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入老境，閑時見多，遂有更换室内掛畫之念。今人皆有在家中掛幾幅畫的愛好，時間長了畫會失去“新鮮”，换幾幅新畫已成常態。説來，我已换了幾次，國畫幾乎被我通通换成油畫，我還是喜歡油畫，尤其喜歡俄羅斯繪畫作品，它的寫實主義畫風對新中國後出生的人影響尤大。當時在一切向“蘇聯老大哥學習”的政治動員下，繪畫方面幾乎也獨尊一家，排斥所有，俄派畫風幾乎獨佔市場。對我們這些四十、五十年代出生的人，影響尤其至深至人，令我們幾乎目不斜視。對西歐的“印象派”、“抽象派”、“野獸派”……幾乎視爲异端，也不懂如何欣賞，造成了深深盲點。在今天的年輕人看來是“腦子壞脱了！”的確，以至今天看到“行爲美術”，幾乎要昏厥過去。

　　不過我迄今仍然感到俄羅斯的寫實主義油畫作品是最深沉大氣的，有種震撼力，是經得起看的，筆觸透紙，簡練達意，仍然有着不可動摇的地位。如今美術繁榮，一年要有好幾次大型畫展，而且都有國際參與，讓人看到五花八門的繪畫作品。但我還是喜歡去俄羅斯作品的展位觀賞，樂不思返。但我已隱隱感到俄羅斯畫正在没落，在萎縮，觀衆已寥寥無幾了，價格也一落千丈了。

　　記得十多年前，每逢畫展，俄羅斯攤位前，人頭攢動，購買踴躍。我也多次見到陳逸飛也在，他總會訂購多幅，他本人就是受俄羅斯畫風影響長大的。他的老師俞雲階先生就是由俄羅斯畫家馬克西莫夫培養出來的新中國第一代油畫家，這樣的畫家在畫壇比比皆是，包括今天的陳丹青也没有跳出這影響。

　　前年，我從世博會上購買了一幅俄羅斯功勛畫家費多羅夫·安德烈的作品，是他2015年創作的《秋末》——有着濃烈的俄羅斯秋天特有的味道：一片泛黄的樺樹林，林前是個湖泊，湖上停着兩艘遊艇。湖面碧波盪漾，泛着片片白鱗，碧波連天。天上飄着朵朵彩雲，岸邊有着許多石塊，每塊石塊色彩幾乎可辨。這是俄羅斯畫風中少見的，粗中有細，粗獷與細膩相熾，是很有功力的作品。但它的筆法又不是西歐傳統“工筆畫”，近看就是色塊，遠看物件清晰，尤其兩艘遊艇繪得精細。我年輕時酷愛油畫，這樣的繪畫技巧，令我讚嘆。當然作品中也有敗筆，如畫面前土堆太大，太搶眼，白樺林的樹杆太白，像後人加上去的。但總的來説，不失俄羅斯油畫精彩。

　　因買這幅畫，賣主與我加了微信，讓我經常有機會欣賞到更多俄羅斯繪畫作品，她是經營了一個俄羅斯油畫網站，與1700多名畫家簽約代銷，很了不起。但我老了，不想買更多原作，以免會成身後之贅，她竟可以賣復製品，復製得非常逼真，讓我大爲高興，於是我又買了兩幅。

　　一幅是巴諾夫·伊戈爾的《伏爾加河岸邊》，他雖不是功勛畫家，但也是俄羅斯美協會員。他非常善於畫樹木，這幅作品色彩很單一，全部是在藍緑之間的冷色，没有一點暖色。伏爾加河僅占畫面的十分之一也不到，完全描繪了岸邊一排大樹，樹高連天，下面草地上牛群在食草。陽光下的草地與樹影寧静舒暢，牛群與大樹搆成的比例，更顯得大樹之宏偉。他用樹表達了俄羅斯人的精神，表達了俄羅斯的天寬地闊，樹大物小，是一幅典型俄羅斯遼闊壯碩的畫面，讓人震撼。筆法是典型的傳統風格，畫面三分之二是樹葉，但筆筆章法清楚，而不是色彩的堆積，落筆干乾净净，錯落有致。我將這幅畫掛在卧室，貪婪地享受着它，感受到俄羅斯斯拉夫民族的粗獷與頑强。

　　第三幅畫是功勛畫家貝奇科夫的静物《安東諾夫卡蘋果》，畫面非常熱鬧——蘋果、紅豆枝、秋葉、菊花、水果缸、磁盤……顯得喜慶。這讓我想起自己年輕時也愛畫這類静物，而且有點裝飾畫味道，不是純正寫生了。在筆法上我們也十分相似，我知道每件東西是怎麽用畫筆表達出來的，不似《秋末》的筆法是我不掌握的。這種似曾相識之感，讓我買下這幅畫，權作對自己的早年生涯的紀念。

　　寫於2022年3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