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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老夫漫聊少年狂

  寫愛情詩不必有性經驗

  入學時我已25歲,但一直還守身如玉。雖然在鎮上年輕人中小有才名,但無奈個子太矮,這在古今中外都是擇偶的鐵門檻。雖然女學生中有些年齡比我小不了多少,已經顯山露水,但那時師生不許談戀愛,生活作風問題足以致命,所以總是目不斜視,裝出一副對女學生更加嚴肅的面孔。

  那時學校老出墻報,興寫打油詩,我從那時起也開始學寫詩,比較有真情實感的有一首《落葉吟》,表達了找不到對象的苦惱:

  一片落葉在秋風中徘徊
  莫非落葉也有憂愁
  你看它輕輕地吻着了成熟的大地
  秋風啊!怎不把這勇氣給我

  誰説渺小没有博大的愛
  從春心萌動到落葉之秋
  一臉焦黄泄露了相思之苦
  可是,比起我…… 
  劃根火柴我將落葉點燃
  讓他享受爲愛情獻身的幸福
  痴情的落葉和大地融爲一體
  可是,誰點燃我……

  剛入大學時求知慾旺盛,覺得前程似錦,既有幸運感,也有緊迫感,心無旁騖,在校園看到青春撩人的女同學了不起回頭多看一眼,但在睡夢中身體旺盛分泌的荷爾蒙還是不甘被忽視,會生出一些小岔子。

  有一次在校園的路上謝湘突然把我叫住,神秘地問我是不是在談戀愛。我以爲她發現什麽苗頭,要給我敲警鐘,因爲她是班幹部。心中無冷病,不怕吃西瓜,我坦然回答:“没有!”但她仍不相信,説:“你不是在談戀愛,那你寫的《内詳》怎麽能體會得那麽細緻?”

  她覺得“那麽細緻”的是我登在《珞珈山》上的一首詩,現在記不全了,大概是:

  蜜蜂迷戀着果園裏如霞的桃花
  小伙子愛上了果園裏如花的姑娘
  ……

  多少次夢裏鼓足勇氣,
  那句驚心動魄的話總不敢講……
  越想越模糊,越模糊越想……

  一直到謝湘和葉鵬的戀愛曝光後,我才回想起當時是她自己正在熱戀,詩中的果園之戀和她的校園之戀有微妙的相似,所以歪打正着,搔到癢處。

  很多年後,電視劇《雍正王朝》熱播時,有位領導問我:“你們幾個書生怎麽能把官場的事琢磨得這麽細呢?”我調侃説:“寫愛情詩未必要有性經驗吧!” 

  詩的妙用

  結婚後疏遠了詩情,慢慢覺得老婆就像一塊磨刀石,可以把男人的思想磨得比較光滑鋒利,成爲半個哲學家。

  有一年春節我在北京没有回老家,大年三十和老婆鬧矛盾。平時鬧矛盾可以出去找朋友聊天,大過年的不便串門,只好憋着一肚子氣一個人去散步,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能把過年氣氛搞得太僵,於是回到家主動和老婆調侃緩和氣氛。

  我説:“剛才很奇怪,突然想起小時候讀過的匈牙利詩人裴多菲的幾句詩。”老婆似聽非聽地做着手頭的事,我自言自語地念着詩:“樹上的櫻桃千萬顆,我却只有一個老婆。”

  我故意把詩念得比較慢,暗暗地觀察效果,發現她雖然不理我,但分明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在聽。我繼續抑揚頓挫地念:“就是這一個老婆——也已經太多, 她早晚總要 ——氣死我。”老婆“撲哧”一笑,氣氛頓時緩和,也不用違心説認錯討好的話了。

  離婚後的光棍生活有時也會覺得孤獨,是一種一個人在原野上的孤獨,自由的孤獨。有一次出國回來倒時差,久違的詩情又不計前嫌來撫慰我孤枕難眠的長夜。我寫了一首類似“我的所愛在山腰”的愛情詩,扔在床頭櫃上。當時上中學的女兒看到了覺得挺有趣的,在她的鼓勵下,我投到《詩刊》,居然還用了。

  有一次在劇組,編劇找我盤道。這位編劇以前是很著名的記者、報告文學作家,但没寫過戲。我説,寫戲不能順拐,要錯位。他問我什麽叫順拐,我説:“幾個老太太上街宣傳計劃生育,説三句半。第一個説:避孕套,真安全;第二個説:使用起來真方便。如果第三個還接着説這東西如何好就是‘順拐’。”

  他樂了,問第三個該怎麽説呢?我賣了關子再抖包袱,“要是破了一個洞——危險!”他哈哈大笑,説“明白了”。然後又問什麽叫“錯位”,我説:“有個不入流的詩人寫過一首歪詩,題目就叫‘錯位’。”我打掃乾净臉上的邪氣,盡量裝出純情的樣子醖釀情緒開始唸詩: 

  我把一片愛意悄悄放進你的水杯
  你嘗一口,皺皺眉,咂咂嘴
  我以爲你品出愛的滋味
  你説,檸檬太多,浪費

  我把一片依戀悄悄裝進你的行囊
  送别時你也把手揮了又揮
  我以爲你也是依依不舍
  你説,打車這麽難,見鬼
  ……

  既然痴情總是陰錯陽差
  索性灌他個酩酊大醉
  我以爲這回煩惱没了
  一扭頭,你對我嘟着小嘴

  他又哈哈大笑,説:“明白了!”隨即敲在他的筆記本上,並很有把握地署上我的名字。 

  快樂的營部

  營者,淫也。“營部”,非淫亂之處所,乃葷話淵藪之謂也。在武大中文系77級男生中盡人皆知,“營部”特指張立偉、高伐林所在之宿舍。

  “營部”由何人何時命名,如今已難考證,有可能出自王東昇的靈感。因爲王東昇造訪營部最多,請示匯報最勤,并且因屢有建樹而獲得“副營長”之封號。

  本人大學四年有幸和“營長”同一宿舍,屬於“營部”成員。記得每當上完課回宿舍或晚飯後串門時間,我們宿舍常常門庭若市,像咸亨酒店一樣充滿笑聲,即便是争分奪秒刻苦用功的陳晋、楊厚蘭諸人也會在走廊駐足張望。這時候多半是張立偉在用濃重的四川普通話演講似地説魯迅在澡堂偷看裸女(好像是許壽裳《亡友魯迅印象記》爆料),或者八卦陳獨秀和人争妓女大打出手(不知出自何典)之類的鈎沉掌故。

  李棟要結婚了。臨睡前大家給李棟編婚聯,黑燈瞎火地你一句我一句,不時爆出放肆的笑聲。想必是營長或營教導員語出驚人,過於寫實了。

  我上初中時就聽人説學校老師結婚有過傳爲經典的結婚對聯:“畫幾何圖形點面結合;做化學實驗酸碱中和。”人在這方面舉一反三的悟性可能最好,無師自通。我想起杜甫的兩句詩,覺得很有雙關趣味。“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爲君開。”營長張立偉首先從蚊帳裏豪放地大聲淫笑,然後營教導員高伐林也稱贊叫好。接着營部其他成員也先後不一品味到了妙處,這樣全員通過,一錘定音。營部一宿好夢。

  多年後單位一個老字號的同事再婚,大家起哄讓我編一副婚聯。我脱口説出上聯:“一杆老槍横掃八大軍區。”大家一片叫好,笑作一團。因爲“老字號”先後的幾個女友,包括將結婚的,都是現役軍人。下聯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幾只瓦罐好腌三秋蘿蔔。”没人叫好。有比較純潔的女同事還不解其意,要求解釋。我問她吃過天源醬菜的腌黄瓜没有,大家頓時爆笑。有人餘興未盡,要領導定横批,領導也一副與民同樂的樣子,稍一斟酌説:“基本如此。”後來該聯在圈内流傳很廣。一點成績歸功珞珈山的營部。

  張立偉同學二三事

  張立偉入學前已有女朋友,步魏晋風度不守常規的他當然不甘心吊着干魚吃淡飯。他什麽時候結的婚,誰都不知道。最先覺出張立偉是“過來人”的是高伐林,他從張立偉某些過於寫實違反宣傳口徑的葷話聽出非“過來人”不能道。

  有一次大家快入睡了,張立偉忽然興奮地讓大家聽樓上是什麽聲音。我們只聽到好像是一點水聲,張立偉却運用邏輯思維的分析推理和形象思維的想象得出結論:是某女同學膽小,不敢夜裏上厠所,在臉盆裏……

  由此可見張立偉絶非浪得虚名,中文系77級人才濟濟却衆望所歸,“營長”非他莫屬。

  張立偉除了愛葷口,還愛寫情書。每周一至兩封,從不間斷,并且每封都厚厚的。常常是大家一去上課,他就開始寫情書,大學四年他上的課肯定没有寫的情書多。

  我們宿舍有幾個離了,張立偉還是結發夫妻。這似乎可以佐证高伐林的觀點:説淫話是一種能量轉移。

  張立偉愛睡懶覺,上早操能躲就躲,遇上保甲長式的班幹部在樓道“叫囂乎東西”躲不過去了,便夢遊似的到操場比劃兩下,回去接着睡。

  張立偉能俗能雅。大學四年他的主要時間精力用在讀馬列,磚頭一樣的經典,幾乎每一頁都被他用紅鉛筆涂得關公似的。據他説,他本來要報考武大哲學係,但家裏不許,怕有朝一日殃及全家(從反右到文革,搞哲學的要麽是批判的靶子,要麽是御用的棍子),於是考了中文系。剛入校他就申請轉係,未被批準。他就以此爲由不上課。每到要考試了,他便借同學的課堂筆記翻閲一下,每次也能考七八十分。只是考體育他很難一次通過。老師法外加恩,讓他跳遠,只要跳到沙坑就算及格。他居然跳不到。

  全校演講比賽,我們宿舍同學一致慫恿張立偉參加。他博聞强記,能言善辯,説話引經據典,有激情,有煽動力、感染力。他反復修改講稿,研究列寧、希特勒的演講動作(他天生蘇格拉底的額頭和列寧式伸展的下巴),在宿舍預演給我們聽,讓我們提意見,終於一舉奪魁。他在露天電影場演講的風采讓我至今還有印象,可惜當時没有録像。 

  高伐林的惡作劇

  高伐林入學前就出過詩集,上學期間也時有詩作發表,偶爾還拿稿費請我們這些舍友打打牙祭。

  宿舍每晚11點關燈,各自躺在蚊帳裏往往還要聊一會兒餘興話題。有時聲音漸漸寥落,大家快要入睡了,高伐林又小聲蹦出一句葷話,使得接連又有床上吱呀吱呀翻動的聲音。這時候往往是徐少舟或李棟代表正義譴責高伐林,這位民選的營教導員倒也順乎民意,竊笑一聲滿足了惡作劇效果便閉嘴了。

  高伐林有幾項絶技。

  絶技一:彈紙團。兩三米之内百發百中。劉彦博經常是他襲擊的目標和練習的靶子。

  絶技二:下氣如雷,而且能長能短,控制自如,甚至餘音裊裊,可謂“上下通而一氣泰”。每當在宿舍自習,大家都還在案牘勞形,他想放鬆休息一下了,就會使用這兩項絶技,打破嚴肅認真的安静氣氛,造成他要的生動活潑局面。

  絶技三:一瞥式作弊。高伐林校内外社會活動多,經常缺課。每到考試之前,他根據教材和同學的課堂筆記擬出提綱,用很小的字列在一張大紙上,就胸有成竹了。我們便又借閲他的提綱。論述題是他長項,遇上他説的陳詞濫調但又須死記硬背的題目,就左顧右盼,雖然眼睛有點近視,但偵察旁邊同學的答案只須一瞥。

  高伐林初爲人父,要給女兒取名字。宿舍的同學七嘴八舌:“高跟鞋”“高壓綫”……高伐林自己没正經地説,“叫‘高爾基’,將來到幼兒園接孩子,小朋友們喊:‘高爾基!你爸來了!’”然後像真被人當成高爾基老爸一樣開心大笑。他女兒後來在美國讀了大學,想必高伐林去過她的學校,不知有没有當初盼望的那種快感。

  “夏天已到,男生止步”

  學校搞詩歌創作比賽,高伐林鼓勵我參加。我寫了一首《幕阜山的悲歡》,歌頌彭德懷的(當時彭德懷平反不久)。初選評上了,要到會上朗誦。我不會普通話,他讓我請王橋英朗誦,説她聲音好,普通話也好。

  那時我們年級的男生住二樓,女生住三樓。二樓往三樓的樓梯轉彎處貼着一張告示:“夏天已到,男生止步。”二樓對着樓梯處也貼出一張告示:“夏天已到,嚴禁女生横穿走廊”。因爲武漢的夏天酷熱,女生宿舍是什麽景象不得而知,男生宿舍都跟游泳館差不多,有的還把短褲搓到大腿溝。盥洗室經常有人冲澡降温,更有張安東之流赤條條地站在水龍頭底下背《文心雕龍》。(吴林伯老師指定背七篇,考試要默寫其中的篇章。)有一次羅立干老師來作考前輔導,一進我們宿舍,大家慌忙找汗衫穿,羅老師使勁摇着蒲扇説“夏天無君子”。

  我去找王橋英肯定不是夏天。一個門裏,一個門外,這是我大學四年唯一一次去女生宿舍,只到其門口。可能是王橋英朗誦得好,後來居然得了一等奬第一名,排在高伐林、老於頭前面。奬品是一本《杜甫詩選》,扉頁上蓋着校學生會的大紅章。校報推薦發表在《長江文藝》。第一次收到稿費8塊錢,我給母親買了一雙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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