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稷下學宮從創辦到中衰、複盛


  一、學宮沿革

  稷下學宮,是齊桓公田午在西元前4世紀60年代以前創辦的,中經威王、宣王、暋王、襄王四代,其間既有興盛的時候,也有冷落的時候,直至齊王建初年開始了總衰落,最後終止于齊國滅亡。

  西元前481年,新興地主階級在齊國取得政權,標誌中原地區普遍進入封建制社會。到秦始皇于西元前221年統一中國結束,則戰國計有260年的歷史。而從創辦到最後結束,稷下學宮綿亙了大約150年,且是一個著名的學術文化中心。所以,我們研究戰國文化,就不能夠撇開稷下。實際上,戰國中後期的著名哲學家、思想家,大都直接或間接地、長期或短時地在稷下受過薰陶,或給稷下以影響。所以,除個別人以外,大多數史學家、哲學史家都承認,稷下學宮在中國文化史上是具有很大影響的。

  史書上明確點明出入過稷下的學者,就有淳于髡、宋鈃、尹文、彭蒙、田駢、慎到、接子、環淵、鄒衍、鄒奭、孟子、荀子、兒說、田巴、季真、王鬥、魯仲連等人物;還有史書未明確說明,但經近人研究認為是稷下人物的,如告子(見郭沫若:《青銅時代·宋鈃尹文遺著考》,第270頁),楊朱(見馮友蘭:《中國哲學史》上冊,第168頁)等人物;而間接受過影響或有可能到過稷下的,更是不計其數。其中著名的,就有莊子、惠施、 桓團、公孫龍等人。可以說,戰國時期的思想界,基本上是被控制在稷下學宮中的。正如侯外廬所說:“所謂稷下先生幾乎包羅盡當時所有的學派”(《中國思想通史》第1卷,第439頁)。稷下的先生和學士,都留下了自己的良言淑行。不過遺憾的是,他們的著作有的流傳下來,而大部分則散失了。然而這並不影響到稷下學宮的歷史地位。“稷下之學的設置,在中國文化史上實在是有劃時代的意義”(郭沫若:《十批判書·稷下黃老學派的批判》,第153頁)。稷下學宮是我國戰國時期百家爭鳴的最主要的場所,是我國文化史上一枝燦爛的花朵,是我們應該繼承的一份珍貴的遺產。

  對這樣重要的歷史,歷來的史學家並未給予太多的重視。先秦竹簡沒給我們留下多少記載自不用說,而秦漢的典冊和帛書也沒追憶出更多的史料。我們所能見到的,只是一些零星的材料,它們支離破碎、殘缺不全,需要花費極大的功夫去梳理和辨別。這就使我們感到,要追蹤稷下學宮的影子,探尋其奧秘,並大致上畫出一個輪廊,實在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情。我們不僅要探討稷下先生、學士們的思想發展脈絡,而且要研究稷下學宮盛衰興亡的歷史原因,這對繼承珍貴遺產,繁榮祖國文化,不無裨益。這裏側重於後者。

  二、昌盛原因

  稷下學宮的盛衰,是由多方面的原因造成的,不僅與經濟的、政治的、學術思想的原因有關,而且與當時統治者採取的士政策有關。這裏先探討稷下學宮興盛的原因。

  1. 社會經濟原因 

  馬克思指出:“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不是人們的意識決定人們的存在,相反,是人們的社會存在決定人們的意識。……隨著經濟基礎的變更,全部龐大的上層建築也或慢或快地發生變革。”(《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第83頁)稷下學宮的創辦和興盛,首先與生產力的發展有關,主要與農業生產的發展、城市的出現及繁榮、交通的便利有關。

  齊國是禮樂之邦,開化較早,歷來就有養士的習慣。自春秋以來,齊國已“冠帶衣履天下”(《史記·貨殖列傳》),其工商業為諸國之冠,經濟條件較優越。早在春秋姜齊時期,齊桓公小白就曾大量招納賢士,據說當時管仲曾建議他納於“嘖室之議”,讓他廣泛地吸取意見。但此時士還不可能作為一股強有力的社會力量活躍在舞臺上。到了戰國時期,由於鐵器、耕牛和深耕易耨及施肥等耕作方法的推廣,齊國的農業迅速發展。齊國自然條件很好,本來就是“平原四達、膏腴之地”(《戰國策·秦策》)。到田齊代姜齊時,齊國的農業就更為先進了,因而糧食產量相對來說是很高的,吃用之外已有了較多的積累,儲存得“粟如丘山”(《史記·蘇秦列傳》)。再加上漁鹽蠶桑之利,使齊國的經濟條件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這樣的經濟基礎為稷下學宮的建立,為脫產的士登上舞臺,準備了優厚的物質條件,這是齊威王的父親田午敢於創辦稷下學宮的先決條件。

  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商業也發展了,而隨著商業的發展,又出現了許多大都市,如周的洛陽,魏的大樑,趙的邯鄲,楚的郢,燕的薊,秦的咸陽,韓的陽翟,齊國的臨淄等。因為齊國是重視工商業的國家,所以“在各國的國都中,以齊國都臨淄(今山東省臨淄北)規模為最大,也最繁華”(楊寬:《戰國史》,1980年7月第2版,第97~98頁);“大城南北約四公里半,東西約四公里”(同上書,第100頁)。以致游士蘇秦盛讚臨淄“甚富而實,其民無不吹竽鼓瑟,彈琴擊築,鬥雞走狗,六博蹋鞠者。臨淄之塗,車轂擊,人肩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氣揚”(《史記·蘇秦列傳》)。臨淄成為一座擁有七萬戶,幾十萬人口的城市。這樣的都會城市人口集中,為稷下先生與學士們的講學和其他活動提供了方便的條件。沒有這樣的大都市,絕對容納不下一座擁有數百千人的大學宮。

  都市的出現進一步加速了經濟的交流,從而促進了交通的發展。當時,“齊地淄水濟水相通”(範文瀾:《中國通史》第1冊,第232頁),水上交通很發達。而“臨淄之塗,車轂擊”,陸上交通也是很發達的。據《荀子·王制》篇記載:北方的馬和狗,南方的羽毛象牙犀皮顏料,東方的海魚海鹽,西方的皮革羊毛織品犛牛尾,在中原市場上都能買到。可見當時的交通是相當便利的,非如此,商品流通不會這樣集中。這樣便利的交通溝通了國與國之間的經濟交流,同時對促進學術的交流和學士的集中也創造了有利的條件,孟子就是靠這樣的條件兩次進出齊國的。

  有了這些條件,齊桓公田午就“立稷下之官,設大夫之號,招致賢人而尊寵之”(徐幹:《中論·亡國》),正式創辦了稷下學宮。

  其次,稷下學宮的興盛與生產關係的變革有關。戰國時期是我國社會大變動的時候,是奴隸社會正式過渡到封建社會的時期。戰國七強,起初以魏為最強,中期以後,以秦齊為最強。齊國在齊威王時期,已基本上完成了封建所有制的改革,取消了以奴隸主佔有的公田制為形式的奴隸社會所有制,使齊國成為最先進入封建社會的諸侯國之一。

  隨著經濟基礎的變革,上層建築也發生了相應的變革。奴隸主壟斷文化的現象到此時已經絕跡,知識下逮,散在民間,接受教育再也不是多麼困難的事了。平民也可以為士,因此,形成了一支龐大的隊伍,成為一支強大的社會力量。他們依附于地主階級,成為地主養的士。他們中有人成為統治者的左膀右臂,地位很是顯赫,以至當時會出現士貴王不貴的言論(見《戰國策·齊策》),把士看得比國君還高貴。還有所謂“得士則昌,失士則亡”的言論,士成了左右朝政的重要因素了。

  當時的地主階級是新興的階級,其成分極為複雜。據楊寬《戰國史》說,有些是“原來作為奴隸主階級下層的‘國人’,由於開墾‘私田’轉化成為地主”的;有些是平民,“由於開墾荒地而變為地主”的;有些是“奴隸主從奴隸主陣營中分化出來成為地主”的;有些是“工商業者在經營手工業和商業的同時,兼併土地,轉化為地主”的;有些是“農民,由於軍功得到賞田,因而變為地主”的;有些是“農民當了封建官僚從而爬上地主階級”的(第153~154頁)。因此,他們的利益是不盡相同的。這就決定了依附於他們的士階層流品複雜,派別繁多。有傾向於守舊的,有傾向於革新的,有傾向於維持現狀的;有主張無為而治的道家,有主張施仁政的儒家,有主張兼愛的墨家,有主張法治的法家。他們都“持之有效”,“言之成理”(《荀子·非十二子》); “思以其道易天下”(章學誠:《文史通義·言公》上)。他們競相鳴放,為各自依附的地主階級出謀劃策,為其統治提供思想武器,並且也試圖用自己的哲學世界觀來影響統治者。因此,這是一個思想解放的時代,也是一個思想發達的時代。同時,因為此時封建制度確立不久,因而還沒有一個統一的指導思想為其鞏固統治服務,還不可能形成一種統一的、有權威的統治思想,因此,統治者把士集中,讓他們爭鳴。而統治者也就可以在這種爭鳴中進行選擇,選擇最有利於自己統治的思想。

        就這樣,地主階級和士相互為用,他們已經密切地結合到一起了。齊國統治者重視士,士也願意為統治者服務。稷下學宮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興旺起來的。劉向《說苑·尊賢》中有一段記載:“齊桓公設庭僚,為士之欲進見者。期年而士不至,於是東野鄙人有以九九之術見者。桓公曰:‘九九(何)足以見乎?’鄙人對曰:‘臣非以九九為足以見也。臣聞主君設庭僚以待士,期年而士不至。夫士之所以不至者,以君天下賢君也,四方之士,皆自以不及君者,故不至也。夫九九薄能耳,而君猶禮之,況賢於九九者乎?夫太山不辭壤石,江海不遂小流,所以成大也。《詩》雲:先民有言,詢於芻堯。言博謀也。’桓公曰:‘善!’乃因禮之。期月,四方之士,相攜而並至”。齊桓公由於禮遇了九九薄能者,致使“四方之士,相攜而並至”。劉向所說,是否就是齊桓公最初創辦稷下學宮時的具體情景呢?這是很可能的。

  2. 政治原因

  稷下學宮的繁榮昌盛與政治不統一有關。清朝顧炎武已經分析過戰國時期這種政治不統一的情況,指出當時的形勢是“邦無定交,士無定主”(《日知錄》卷十三,《週末風俗》條下)。當時王命不出宮門,諸侯獨自為政,正是“下無方伯,上無天子”。由於天下不統一而造成百家爭鳴、異說蜂起的局面。《孟子·滕文公(下)》所說“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莊子·天下》篇所說“天下大亂,賢聖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荀子·解蔽》篇所說“今諸侯異政,百家異說,則必或是或非,或治或亂”,都是說的此時的情況。《韓非子·問辯》指出:“上不明則辯生焉”;《漢書·藝文志》說:“諸子十家,其可觀者,九家而已。皆起于王道既微,諸侯力政,時君世主,好惡殊方。是以九家之術,蜂出並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之馳說,取合諸侯。”這也都是當時的政治情況。梁啟超在分析百家爭鳴的原因時說:“凡思想之分合,常與政治之分合成正比例,國土隸于一王,則教學亦定於一尊,勢使然也。……周既不綱,權力四散,游士學者,各稱道其所自得,以橫行天下,不容于一國,則去而之他而已”(《中國古代學術思想變遷史》,第27頁)。正所謂“此處不留人,必有留人處”。不僅遊說之士可以周遊列國,文人墨客也可以寄住他鄉。齊國給士提供了各種有利的條件,就把大批有識之士吸引到了稷下學宮中來。孟子從鄒國來,宋鈃從宋國來,慎到、荀子從趙國來,環淵從楚國來……稷下真正成為薈萃學者的中心了。

  稷下學宮的繁榮昌盛還與新興地主階級的一系列政治改革有關。齊國早在齊威王時期就基本上完成了封建改革。使這場政治改革得以成功的主要出謀劃策人物,一是鄒忌,二是淳於髡。鄒忌雖不是稷下先生,但卻也是在吸收了稷下先生淳于髡的意見以後,才使這場改革順利進行的。所以可以說,齊國的這場改革,是有稷下學士的一份功勞的。淳于髡對鄒忌微言進諫,鄒忌吸取了他的建議,決定了這樣的策略:對國君,“謹事左右”、“勿離前”;對於臣,“擇君子,勿雜小人”,“修法律而督奸吏”;並且要求“自附于萬民”(《史記·田敬仲完世家》)。另外,淳於髡還在齊威王舉辦的酒席上,借談飲酒多少才醉的話題,用“酒極則亂,樂極則悲;萬事皆然,言不可極,極之而衰”的辯證思想,啟迪齊威王,使他終於去掉了長夜之飲的惡習,完成了政治改革的大業(見《史記·滑稽列傳》)。

        從這裏我們看到,稷下先生為齊國出謀劃策的梗概;並且從這裏看到,齊國的政治離不開稷下先生的忠言規勸。由於稷下先生在齊國的政治改革中發揮了這樣重要的作用,所以在這場改革之後,齊威王就更加重視他們的作用了。齊威王本來就重視人的作用,《史記》對此有所記載:魏惠王在齊國和齊威王狩獵,誇耀自己“有徑寸之珠照車前後各十二乘者十枚”,問齊威王有什麼寶貝。齊威王認為寶貝不是珠寶,而是人,是能堅守四境、威懾鄰國的大臣(《田敬仲完世家》)。齊王這樣重視人,把人視為明珠,就難怪許多有識之士都願意投奔到齊國了。這樣,政治改革之後的齊國,更是人才濟濟了。

  齊國在政治改革之後,徹底打破了奴隸社會領主貴族的世卿世祿制,一套新的封建官僚制度正式確立了。這種新的制度,以領取俸祿的官吏代替了世襲封地的領主貴族,出現了任用布衣卿相的局面。齊國統治者力求任人唯賢,而不管人的出身。當時出現了許多布衣卿相,如孟子為齊國的三卿之一,田巴為將軍,甚至連淳於髡這樣的奴隸小人,也名冠稷下,尊駕公卿,他當過齊太子的老師(《呂氏春秋·雍塞》),當過大使(《史記·滑稽列傳》),甚至還“立為上卿”(劉向:《說苑·複恩》)。齊威王是開明之君,他曾下令:“能面刺寡人之過者,受上賞;上書諫寡人者,受中賞;能謗譏議於市朝,聞寡人之耳者受下賞”(《戰國策·齊策》)。這樣,不僅群臣可以進諫,就是平民百姓也可以進諫,面刺國君。可想這也就更忙壞了稷下先生,他們出出進進,來來往往,奔走於稷下學宮與齊宮門庭之間,為門庭若市的熱烈畫面又增加了幾處妙筆,他們為齊國的政治真是效盡了犬馬之勞。

  齊國的改革,使齊更加強大。“天下強國無過齊者,大臣父兄殷眾富樂無過齊者”(《戰國策·齊策》);“國富而民用,將武而兵強”(同上書,《秦策》)。西元前342年,齊國敗魏軍于馬陵,魏從此而一蹶不振,齊國則國威大振,成為最強大的國家。稷下先生們為齊國作出了如此重要的貢獻,他們都受到恩寵就不足為奇了。“國無賢佐俊士而能以成功立名安危繼絕者,未嘗有也”(劉向:《說苑·尊賢》)。為劉向這句話作注解的,就是齊國的具體歷史事實。士作為一個階層,不是獨立的階級,總要找到一個附著物,齊國由於具備了各種條件,就正好成為士的附著物。而新興地主階級在政治上取得的統治權,也需要思想上的統治權為其鞏固服務。但統治思想的形成又絕不像政治改革那樣迅速,它“需要經過多方的比較、取捨、熔鑄才能形成”(《王德敏、周立升:《稷下學宮與百家爭鳴》,《東嶽論叢》1981年第1期)。稷下學宮中由於流派複雜,其思想也就形形色色。但統治階級在短期內還不好判定哪是最有利於封建統治的,哪是不利的,所以就允許各種學派長期共存,允許他們互相攻訐,自由辯論,爭長逐高,展開爭鳴。而統治階級也就可以在這種思想的交鋒中,選擇一種最有利於自己統治的思想了。就是這樣,稷下學宮延續了150餘年。

  3. 思想學術方面的原因

  稷下的才子學士們,親身經歷著世變滄桑。他們都努力探求救世良方,以幹世主,以救時難。學者們猶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其著述之豐富,似汗牛充棟。他們或者“談天”,或者學“黃老道德之術”,或者“序君臣父子之禮”,唇槍舌劍,你來我往,成就了我國文化史上的一個黃金時代。這一局面也與學術思想方面的原因有關。

  首先,是孔子教育思想的傳播。目前,學術界儘管對孔子的評價還不統一,但有一點卻是眾口一辭加以肯定的,就是:他打破了學在官府的局面,開了私人講學的先河。這在中國歷史上是有巨大意義的。從這個意義上說,燦爛的中國文化淵源於孔子是一點也不過分的。孔子之後,墨子也收徒講學,他們“有教無類”,“桃李滿天下”,使各式各樣的人都得到了受教育的機會,都有了當士的希望。可以說,沒有孔子開創的私人講學,平民就不可能受教育,知識也就不可能傳於民間,當然也就不可能有像稷下學宮中那樣眾多的士了。稷下學者中有的人本身就是孔子的再傳弟子,這是不可忽視的事實。

  其次,要談到書籍和傳寫方面的變革。在戰國,出現了筆。筆的使用是傳寫方法的一次革命。用筆寫字比用刀刻既省力又迅速,所以使書籍的數量急劇增加,私人開始藏書了。據古籍記載,當時的學者中,不少人都有巨量的藏書。如“蘇秦發書陳篋數十”(《戰國策·秦策》),“惠施多方,其書五車”(《莊子·天下》篇)。書籍的增多和傳寫方法的變革,加速了思想的交流,“既研究有資,且相觀而善,足以促成學術勃興之機運”(梁啟超:《先秦政治思想史》,第104頁)。稷下學者由於有了大量的書籍可以研究,所以思想更加活躍;由於傳寫方法的改革,使他們的著述更加豐富。

  再次,自然科學的發展也促進了稷下學者思想的活躍。當時夏曆已經普遍推行,歲星紀年法也普遍應用,天文曆法對於日月星辰的運行規律已有了初步認識。如齊國就有甘德,著有《天文星占》八卷,精密地記錄了黃道附近恒星的位置和這些恒星距北極的度數,用來觀測木、火、土、金、水五大行星的運行。這些天文知識被稷下的學者所注意,並在他們的思想中有所反映,如鄒衍的陰陽五行說就與此有關。另外,後期墨家也探討了幾何學的一些問題,而齊國的醫學家扁鵲,則進行了人體解剖,對人體生理有了認識。這些對形成當時的養生說,開闊人們的視野,鍛煉人的邏輯思維能力,促進思想界把注意力從天上轉向人間,都起到重大的推動作用。稷下學宮的學術思想進一步豐富和發展了。

  最後,還應當指出,稷下學宮的繁榮昌盛與齊國統治者採取的優待士的政策有關。當時眾多的士為何不到別的諸侯國,而偏偏集中到齊國的稷下,這也是重要原因之一。田駢有段話,道出此中的真諦:“天下之士,莫肯處其門庭,臣其妻子。必游宦諸侯朝者,利引之也。游于諸侯之朝,皆志為卿大夫,而不擬于諸侯者,名限之也”(《尹文子·大道》上引)。齊國正是利用了士這一好名利的特點,採取了優待他們的政策,在都城臨淄“開第康莊之衢,高門大屋”;“皆賜列第,為上大夫”(《史記·孟子荀卿列傳》);讓他們“以學顯於後世”(《史記·儒林傳》),“不治而議論”(《史記·田敬仲完世家》)。因之,齊宣王曾“舉士五人任官”;田駢“訾養千鍾,徒百人”(《戰國策·齊策》);孟子“後車數十乘,從者數百人”(《孟子·滕文公》下);荀子“三為祭酒,最為老師”(《史記·孟子荀卿列傳》);……他們“不宦則然矣,而富過畢也”(《戰國策·齊策》)。這種給士以優厚待遇的政策,收到極為顯著的效果,當時大多數士都曾出入過稷下,為齊國的繁榮昌盛作出貢獻。

  但為何稷下學者還有四散的時候呢?這在下面探討。

  三、衰落之因

  齊國滅亡,稷下學宮結束。在它存在的這150年中,既有繁榮昌盛的時候,也有冷落蕭條的時候。它經歷了盛衰間雜、起落交替的各個階段,有很多曲折、逆流和回轉。但因為書闕有間,對這些不同的階段已不可能去詳細探討了。所以這裏不去劃分它的階段,也不想分析社會經濟、政治、學術三方面的因素對稷下學宮蕭條與衰落的影響。因為對本節的第二部分,讀者可以自己去反證,自然就會得出正確的結論。此外,只消指出稷下學宮隨著齊國滅亡而結束這一事實,就足以印證其政治原因對稷下學宮的影響了。因此,筆者在這裏所著重探討的,是當齊國採取不利於士的政策時,所造成的稷下學宮的衰落與蕭條。

  司馬遷說:“宣王喜文學遊說之士,自如鄒衍、淳于髡、田駢、接子、慎到、環淵之徒七十六人,皆賜列第,為上大夫,不治而議論。是以齊稷下學士複盛,且數百千人”(《史記·田敬仲完世家》)。請注意這裏的“複盛”二字,它道出了在這以前,稷下曾有一個蕭條冷落的時期,不然複盛又從何說起?這裏複盛的原因,司馬遷認為是“宣王喜文學遊說之士”。那麼,冷落和蕭條的原因,自然應該是宣王不“喜”文學遊說之士了。這是否是矛盾的?矛盾是矛盾,然而是事實。宣王是由不“喜”轉為“喜”的。這有根據嗎?有的。請先看劉向《說苑·尊賢》的記載:“齊宣王坐,淳於髡侍。宣王曰:‘先生論寡人何好?’淳於髡曰:‘古者所好四,而王所好三焉。’宣王曰:‘古者所好,何與寡人所好?’淳於髡曰:‘古者好馬,王亦好馬;古者好味,王亦好味;古者好色,王亦好色,王獨不好士。’宣王曰:‘國無士耳。有則寡人亦說之矣。’淳於髡曰:‘古者驊騮騏驥,今無有,王選于眾,王好馬矣;古者有豹象之胎,今無有,王選于眾,王好味矣;古者有王嬙西施,今無有,王選于眾,王好色矣;王必將待堯舜禹湯之士而後好,則堯舜禹湯之士亦不好王矣。’宣王嘿然,無以應。”從宣王稱淳于髡為先生來看,可見淳於髡確是知名於當世的稷下元老了。大概他回憶起了在威王時期享受到的那些好處,回憶起了威王時期稷下學宮的繁榮景象,而看到眼前宣王不甚重視這般學士文人,造成了稷下學宮的冷落與蕭條,所以發了這一大通牢騷,直把宣王說得無話可應。

  又據《孟子》,孟子第二次來齊的時候,曾被“加齊之卿相”(《公孫醜》上),但當宣王伐燕之後,孟子進諫,勸他送回俘虜,歸還燕國臣民,商量立君,然後撤兵。對孟子的進諫,宣王不聽。結果第二年,燕國和諸侯並力攻齊,齊國大敗。這件事對孟子的刺激頗大,他認為自己是受到了冷遇,所以一怒之下就辭了職,“孟子致為臣而歸”(《公孫醜》下)。但他對宣王還抱著幻想,所以“去齊宿於晝”,在晝等了三天三夜,眼巴巴地希望宣王回心轉意,把他召回,但宣王一直沒再召回孟子。就這樣,孟子悻悻然離開了齊國。士要求統治者對自己能夠重用,如果不被重用,俸祿再高他們也不肯受用。徐幹《中論·亡國》說:“賢者之為物也,非若美嬪麗妾之可觀於目也,非若端冕帶裳之可加於身也,非若嘉肴庶羞之可實於口也,將以言策。策不用,雖多亦以奚為若?欲備百僚之名而不問道德之實,則莫若鑄金為人而列於朝也。”徐幹所強調的,正說明士列於朝是為的要受到重用,他們不僅要百僚之虛名,重要的是要能有道德之實,能夠左右朝政。孟子第一次在齊國也反映了這種情形。那是在威王時期,威王沒重用他,所以當饋贈給他兼金一百鎰的時候,他認為“無處而饋之,是貨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貨取乎”(《孟子·滕文公》下)?這字裏行間流露出孟子希望威王重用,而不願無功受祿的心跡。所以當時的士,最希望自己的意見被國君採納,如果老是不被採納,他們就要鬧脾氣。《鹽鐵論·論儒》中的一段,就說明了這一問題:“及暋王……矜功不休,百姓弗堪,諸儒諫不從,各分散,慎到接子亡去,田駢入薛,而孫卿適楚。”這裏指出稷下學者四散而走的主要原因,就是暋王不納諸儒之諫。當然,荀子離齊去楚,還有一個原因,“齊人或讒荀卿,荀卿乃適楚” (《史記·孟子荀卿列傳》)。士的名利觀念和自尊心向來都是很重要的,從這個階層產生的初期,這種特點就已經很明顯了。

  還有一點,就是士並不固定地依附於誰,誰厚待重用他們,他們就依附於誰,這是士流動的原因。如“燕昭王子破燕之後即位”,他為了“得賢士以共國,以雪先王之恥”就卑身厚幣以招賢者。他先替願為天下之士開路的郭隗“築宮而師事之”(見《史記·燕昭公世家》)。結果把一些士吸引到燕國去了,“鄒衍自齊國來”(劉向:《說苑·君道》),挖了稷下學宮的牆角。徐幹《中論·亡國》中引用了荀子的一段話,用以說明怎樣才能吸引士:“人主之患,不在乎言不用賢,而在乎誠不用賢。言賢者口也,知賢者行也。口行相反,而欲賢者進不肖者退,不亦難乎?夫照蟬者務明其火振其樹而已,火不明,雖振其樹,無益也。人主能有明其德者,則天下其歸之若蟬之歸火也。”稷下學宮盛衰的歷史正好說明了,士就像蟬之歸火那樣,哪里能吸引他們,他們就到哪里去。這樣我們就可以理解,為什麼作為二強之一的秦國,卻沒有形成像稷下學宮這樣的學術中心了。這是秦國不重視士所致。因為秦在商鞅變法以後,就一直採取崇本抑末的政策,它以農業為本,其他為末。“文學遊說之士屬於末一類,不許入秦”(範文瀾:《中國通史》第1冊,第190頁)。秦國採取了不容納甚至是敵視士的政策,結果造成了國雖富強,但文化卻不及齊國。秦國對士的錯誤態度,最後導致了秦始皇的焚書坑儒。秦火給祖國文化造成了極大損失。對稷下學宮盛衰興亡的歷史,筆者就史書提供的有限史料作出了如上的分析和判斷。從這一簡略的分析中,已看出,為什麼稷下學士是“培植于齊,發育于齊,而昌盛于齊”(郭沫若:《十批判書·稷下黃老學派的批判》,第152頁)的,這就是由於社會經濟、政治、學術文化的原因,及對士的政策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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