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期間,養成喫飯時端着碗到别的寢室亂串門的習慣。當然,年級裏著名的營部是去得比較多的一個地方。除了因爲跟陳順智都偏愛古典文學,聊得比較投機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營部比較熱鬧,聚集的人多,好玩的話題也比較多。
大學一年級第一個學期(我們是78年春季入學的),我們住在八舍又潮又黑的一樓,當年夏天工農兵學員75級畢業之後,我們就搬進他們空出來的二樓。營部所在位置極佳,是個看美女的好地方,因爲寢室靠近走廊頂端不説,窗户下面就是一條整個桂園宿舍區去食堂的必經要道,每到喫飯時間,樓下打飯的學生絡繹不絶,滿眼春色,盡收眼底。記得史書上説,經過隋末大亂,唐代恢復高考,唐太宗站在宫門口,看見進進出出的舉人們,高興得直搓手,説:天下的英雄都被我一網打盡了。要是他老先生能有幸坐在營部窗口,只怕也會摩拳擦掌地説:校園美女都被一眼掃盡了。
有天中午,打飯回宿舍,剛進走廊,遠遠就聽見營部笑聲爆炸般傳出,知道大家又在説什麽好玩的事,於是趕緊朝那裏奔。剛進門,就看見李棟笑得咧嘴比劃着説:“説了好幾天的美女,原來就是歪鷄?”陳順智口裏嚼着飯説:前幾天,他激動得不得了,説發現了一個大美女。我還想,他還能發現美女,剛才打飯路上他扒着我的肩膀説,“快看,就是她!”我一看嚇一跳,那麽醜的人,他還説是美女,真不知道他的審美觀到哪裏去了。
這時坐在墻邊床沿上的王東昇站起來,瞪着眼睛很服氣地説:“你們的眼光到哪裏去了,没看見她長得多白!”陳順智皮膚比較黑,是班上著名的“黑皮”,估計因此對“以白爲美”尤其反感,於是立即用略帶荆州口音的普通話調侃王東昇:“你説白就是美,那你何不去羊圈找只母羊,娶它當老婆,那才叫白,比歪鷄不知道白多少倍。”李棟跟着大笑:“笑死我了,搞了半天是歪鷄,什麽眼光,要把王東昇趕出去,簡直是敗壞營部的名聲。”王東昇依然憤憤地説:“不跟你們説了,你們才不懂什麽叫美女。”大家笑鬧沸騰,許多人其實根本不知道話題中的歪鷄是誰,但都跟着李棟和陳順智的戲謔,以攻擊王東昇爲樂。而王東昇也一如既往,憤而不怒,聲嘶力竭爲自己辯護,這更增加了大家攻擊的樂趣。
我們上大學,文化大革命剛結束不久,那種對人本思想的讎視,對人文人性的禁錮,餘威猶在。當時教育部規定,大學生期間不許談戀愛,更不要説結婚生孩子。當時的電影,以《甜蜜的事業》和《被愛遺忘的角落》等爲濫觴,剛開始有戀愛的故事和鏡頭,畫面上男追女逐的場面,還曾引起社會上不小的争議。於是,青春期發育的騷動,對异性感情的朦朧,在男生中往往通過談論女生,給她們起外號而發泄出來。
歪鷄住在八舍後面的某棟樓裏,應該是化學係77級女生,不知道叫什麽名字。她的確如王東昇所言,極爲白皙,一雙大眼睛,只是略鼓,圓臉,櫻桃小口,個子還頗高挑,有點古典型美人的味道,只是估計上大學時年紀還小,發育未全,加上那時生活艱苦,人們普遍營養不良,大家都體型偏瘦。歪鷄瘦削不説,走起路來,腰肢和脖子有點奇怪的擺動,不似風擺楊柳,却像病西施扭來扭去,這大概就是她這個歪鷄綽號的來歷。要説這個外號還真形象,本來對這個女生没有什麽印象,經他們這麽一綽號,後來在去食堂路上指點給我看,覺得這個名字實在太絶配了,不知道是營部哪位的天才性創造。
要説一句的是,那時候,鷄在文字領域,概念簡單,僅只是一種家禽的名字,完全没有後來惡俗港台文化入侵之後,竟然讓鷄委屈成某類非正當職業女性的代稱,真是污辱了我們的口中食。
80年代後期,我去美國留學,爲提高自己英語口語能力,我找了位美國老太太教我英語,每周一到兩次在一起用英語對話。這位名叫西爾斯的老太太是虔誠的基督教徒,非常熱心社會公益教育,她家訂了一份《基督教科學箴言報》,凡是報上有關中國的消息,她都剪下來給我。有次見面,她很高興地説:嗨,你不是武漢大學畢業的嗎,這裏有你們武漢大學學生的消息,説着把一份剪報遞給我,我接過一看,OO-M-G,這不是歪鷄嗎?!報上新聞是關於美國某大學中國學生的學習情况,中間一幅頗大的黑白照片,幾個中國女學生坐在一起討論問題,其中一個正是歪鷄,一點不錯,就是她,而且報導中也説她來自武漢大學。報導中還有她的漢語拼音名字,可惜忘記了。經過將近10年時間,歪鷄真的出落成美女了,照片上的她大眼睛依舊,但因爲臉龐的豐腴,眼睛略凸的感覺没有了,而隨着知識和閲歷的增加,微笑裏帶着幾分自信。歪鷄竟然成了天鵝。
看來,王東昇的眼光還是有的。
胡曉暉自述:
胡曉暉,男,武漢大學中文系本科77級,碩士83級。1990年獲美國佛羅裏達州立大學亞洲研究碩士,旋即轉學至賓州匹兹堡大學歷史係,師從許倬雲教授攻讀歷史學博士。1997年進入紐約《明報》工作,先後擔任編輯、主任編輯、副總編、總編輯和執行總編等職務。後轉至紐約《僑報》,任新媒體中心總監。職業生涯期間也曾數次轉任其他傳媒或到大學教授中國語言、文學和歷史。
在從事新聞工作期間,曾先後專訪過中國國家總理温家寶和美國國務卿希拉裏等各國政要,以及女子花樣滑冰女王關穎珊、網球名將阿加斯、第一代“鏗鏘玫瑰”中國女足隊等體育明星;也有幸親身經歷和采訪發生在紐約的各種驚心動魄的事件,如“9.11”恐襲、非典、炭疽攻擊、美東大停電、以及桑迪颶風等。
年輕時愛好運動,大學期間曾代表武大參加武漢地區高校游泳比賽,並獲國家游泳三級運動員稱號。近十年來,喜愛野外徒步和登山,曾於2012年6月12日和2014年6月31日兩次成功登頂海拔5396米的雲南哈巴雪山。2016年辭去工作,獨自一人背包徒步走完美國著名的長達3500公里的阿帕拉契亞山徑。
人生於我,似乎是一場體驗的盛宴,永遠在期待盛宴的高潮何時到來,竟不知老之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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