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一年，台灣《聯合報》發行人黄年先生來開會時，送了我件小禮物——一個小小木盒。回家一看，裏面什麽也没有。第二天，我對黄年先生説：“我是不是把裏面的東西掉了？”他笑着説：“裏面是什麽也没有，是給你用來放珍貴的小物件的，所謂‘收納盒’。但這是李登輝相送的，蓋板上有他自己寫的一段話！”回家後，我重看小木盒，果然見印有一段文字，下署“李登輝，中華民國八十一年十月”，即1992年10月。

　　不知爲什麽兩岸人對1992年有特别的情節。1992年台灣《國統綱領》出爐，“國統會”成立，兩岸特使舉行“九二會談”，留下了一個説不清道不明的“九二共識”，由此引出了“一中各表”的“九二共識”、各表一中的“九二共識”，“九二歷史事實”等等的“九二解釋”。到今天，三十年過去了，大陸對台政策仍以“一個中國”和“九二共識”爲兩岸復談的前堤，心心念念要回到1992年。而今天的人，無論老人或小孩，對此都是一頭霧水了。

　　而李登輝在小木盒上刻下了他的這段話，恰恰是1992年最好的寫照。他説——

　　“每一個中國人尤應放開心胸，放大眼光，擺脱歷史糾結的陰影，根除狹隘的軫域之見，以整體的中國心與民族情，存誠務實，共同致力於新中國的再造”。

　　這段話講得多麽好，盡管李登輝慣於説謊，但他作爲“台獨教父”，説出這段話，還是有水平的。他的“致力於新中國的再造”，與汪道涵會長的“共同締造一個更美好的統一的中國”，實在是“异曲同工”。因爲他們叙述了1992年兩岸的實際狀况：即當時一個中國根本不存在認同問題，怎麽“三通”是大家面臨的實際問題。而後來的兩岸關係“一個中國”認同發生了問題，“三通”等等都不是問題了，於是兩岸關係發生了大問題。撫今追昔，讓人留連和珍惜九二年了，一心想回到九二年了。

　　但是，我們還能回到九二年嗎？

　　二

　　也許我們有太苛沉的戀舊情節，忽略了這三十年的台灣變化，没有讀懂這本復雜的台灣演變史。

　　我很多年前就認識了台灣今天的陸委會主任兼發言人邱垂正，台灣駐美國代表蕭美琴。當時邱垂正還是一個金門教書的年輕人，很有禮貌，也很誠實，會很懇切地向你請教，但一談起他的觀點，竟完全是民進黨捏造的史實，製造的觀念，没一句不是民進黨泡制的“文宣”語言，他竟毫無愧意地認真加以復述，是民進黨製造出的傲慢的新青年一代，他們已完全辨不清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完全活在他們自己製造的謊話之中，從而認爲“脱中”、“反中”是天經地義的正當行爲。所以他一旦當上這樣的“大官”，他反對交流交往是理直氣壯，毫無羞愧之心的，他們反對自己的母國毫無罪惡感，這樣的兩岸關係還會好嗎？

　　與邱垂正比起來蕭美琴則資深得多了，她是中美的混血兒，一個反對派老手，很早投入“反體制運動”，久經沙場，是老練的“政治人物”。我在台灣、美國都見過她，還坐在一起開會，站在一起拍照……，她想到大陸看看，我承諾會安排，有一年果然成行了，我們盡量讓她自由看自由行，她感到很滿意，臨别特向我表示了感謝。但她一回到台灣，她立刻向記者述説她在大陸一點自由也没有，連上厠所我也派人跟着……唉，這就是政治人物，一個政客而已，我們能指望她説真話做促進兩岸和合的事嗎？她在美國會起好作用嗎？

　　時代變了，台灣變了，民進黨上台了，完全成了美國的走卒了，許多人已不知道孫中山是誰了，他們再一次與祖國大陸隔絶了，他們的歷史觀、國家觀、民族觀……與我們越來越不同了，他們覺得“台灣是事實獨立的國家”，“内戰”的延續與他們一點關係也没有，台灣不能以“中華民國”重返世界，他們可以以“台灣（台澎金馬）”走向世界……，國民黨也已緑化了，第三次國共合作已無可能了，要他們回到1992年，接受“九二共識”是荒唐的！

　　我們還能回到1992年嗎，也許我們迷失在過去了！

　　三

　　一旦迷失了過去，也許我們也會迷失未來！基辛格説“中美關係回不到過去了”，卜睿哲也説“兩岸關係回不到過去了”！簡單地想回到過去，也許是與虎謀皮，太天真了一點。回不去了，走不通了，怎麽辦？只好换思路。不要刻舟求劍，要向前看，高瞻遠矚。

　　美國用台灣問題來壓迫我們，來挑逗我們，來引誘我們上當……，他們挖了一個大大的陷阱，讓中國人打中國人，毁掉我們民族復興的機遇。一些不懷好意的國家，也正等待中國“内戰”重啓，他們與台灣勾肩搭背，想毁了“一個中國”樊籬，形勢是嚴重的。這靠我們天天發火駡娘能解决問題嗎？我們“制裁”得過來嗎？我們得换换思路了。

　　解决台灣問題絶對是一個長期、艱巨、復雜的過程，我們前人比我們更懂這一點。所以毛澤東講“放它個一百年又如何”抓緊時間辦自己的事。鄧小平説“我們的後人會比我們更聰明，讓他們去解决又何妨”，我們抓緊時間搞改革開放。這不是示弱，這是智慧，是不計較一日之得失。我們不能有了點實力，不惜訴之武力，不計代價與後果，而且一味要我們領導人有“使命感”，在有生之年要“立豐碑”。台海形勢只會一日比一日嚴峻，他們對我們紅綫已不屑一顧，讓我們像瘋牛一樣天天發怒，我們該怎麽辦？

　　中國人是有智慧的，蘇州寒山寺二位高僧寒山與拾得曾留下一段精彩對話：“寒山問拾得，曰，‘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我應如何處治’？拾得雲：‘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等幾年，你且看他’。”這就叫定力、耐力、卧薪嘗膽。我們是不是必須立即解决台灣問題，是不是必須攤牌了？老話説能圓則緩。正如老戲文中説：“老子報仇十年不晚！”説罷轉個身下台去了。這就叫韜光養晦。我們再韜光養晦十年又何妨？

　　韜光養晦不是無所作爲，我們還有許多“内修”事應該完成，如强軍、强國、强黨、强實力，又如制訂《統一法》（包括“和統”、“武統”方案），健全我們的民主、法制，制訂“一國兩制台灣方案”，建立我們在國際上的話語權……。總而言之，我們應力克浮躁，要學會收斂，認清形勢，改變思路，不要迷失於過去，不要迷茫於未來，要以新思維，應對新變局！台灣“獨立”是辦不到的，兩岸統一是不可抗拒的，走共同締造一個更美好的統一的中國，需要時日，台灣的最終覺醒也需時間，正如《基度山恩仇記》結尾的話：“人類的全部智慧就包含在兩個詞當中：等待與盼望！”

　　寫於2021年12月10日

　　* 發表於2022年《中國評論》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