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是感情的爆發。古人説:“情動於中,而行可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不足,故永(咏)歌之。”情感熾烈,自然要反復咏嘆。《詩經》裏絶大多數篇章就是這樣,迭唱重章,一咏三嘆。
在《衛風·木瓜》這首詩中,特就男女互贈禮物這件事,反復咏唱,將勞動人民對愛情的看法,不爲物質所限的高尚,健康的感情表達得淋漓酣暢: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爲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瑶。匪報也,永以爲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爲好也!
全詩三段,就只有每一段第一句和第二句的最後一個字不同,并且這幾個字中,“瓜”、“桃”、“李”又實指一物——愛情的表示,“琚、瑶、玖”皆爲珮玉。不論從字的意義上來講,還是從句的意義來講,並没有任何遞進。然而,詩人就是這樣用迭唱形式,反復歌咏三次,使人讀來,不僅不覺得累贅重復,而是覺得它感情真摯、檏素、深厚、纏綿,餘味無窮,并且聲調協調,琅琅上口。
像這樣僅僅只是調换個别字,並不做任何遞進而反復迭唱的例子很多。在那黑闇的社會裏,人民當差應役,一天到晚不能休息。於是,對於奴役他們的統治者發出怨言。《邶風·式微》中這樣寫道: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爲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躬,胡爲乎泥中!
這首詩也只有6個字不同,但是,因爲它的反復迭唱,使我們讀完此詩,深深體會到了人民的怨恨、憤怒之情。這是血泪的控訴,這是火山的爆發!我們從詩中這有力的反問句中,看到了人民的痛苦、辛酸,看到了人民忍無可忍的憤懣化成了滔滔江河,汹涌澎湃。
《詩經》中不僅有很多詩只是重章迭句,一咏三嘆,並不做任何遞進,而且也有許多雖然只是調换了幾個字,但却做了極大的遞進的重章迭唱。例《芣苢》:
采採芣苢,薄言採之。
采採芣苢,薄言有之。
采採芣苢,薄言掇之。
采採芣苢,薄言捋之。
采採芣苢,薄言袺之。
采採芣苢,薄言襭之。
短短一首詩,描繪了採芣苢的六個場面:首先,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群婦女興高采烈有説有笑一起去採芣苢。到了目的地後,大家很快動手採起來。由於芣苢相當成熟,一動,就有芣苢掉在地上,掉在地上的也一棵一棵拾起來;哎,芣苢是那麽多!乾脆成把成把地捋下來;採呀,採呀,提着衣襟採,很快,衣襟兜滿了,於是,把衣襟掖在腰帶下,滿載而歸。這首詩三節,也只有六個字不同,然而通過迭唱,採芣苢的整個過程和歡樂之情都可以從這裏看出來。我們一面讀着此詩,一面展開想象的翅膀:“恍聽回家婦女,三三五五,於平原曠野,風和日麗之中,群歌互答,餘音裊裊,若遠若近,忽斷忽續。”(清人方玉潤語)一幅勞動的畫面在我們眼前鋪開。
詩,如同其他文學作品一樣,就是要把現實中的圖畫用藝術可感可觸地展示在人們面前,撥動讀者的心弦,使讀者如臨其境,受到熏陶,激起感情。《芣苢》達到了這個目的,而且是通過重章迭唱,很好地達到了這個目的。
再如《王風·黍離》,這是一首簡練而完美的抒情詩,同樣采取了迭唱的形式。它也不是單純的重復,而是因幾個字的不同,使詩的意義變化上昇。第一節用“中心摇摇”,只是説明面對黑闇的現實,而對他所熟悉的離離成行的莊稼,心神不定,若有所思;第二節用“中心如醉”,則將自己觸景生情,不能自控的憂思上昇了一步;第三節用“中心如噎”,表示自己傷感時事,悲痛欲絶的内心。於是,感情上昇到極點。這樣,使讀者和作品中主人公的感情産生共鳴,一同憤恨黑闇的現實,一同憤恨昏庸殘暴的反動統治者。
總之,不論是没有做任何遞進的也好,還是做了遞進的也好,都由於詩人巧妙合度地運用了迭唱這種民歌慣用的手法,終於使作品達到了它的目的。
上面引例只是《詩經》其中的幾首。其實在《詩經》中,這樣的運用重章迭唱,一咏三嘆的篇章比比皆是,有幾首没有運用這樣的手法呢?翻開《詩經》,幾乎每篇裏面,不是迭章,就是迭句,不是迭句,就是迭字,從某種角度來説,正是由於詩人們對“迭”字的講究,所以才使這些詩篇感情如此濃烈、纏綿,又音韵協調,易誦易記。我想,《詩經》之所以能流傳至今,其中很多篇章並仍膾炙人口,迭唱重章,一咏三嘆的手法和運用該也是其中一個相當重要的原因吧!
原載《珞珈山》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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