再修行。在禮儀、宣教方面，張天然也作了許多改造，大大簡化了信徒禮拜儀式，使得一貫道既有一定信仰、理想，又平易近人，而得以更加吸引民眾。為方便求道者更明瞭、更快捷瞭解一貫道基本教義和禮儀，張天然組織道中才學之士共同編寫了《道義疑問解答》和《暫定佛規》兩本小册子，把路中一時代的教規和儀式加以簡化，成為至今仍在一貫道内通行教本。②
 
    第二，廣泛吸收和培養傳道人才。張天然傳道一大特點是善於團結、利用道内菁英。據說「他體態儀表端莊，再加上口若懸河，舌如利劍，海闊天空，談吐有序」，①許多知名人士非常喜歡聽他佈道並樂意在他領導下開拓道務，如他在濟南發展的弟子郝鳳成、栗振魯、宿子臻、李鴻臣、徐衡甫、齊鳴周、董玉泉、郝書暄等人，在天津發展的李允中、于洪洲、薛洪、孫錫堃，張五福、王義等人，都是當地知名人士，其中有的是官員，有的是商人，有的是武館館主，都成為傳道干將，對一貫道日後自濟南發散遍傳全國立下汗馬功勞。為了培養更多傳道人才，張天然先後在天津舉辦「純陽爐會」，60多人參加；「紫陽爐會」，40多人參加；在北京舉辦「順天大會」，200多人參加；在濟南舉辦「數理道德會」，150人參加；此外在張家口、西安等地也舉辦過「爐會」、「仙佛研究班」等，短期的仙佛班、研究班、懺悔班等更是經常舉辦，為一貫道培養了大量人才。

    第三，大力發展傳道組織。「宗教的組織和制度，是一切宗教得以形成、賴以成型的基本要素。」②為了更快、更好地弘道，把信徒組織起來，張天然以人口眾多的大都市為道務中心，以佛壇為道務基本組織，在全國建立數以萬計的一貫道組織。以總壇領導支壇，以支壇為單位向外發展，是張天然發展一貫道的基本組織形式，一貫道先後在濟南、天津、青島、北京、上海等大都市建立了總壇和若干有影響的支壇，不斷向外擴張，而在各省，又以縣、市為單位，每縣、市設一總壇或總櫃，道務先傳入各省大城市，再由各大城市傳入各縣、鄉、村，連成一線一線，相互交織，形成一貫道組織網絡。因此有的地方又把這種傳播方式叫「組線」，今日台灣一貫道對海外發展，仍采取這種方式。

    第四，傳道與經商結合，以商務帶動道務發展。這是張天然傳道成功的又一鮮明經驗。此時的一貫道組織特别重視吸收商人入道，而商人也似乎特别熱衷參加。經商與傳道聯繫在一起，使一貫道傳播發展有了可靠的經濟保證，而商人以宗教慈善方式給予接濟，又促使一貫道對信徒和民眾更有吸引力和號召力，商人經商四處奔波，也很容易對外拓展道務。以天津為例，據宋光宇分析，當時天津道場人士就以紡織和日用百貨相關的行業最多，後來去東北和上海「開荒辦道」，也是以這批人士為主力。「他們口才便給，辨才無礙，又有正當的收入和雄厚的財力作為後盾，才能成功。」①

    張天然治道、弘道有方，但政治無知，缺乏民族氣節。1937年7月以後日寇陸續攻佔北京、天津，面對如此危機，華北許多一貫道徒勸其撤退，但張天然表示堅決不撤，後來還在淪陷區取得合法地位，大量發展道徒，迅速擴充勢力。他本人則積極投靠日寇，當了汪精衛偽政權的外交部顧問，並吸收褚民誼、周佛海、孫祥夫、常玉清、王揖堂、李麗久等眾多大漢奸、汪偽政權高官加入一貫道，積極配合日寇侵華政策。抗戰勝利後，國民政府一度下令取締一貫道，但不久改為控制利用，授意改名「中華道德慈善會」，變换形式，繼續公開活動，在解放戰爭期間，配合蔣介石政權，做了許多反對共產黨的事，為此，在全國解放前夕的1949年1月，由共產黨領導的華北人民政府即宣佈一貫道為非法組織，明令加以取締，這也為日後新中國成立全面取締一貫道埋下伏筆。

    1947年張天然去世，和以前一樣，一貫道未能逃脱分裂命運，道内很快一分為三，一派以大夫人劉率真和兒子張英譽為首，稱為「明線」或「師兄派」，一派以二夫人孫素真為首，稱為「暗線」或「師母派」，山西一貫道首薛洪自成一派，而又以「師母派」勢力最大。孫素真，字明善，道號慧明，山東單縣人，1895年生，是路中一得意門人，很早就被任命為代表師，在道内很有勢力。與張天然結合後勢力更加强盛，到了後期連張天然的影響都不如她，當今台灣一貫道各組線，絶大多數是孫素真一派發展而來。

　　1949年10月1日新中國成立後，不少一貫道領導人自知參加過反共活動命運難保，於是紛紛外逃。1950年底，中共中央下令全面查禁反動會道門。以北京市為例，是年12月19日，北京市人民政府發出布告嚴厲取締一貫道。布告全文如下：

　　「查一貫道是反革命、反人民的封建迷信組織，在其反動首領操縱下，一向與日寇、漢奸及美蔣特務勾結，進行各種出賣國家、危害人民的罪惡活動，而一般被欺騙或脅迫入道的無知落後群眾，亦深受其毒害：許多被詐騙錢財，甚至傾家盪產；不少女道徒被强姦騙姦，甚至被逼賣淫；有些道徒遭受非刑拷打，甚至慘被殺害。因此，前華北人民政府早於1949年1月，即曾宣佈其為非法組織，明令加以取締，乃其反動首領怙惡不悛，竟敢於解放後繼續充當美蔣的特務奸細，散播謡言，恐嚇群眾，甚至陰謀武裝暴動，實屬罪惡昭彰。本府為保障人民利益，維護社會秩序，並挽救誤入歧途的受騙群眾，決予嚴厲取締，並規定辦法如左：一、自布告之日起，所有會道門應一律立即解散，不得再有任何活動。

　　二、一貫道點傳師以上的重要分子及其他有政治破壞活動者，立即予以逮捕，並按其情節輕重依法懲辦。凡無重大罪行並真正悔過自新且有事實表現者，均予寬大處理。

　　三、點傳師以下家壇主以上分子（包括三才），應立即自行向本市各該管公安分局進行登記，交出道中組織關係、供具、公產等，並向政府具結停止一切活動，違者依法嚴懲。

　　四、所有被欺騙、被脅迫參加一貫道之群眾，一經脱離組織，停止一切活動，即免予追究，並得控訴或追究該道點傳師、壇主等過去欺騙壓迫群眾之罪行，追回被騙之財物。

　　五、不論一貫道之一般道徒或壇主、點傳師，凡翻然悔悟，積極幫助政府揭露一貫道之各種反革命、反人民的罪惡活動，檢舉隱蔽或潜逃的罪行重大分子，並有顯著成績者，本府將依其成績大小予以奬勵。

　　六、凡本市各界人士對一貫道之活動可進行檢舉，其檢舉有據且因而破案者，由政府予以奬勵以上辦法着令本府公安局立即執行，並望全市各階層人民予以協助。」①

　　次日，《人民日報》發表題為《堅決取締一貫道》的社論，再次對一貫道定性：「一貫道是被帝國主義與國民黨匪幫所掌握與利用的反革命工具，是反動封建迷信組織，是欺騙與陷害落後群眾的組織。其首要分子，多是漢奸、特務、流氓頭子、反動地主、惡霸之流。」①，指出取締一貫道既是一場政治鬥爭，又是一場思想鬥爭，不僅須要摧毁其組織，還要摧毁其思想影響。為此要打擊一小撮，團結大多數，進行普遍深入的宣傳教育。一時間全國興起轟轟烈烈的取締一貫道運動。據報導，自宣佈取締反動會道門以後半年時間，已槍決一批罪大惡極的一貫道頭子，許多道徒紛紛聲明退道。據統計，西北區退道者已有10萬人，山東10萬人，察哈爾10萬人，皖北3萬多人，蘇北2萬多人，天津16萬多人，北京17萬多人。②

　　經過這場打擊風暴，一貫道自此在大陸銷聲匿跡。

    一貫道在大陸覆滅，實質上是政治因素而非宗教問題。客觀講，張天然是一位成就斐然的民間宗教改革家、一貫道一代領袖和宗師。他執掌一貫道以後鋭意改革，積極進取，去除求道、修道中許多陳規陋習，强調「先得後修」，無論是誰，只要發心求道，就可以通過一個簡單的點道儀式加入，士農工商各安其位各盡其責，就是最好的修行方法。特别是「五四」運動提出「打倒孔家店」以後，在全國官學界崇尚西洋、反對傳統的社會大潮流中，他明確提出要「真儒」復興，大力弘場中華傳統文化。在這位本土民間宗教家看來，民國以來天災頻生、戰禍連連，完全是因為「先王之綱常掃地，聖人之禮教廢弛」。在「青陽期」大劫臨頭之際，要拯救世人脱離苦海，唯有重新提倡並身體力行儒家綱常倫理，才是得救之道。如何救世，本來可以是思想之爭、教義之爭、路線之爭，但張天然之後的一貫道，作為一個教團、教派却介入政治爭鬥，尤其是在戰爭年代公然站在反動的一方，就不再是「由於一貫道與政府缺乏溝通，相互不瞭解，以致造成政府誤解，被禁止傳道」① 那麼簡單，勝利的一方一旦建立政權，跟隨對立方與之作對的組織，勢必走向覆滅，這也是歷史的必然。此時一貫道的命運，與同時代另一民間組織——洪門，即現在大陸參政黨致公黨相比，由於政治取向不同，命運形成鮮明對比。

    ①慕禹《一貫道概要》第50頁，「中華民國一貫道總會」2002年印行
 
    ②參閲馬西沙、韓秉方《中國民間宗敎史》（下）第858－871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版

    ①《一貫道簡介》第40-41頁，「中華民國一貫道總會」1988年印行

    ①有關張天然生平，可參閲林榮澤《師尊張天然傳》，台北一貫義理編輯苑2008年版；宋光宇《天道傳燈——一貫道與現代社會》（上）第一部分第五章「張天然承接天盤」，台北三揚印刷企業1996年版；宋光宇《天道鈎沉——一貫道調查報吿》，宋光宇發行1983年版；孚中《一貫道發展史》「一貫道發展史（概述）七、天道大開普渡的來臨」和第三、四部分「一貫道的發展」（一）、（二），台北縣正一善書出版社1999年版；張光華《一貫道大道首張天然》，王同《一貫道述略》，兩文均收録於河北文史資料編輯《近代中國幫會內幕》（下卷），石家莊群眾出版社1992年版；白水老人《天然古佛傳略》台北大興圖書1987年版；牟鍾鑒、張踐《中國宗敎通史》（下）第十一章第五節「民國時期的宗敎 ·民間宗敎信仰概貌 ·一貫道」，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年版；等等


    ②孚中《一貫道歷史》第15頁，台北縣正一善書出版社，1997年版
    ①參閲孚中《一貫道歷史》第一章「一九四○年代天道普渡的情形」，第27-77頁，台北縣正一善書出版社，1997年版

    ②參閲宋光宇《天道傳燈——一貫道與現代社會》（上）第49-54頁，台北三揚印刷企業，1996年版

    ①張光華《一貫道大道首張天然》，見河北文史資料編輯《近代中國幫會內幕》（下卷）第575頁，石家莊群眾出版社1992年版

    ②呂大吉《宗敎學通論新編》（上）第344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版

    ①宋光宇《天道傳燈——一貫道與現代社會》（上）第61頁，台北三揚印刷企業1996年版

    ①見《人民日報》1950年12月19日第4版

    ①見《人民日報》1950年12月20日第1版

    ②丘鍔侖《警惕會道門的新陰謀》，見《人民日報》1951年5月20日第3版 

    ①見台灣一貫道組織印發的對大陸宣傳小冊子《認識一貫道》第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