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目分類 出版社分類



更詳細的組合查詢
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珞珈印事

  兩本拓印集

  記不清是大學幾年級,我爲誰刻了第一枚印章之後,求印的同學就一直不斷。先從我們寢室開始,慢慢到其他同學,到外係同學,到外國友人,大學幾年大約刻了一百多枚,有姓名章、藏書章、紀念用章、奬勵用章。回憶起來,雖花去了大量學習時間,然當時樂此不疲,自己的治印水平也得到提高,後來在大學能爲本科生開篆刻選修課,也可以説是得益於這段時間的積累。

  我的篆刻技法是初中時自學的。當時上書法課,老師談到篆刻,説者無心,聽者有意,幾個愛好篆刻的同學便一道切磋技藝,胡亂刻起來。後來不知從哪裏借來了一本壽石工寫的《怎樣刻印》,便一個個字一方方印連抄帶描地把一本書抄了下來,成爲我入門的寶笈。我擠出本來就少得可憐的零花錢去買印石、印泥,而刻刀則是自己用鋼鋸條磨制的,竟也能刻出像樣的印章。後來發現塑料牙刷柄的斷面也可以刻印,但是扁扁的,只能刻姓名,用於領工資。進了大學後,牙刷柄就不受歡迎了,一律石料。刻好後,拓出一方印蜕自存,將印石與印樣奉予求印者,心裏便有了一種滿足感,特别是刻了一方自認爲還不算差的印時,更有一種成就感。

  治印本是雅事,到了我手裏,成了交友的俗事。根據求印者的要求,我先得去漢口榮寶齋購印石,在家中磨平印面,回校後再設計章法,然後上石,下刀,一刀一刀,便成型了,修正調整,最後完工,前後刻好一枚姓名章或藏書章少則約一個小時,多則二三小時,治大印則費時更多。印刻多了,有些刻印原由和印主記不清了,但有的印刻治過程却記憶猶新,那時的印事,總不會全然忘懷,可以説,印在你手裏,事在我心裏。

  當年我每刻完一印後,都要拓一印蜕在印集上,作爲紀念。印集我有兩本,第一本命名爲《初刻集》,有20頁;這本蓋滿了之後,又做了一本,命名《再刻集》,只有12頁。這本也蓋滿了,也就没有再做第三本了。以後刻的印就隨手拓在白紙上,往書中一夾,現在也不知放哪兒了。兩本印集密密的蓋了上百方,不分先後,不分良莠地亂蓋一氣,有的註明瞭時間,有的却不知何時所刻,有的人名現在都不知道是誰。近來爲寫大學生活的回憶,又找出來翻看,每出現一方同學的印章,就會浮現出一個風華正茂的身影,同時回味印後面的情和事。

  五花八門的印

  翻開《初刻集》第一頁,有“德全藏書”、“羅立干”二方,不記得是什麽時候爲韓老師和羅老師刻過那二方印,但由此可以證明,爲老師刻印也在我的服務範圍内了。果然,第二頁裏就有“柴惠文”。她是當年四區圖書館外借處的一位老師,我混熟了後,常常可以入館内借書,不受限制,方便極了。記得當年不少同學托我向她借書,曾借到了一本《基督山恩仇記》。這是一本當年十分難得的小説,現在出版社重印了,大學圖書館裏也難得有一本。借到手時,柴老師要求二三天内就得還,看完一册後再去换另一册。於是大家火速傳看,日以繼夜,三天内不知有多少同學看過了。其中在女生中傳閲的速度之快,令我喫驚。這枚印或許是爲了拉近關係爲她刻的吧,其實她也用不着。

  再往後翻,找一下老師的姓名印,竟然還有“朱山河藏書”,不知當年他的身份是學生還是老師。第二本上找到了“鄭傳寅”,仿佛記得刻印時已經是大四了。另外還有幾位外國人的姓名印,一方是“吉妮”,明顯是女的,不知是留學生還是外籍老師。一方是“喬治麥克米蘭”,這方我還有印象,是外語系的學生陳天仁托請爲他們的老師刻的,估計那位吉妮也是他托請的,這二人或許是夫婦吧?在前三頁上就有“陳天仁章”和“天仁藏書”二印,分别標注的時間是“81.1.3”和“81.1.4.”,看來是大三時刻的。

  此外,有二枚印我在旁邊注了一行字,印文是“胡智群”和“礁群書”,注字“水舟老鄉圖書館係二名”。時間是1月8日。參照其它印的時間,應該是1982年的1月所刻。没有這行字,我真不知道這二人是誰。如此不知其人的印還真不少,我且一一曬在這裏,或許有人記得:雷金蘭、吴玲、陳文娟、鄒方本、陳雷、李迎、王箭、鋒平藏書、易小多、許紅藏書、沈崗藏書、曉理、張英培、鳳華藏書、壠坪藏書。另外,雖不是同班同學却知道身份的,如歷史係的劉濤、夏潮;“旭暉藏書”,是胡曉暉的弟弟;“張天曉書印”是張天明的弟弟;“和平書畫”和“王大海印”是王三峽的弟弟;“王杏玲”是葉緒民當年的女友;“劉波”是李棟的女友。當年只要有人托,一概應諾,不管對方是誰,看來一印還能成人之美!應了一句説俗了的話:贈人玫瑰,手有餘香。

  這些印拓已成爲回憶大學生活的一個媒介,細檢印集中同學的名字,不計重刻,除我自己之外,64人中只有14人未入印集,不知是没有保存呢還是没有刻。有的同學所刻不止一枚,其中最多的是葉緒民了,印集中竟保存了六枚不同的印。其次是李剛,四枚。而水舟、張杰、業安、方玲也各有三枚。今天看到這些印蜕,真令人汗顔,初學者稚嫩的刀法和笨拙的章法一目了然。雖偶有幾方還過得去,只是没有堅持同一風格,導致印拓集中一看時,却是大雜燴,頓失美感。後來才明白,學印宜先從漢白印入手,打好基礎後,再學其他印派和風格。當時因爲索印者衆,自己毫無印學學養,只會在大小篆中變化筆畫,特别是“藏書”二字,用得最多,又不欲雷同,於是所刻之印美醜不一。幸虧現在大家不用印了,不然讓行家笑得滿地找牙。

  此外,還有爲各個組織和活動刻的印:武大郵展籌備組、武漢大學集郵組、武漢大學集郵組成立紀念、武漢大學1979年象徵性長跑紀念、武大北京校友聯歡紀念、武漢大學學生攝影習作展紀念、武漢大學六一郵展等等,這都是一次性的用印了,現在唯有一二方在我印盒中收藏着,那就是和武漢大學集郵組有關的印,因爲當時我是集郵組的組長。

  還有一些閒章,不多,如張立偉的“克終書屋”,劉濤的“書中三味勤苦事”,還有什麽“餘味無窮”,“書畫相映”,“妙筆生花”,“男兒生不成名身已老”,“一篇讀罷頭飛雪”,“珞珈山下櫻花時書聲朗朗”之類,已無法一一記清主人者誰了。

  爲“珞珈十二釵”治印

  在年級13名女生中,發現只有12人的印拓,倒還凑成了“珞珈十二釵”。她們的印或多或少,或大或小,或是姓名,或是藏書,或朱文或白文,或纖細或雄健,不知不覺中竟然没有雷同,而印後的故事當然也不會雷同。

  大二時,謝湘在先得我一印後,又要我爲其外公刻一枚藏書印。雖然我知道自己還達不到爲外人刻印的水平,但受女生之托,誰能推得掉?何况是謝湘!立馬應諾,周日就去漢口購印石,刻了五字藏書印,又增刻邊款,以示對老前輩的敬重。謝湘外公是湖南人,特選了一篇範仲淹的《岳陽樓記》全文。也不知花了多長時間,總算刻完了。不料再把印面一看,邊款文字竟然和印面顛倒了,可是印文太長,無法更改,只得罷了。謝湘將印給外公的情况如何我不知道,但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會顛倒印文了。那印的邊款我當時無法拓出來,而印面却仍在我的印集中,現在看來,真是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啊!

  爲王星刻印也有三方,二小一大,小的二方是前期刻的姓名和藏書印,大的一方是後期刻的藏書印。都是鐵綫篆,其中二方感覺章法還疏朗空靈,有没有邊款已不記得了,但是,一般情况下,我會在邊款上刻上治印的時間和自己的名字,以作紀念,這也是印人的慣例了。如果王星還用此藏書印,我想這印邊大約也破損得殘缺不全了吧!

  方曉紅的印是二方,皆爲朱文,也是一姓名一藏書。看來一般的方形藏書印她不喜歡,不知從她哪裏弄了一枚橢圓印石,交我治藏書印。我也大膽地去設計,上石,下刀,弄了個現在是真正的“金陵一釵”的藏書印交差。也許她不滿意,又要刻一枚姓名章,其中一角還有點破損,真像考我一樣,讓我不得不因石成文。當時靈機一動,把四角都弄成了弧形,把曉字的日字旁挪到紅字下邊,左邊初看是“紅日”二字,細看仍然是方小姐的大名。今天我忽然明白了,如果某人找你刻了一印,再不找你,那八成是覺得刻得不好;如果再來找你,八成是前一方刻得不好。呵呵,我當時却自我感覺良好,不分男女爲之刻了下去,好像《水滸》中的李逵,掄兩把板斧,殺入人群,不分男女,排頭砍去,而我砍出來的印有的不免血肉模糊。

  再説另一位方小姐方玲。三枚印,二方姓名,一陰一陽,不知道她當時何以要二方姓名,一定也是上面的道理。有趣的是,方玲的一方姓名朱文印,却選的是一塊扁形的石料,可能是姓了一個“方”字,非要弄一個扁印來和自己生氣似的。另一方藏書印則是讀書人的通病,管他有無有藏書,弄一方藏書印則是雅致的愛好。

  林秀珍,當時也是一方小印石,却要刻“林秀珍藏書”五個字。其他是三個字姓名的女生,小印或只刻姓名,如羅小東、方曉紅、孫麗娜,或省去姓氏只刻某某藏書,如橋英、早榮、三峽、天文、瑞花,這樣也還不難,林秀珍却一字不少,好在她的名字筆畫不是太多,最後刻得倒還平穩、秀雅,和她的名字有點相近。説到林姓,另一個是林琳,姓名二字,刻成對稱的二個林,中間插入一個王字,正反顛倒都一樣,本來很好的設計,却被我刻成了張牙舞爪的樣子,一點不像林琳的内秀之氣。想來林琳從未用過了。

  如此一一説下去,還成了印評了,就此打住!

  評印與説印

  不記得是大幾了,全校組織了一次書法展,展覽期間請來了武漢市著名的篆刻家曹立庵先生爲我們學生評講篆刻。曹立庵先生是民國時期就聞名全國的篆刻家,曾經受柳亞子之托爲毛澤東刻過一方姓名印,現在韶山紀念館裏那方巨型印,就是曹先生所刻者的放大。評印的地點在大館前的廣播台裏,我帶去了我平時刻的若干方自認爲還不錯的印,請曹先生指點。和我一同去的有葉緒民。曹先生看了之後,不説不行,只取了一方印説,這方還可以。那是一方我自己的名字印,小小的,白文小篆“海清”二字,是在大學前刻的一枚書法用印。我第一次與篆刻家親密接觸,心中十分景仰,看了曹先生的作品,才知道大師的刀法是多麽的老練,章法是多麽的有法度。劉濤在現場拍了一張照片,我和葉緒民正在聽曹先生的評點,我手上拿的就是那方小印。這張照片現在成爲我的珍貴紀念。後來不知在什麽時候,張天明看我的印時,一失手將此印摔爲了二截,好在印面未壞,仍然可用,從此我一直保留這方印作爲小幅書法作品的用印了。我們畢業前張天明還爲此事在爲我留言時説:“海清居士,你的字之好當然令人羡慕,你的脾氣之好尤其令人喫驚,甚至最心愛的石印被人摔成兩截,也一笑了之。祝你永遠這樣好下去。貧道天明於無爲觀81.10.19.”後面還附了一枚我爲他刻的藏書印,並加了一句話:“這是你爲我刻下的記憶,它不會磨滅的。”不料當時爲天明刻印時把“明”字刻成了“民”,和當時的一位電影劇作家同名了。之後又刻了一方姓名印,才没有搞錯。現在天明是出版界的大佬了,藏書可説是無數,但一定不會蓋這方錯印的。

  提到同學畢業前的留言,其中不少是以刻印來説事,看來在大學同學對我印象最深的還是刻印。就在今年,一個偶然的機會碰到77級歷史係的吴遇,時隔也有30年了,他一眼就認出了我,説:“你是中文系劉海清,刻章子的。”可見,我這“刻章子的”真是“名聲在外”了!高伐林留言不離詩人本色:“我希望:你即使雕刻一方蠟或肥皂,也能擲地作金石聲!好嗎,我的金石家!”遺憾的是我從來没有刻過蠟和肥皂,也没有煉成金石家。王三峽説:“正象你給我刻的印章難以磨滅一樣,你也將永遠留在我的腦海中。”不知三峽的腦海里現在的我是什麽形象了,大約也模糊得不成樣子了吧!雷喜梅説:“從你的雕刻中,我看出你向上的力!……”落款是“雷熙枚”,可知喜梅的筆名不少,這句話説準了一半,治印還真的得用力,但是不是向上,而是向下。徐少舟却説:“雖然你並没有給我刻一個方章,可我,却給你刻了一個形象。只是,不給你。”這話説得好有懸念,一是没給少舟刻印,欠他一個人情,二是他不給我的形象,不知道是何等妖魔。一晃30年了,借一句張愛玲的話,“30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那時的形象也早不是今天的了,不説也罷!謝伯卿説:“你給我刻了一枚印章,同時也把你的名字刻到了我的心上。”這話説得重了,但可以看出伯卿是一位頗重感情的人。張洪峰則説:“你的雕刀可以雕刻圖章,雕刻友誼,雕刻生活和美。”也是詩人意味。劉少安更是詩意留言:“你在别人的圖章上,刻下你自己的名字。”我想這話大約是雙關之意,其中或許是因我每方印側,必留治印者名。當時年級裏詩人不少,下筆就成詩,到留言時收不住脚,也寫成詩句,令我這笨人從遐想到瞎想,30年也没想明白。

  翻着30年前拓的舊印譜,看到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回憶起大學時代爲同學治印的時光,其中雖有過煩惱、無奈,而更多的是快樂與成就感,現在如品味陳放了30年的佳釀,增加了一種甜蜜和陶醉。小心地合上二本陳舊的印集,放入書櫃,把昔日的幸福重新收藏起來,而同窗的友誼深深地存入心底,治印之事還未完,這一段時光也永遠不會忘懷。
最佳瀏覽模式:1024x768或800x600分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