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大概没人不知道醉白池的。它雖然在松江,但它是上海五大古典園林之一,資歷却遠比豫園、古猗園、秋霞圃、曲水園久遠,興建於宋代。園内林木繁多,亭台樓閣一應齊全,人們以一睹其風采爲快。而我不僅多次去觀光,而且多次住在其中,這樣的經歷不可不記。
我與醉白池的緣份全仰我姊姊,她叫章念輝,三月十五日出生,適是月半,故名輝,小名阿月,我唤她阿姊。她生性活潑、單純、熱情,愛好文藝,善歌善舞。中學畢業,正值志願軍招收文藝兵,她立刻報名,即奔朝鮮。當時我正在蘇州家中度假,聞訊時她已走。此時雖已停戰,但志願軍尚未撤回祖國,她去朝鮮後待了兩年才撤回國,然後去了酒泉國科基地,直到1963年才退伍。當時她已結婚,丈夫是松江人,叫陳光耀,也是文工團員,原是戰鬥員,因傷轉入文工團。他父親是《申報》老工人,因家裏撫養不起,他被送入孤兒院,解放初即參軍,抗美援朝始,直接上了前綫,後與我姊相識、相愛、結婚。當時文工團在戰争時代是很起作用的,我聽一位志願軍領導人説過,在殘酷的戰争中,我們是靠三樣東西獲勝的:即“炒米、坑道、文工團。”這是大實話,尤其文工團給了戰士很大精神安慰,不能小看他們的作用。按部隊規矩,退伍即退到原籍,故姊姊他們回到姊夫的原籍松江,被安排在縣文化館工作。
縣文化館即設立在醉白池公園内,包括他們的宿舍也在醉白池内。醉白池是個大公園,占地七十八畝,公園中間有一個古色古香的亭園,這個亭園環繞一個小池子而建,周圍是個回廊,回廊頂端有個亭子,亭中立一大匾,上書“醉白池”三字,特别有詩情畫意。亭旁有一棵很大很大的香樟樹,遮住了半個水池。有一次台風刮斷了一根樹枝,結果給工作人員做成了一個樟木櫃。
在回廊醉白池亭對面有個圓洞門,門裏是個四合院,原來是倉庫,今改成宿舍,住了十來户人家。姊姊就住在正面的兩間房間。不少鄰居都是部隊下來的,隔壁祝館長也是。他是一個粗壯的大漢,却有一個很漂亮的女兒;另有一個鄰居姓張,是搞美工的,都是文化人。大家在一起很熱鬧,形成一個小社區。
於是我經常有機會去松江,進入醉白池,有機會近距離欣賞醉白池。醉白池古迹並不多,只有兩樣東西給我留下了印象:一是碑刻衆多,二是照壁。大門口就有一副巨大的磚雕,聽説是江南第一,雕着個巨大的“貪”——即民間説的“四不像”。似鹿非鹿,似馬非馬,四足踩着四樣珍寶,“福禄壽喜”皆全,但它的頭仰視太陽,還想吞下太陽,於是從天上墜落,所以叫“貪”。“貪”的結果就是四大皆空,這是民間傳説而已,但很有教義。這些古迹保存得都很一般,殘破不堪,直到“文革”後才修復。
真正醉白池古迹並不大,但公園内有一條河,有回廊、有休息亭、有不少花木,是休息的好地方。最大的特點是“静”,是歷代士人追求的境界。“文革”中的一年,我多次肺炎發作,加上心情極其壓抑,又没有地方可以療養,十分糾結。姊姊、姊夫知道後邀請我去醉白池休養。於是在這年的初春我去了松江,住在醉白池。白天在園中曬太陽,静悄悄與醉白池爲伴,下午睡個覺,再去園中發呆,晚上與文化館鄰居閒聊。姊姊與姊夫每天準備好吃的飯菜,讓我過得十分輕鬆、舒適,先後住了十天。讓我深深思考了人生許多問題,對未來建立了信心,身體得到了調養。醉白池百年仙氣,松江的美味、郊區的空氣讓我回神,這是我一生中最最難忘的一段經歷。
在醉白池我度過了驚蟄,我又抽空畫了兩幅水粉畫,一幅是《醉白池的早春》,另一幅是《醉白池的長廊》,留下了我珍貴的記憶。每天清晨有不知多少小鳥齊鳴,其婉轉、清長、美妙,讓人有説不出的興奮。夏日的夜晚,各種昆蟲的鳴叫,加上青蛙的啼叫,如交響樂,聽了讓人愉悦思眠。
姊姊、姊夫熱情好客,多次請全家十多號人去醉白池過春節,我們分别住在回家鄉過年的同事家中。當年人都很熱情好客,串門子與借宿都很隨便,不似如今人與人這麽陌生自私。大家聚在一起,孩子們在園中瘋玩,我女兒還掉入河中,逗得大家狂笑。大人們玩麻將、聊天、喝茶、吃瓜子,這樣的場景,再也拼不出來了。我記得我們夏天也去過,聽到一片蛙叫,忍不住晚上打了手電去抓青蛙吃。但月光下,只見河邊小路上趴着一條條東西,用手電一照,竟是一條條蛇在休息,嚇得我們逃了回來。
後來文化館與宿舍通通搬出了醉白池,我也就再没有去過這承載着許多美好記憶的醉白池。
寫於2022年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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