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路千萬條,但每個人都只能走自己的那一條。
我家世代農民。父母生過10個孩子,只剩了6個。我是6個中的老三,上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下有一個弟弟兩個妹妹。
父親是干農活的能手,没有進過學堂門。他當過生産隊長(當時每個隊有兩個隊長,政治隊長爲一把手),負責給隊裏的勞力排工。一天,他叫我告訴他寫全隊勞力的名字和數字。教他寫勞力的名字花了一個晚上。另一個晚上,我教他寫數字。我先教他寫從1到0的數字,然後教他:一十就是“1”後面加個“0”,二十就是“2”後面一個“0”……一百就是“1”後面兩個“0”,兩百就是“2”後面兩個“0”……一千就是“1”後面三個“0”,兩千就是“2”後面三個“0”……教到這裏,他説:哦,我曉得了!我當天的教學就到此爲止。過了一天,他興奮地將自己記的碼拿來給我看。我一看,怎麽數字這麽大?細一看才知他記得有問題,比如“158”,他寫成了“100508”。我只好再告訴他,夾在中間的“0”要省掉。他很謙虚地望着我,説“以後有搞不懂的再問你”。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這麽謙虚。
我考大學時曾祖母還在,我是她老人家後人裏的第一個初中生,第一個高中生,第一個大學生。
去公社辦户口時,公社秘書對我説:“你是我們公社考取的第一個正規的大學生(他是相對工農兵學員説的)。”且對着我的録取通知書大發感慨:“大學到底是大學呀,公章只有四個字!”因爲他見慣了一圈字的公章。
1977年初我被當時公社的團委書記從檔案中挖掘出來,舉薦爲大隊的團支部書記。此事曾一度激發過我對“行政”的興趣。在中、小學時期,我當過學習委員、宣傳委員,皆憑自己之長,干别人難以替代之差使,從未當過班長和團支書。我不愛管别人的事,也不想别人管我的事。那時,我只有一個粗淺的念頭,農村不可久留,必須設法離開。有參軍、招工、上工農兵大學三條路,我没有關係可以依靠,只能憑自己的表現感動管事的幹部。這期間,我向大隊支書遞過一次入黨申請書,那是我對黨的唯一一次“信仰”。
但是,没過多久發生的一件事,使我從此對行政、政治、官場不再感興趣。
1977年夏天,大隊要增加兩名民辦教師。支書明確説,在全大隊下鄉、回鄉知青中考試擇優録用。當時我也想脱離農事去當老師,而支書不讓我考,理由是我“一手難抓兩條魚”,要我專心做團工作。我認了。但考過之後,我覺得其中有玄機,因爲憑我對他們的瞭解,書讀得好點的没有録取,而不怎麽會讀書的倒是録取了。我便以瞭解團員文化狀况爲由索看考卷,結果令我大吃一驚:卷子上没有分數,根本没閲卷!我以爲既然不依文化,領導安排就是了,何必做個樣子考呢?既然考了,卷子總得看啦?!我當時並未去鬧,只是心凉到極點。從此,我與那幫大隊幹部之間有了一條明顯的鴻溝,我也只做了名義上的團支書。
後來他們還極力阻撓我參軍,也在我上大學的檔案裏摻黑水,幸虧當時政審要本人過目,我才幸免於難。
參加工作之後,我一直對官場避而遠之。我調動過數次,方向是往事業單位走,做業務工作。市里(當時還是地區)成立文明辦時,宣傳部將我從師專挖出來。應約面談時,得知往後不能再搞職稱,只能走科級、處級的路,我就謝絶了,轉而投到新成立的益陽報社。單位領導曾數次動員我入黨,我都哈哈過去了。領導也曾徵求我的意見,打算讓我負責某個部室,我也謝絶了。我至今没有任何行政級别,在老八舍中應是少之又少的。
我是一個圍棋愛好者,經常與棋友下棋、聊棋。一位寫文章的棋友提醒我:你講的這些話寫出來就是蠻好的文章啦!於是,在1991年,我在《中國體育報·棋牌週報》上發表了《圍棋三國》,以中國古代的三國格局,品評當時中、日、韓的國際圍棋大勢。這一説法得到三國棋界的認可,影響至今。到汕頭之後,我繼續撰寫圍棋評論,成爲影響及於日韓的棋評撰稿人。後來,寫着寫着,我竟然進入了圍棋文化領域,寫成《天圓地方》一書。采訪時與時任中國圍棋協會主席的陳祖德面叙,他跟我開玩笑説:“我看名字,以爲你是女的呢。但一想,文章可不像是女人寫的。”那時他已經讀了我好多文章。聽説我寫了一本圍棋文化專著,他主動表示想早點成爲書的讀者。我順勢請他爲書作序,他欣然接受。在序裏,他對我評價甚高,稱我爲“學者型記者”。
因爲所處的單位較小,我的職稱進程比順利者慢一點。但是,2012年我還是評上了正高(高級編輯)。地市報申報正高職稱者一般都是總編、副總編,像我這樣連副科級都不是的人,能最終通過,創下了湖南新聞界的一項紀録。據後來傳出的消息,當時的主評委就我的事對評委們説過這樣的話:我們是評職稱,不是組織部考察幹部。現在各單位都設置職稱崗位數,本社只有兩個正高崗位。
本來評上副高之後,我不打算再往正高折騰的。是同事中有人進到了正高,一些朋友批評我,好像我不去評正高,對不起朋友,對不起自己,對不起自己就讀的武大。於是,我再考外語,再寫論文,再申報,直到通過,花了6年時間。我只是不當幹部,而對自己的工作、業務,總是兢兢業業的,不論是寫文章還是編文章,都定位在本單位最好。小地方名校的人少,我就代表武大和老八舍,得拿出點像樣的東東給旁人看看!
2013年9月,我的外孫女可名出生。老八舍裏一報導,竟然還是本舍的第一個“第三代”,連我自己也覺得意外。
我自己讀書,考大學,主要目的是離開農村,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並無經天緯地的想法。女兒一出生就衣食無憂,怎麽讓她將書讀好,繼續進步呢?回想起來,我對她只做了一點:如何讓她成爲一個有自立意識的人。而要她自立,得讓她爲自己的人生做主。
俗話説,子不教,父之過。兒女教育,責無旁貸。對女兒的教育,我想得早,用了心。我去汕頭時她已經發蒙,從汕頭回歸,她讀完了4年級。我陪她讀5年級,發現她是一塊讀書的料。小學的課程對她來説,太過輕鬆,有浪費時間之嫌。我心裏想讓她跳一級,節省一年時間。那次與她交流的場景,至今猶在目前。我對她説:“科科,讀書辛苦啊。”她回答“是的”。我再説:“那咱們少辛苦一年,好不好?”“好啊!”然後我跟她一起分析:語文多讀幾篇課文少讀幾篇課文,無所謂的;自然常識一類的課,以後都會再學的;對思想品德課,我説我講的比書上講的好,你聽我的就行;只有數學前後連貫,前面不學,後面搞不懂。於是,就借了6年級的書來,請她的數學老師帶她將兩本書跑一遍。然後她就直接去讀初中了。她是5歲發蒙的,再跳一級,這樣,她就比她的同學小了約兩歲。後來,考雅禮中學,填報東南大學,考研究生,找工作,戀愛,結婚,生孩子,都是她自己做主。我作爲父親,只是她的一個朋友,一個戰友,所有决定都是她自己做。高中時,她就與我開玩笑,説以後有了孩子也給我來帶。我問爲什麽,她説:“你的辦法好。”——這是我至今所得的最重的表揚!
如今,她自己做了母親,我還在上班,並不能給她帶孩子,但她將我當年爲她記的日記拿去了。她既參考我當年的做法,又有與時俱進的進步。外孫女健康、活潑、聰明,我非常欣慰。
一個人年輕時有事業需要追求,一旦老去,子孫平安、自立,就是幸福的源泉。
我愛讀歷史,今天的人生就是明天的歷史。在歷史的天空裏,個人只如一粒浮塵。有道是,人生如戲。演員只是少數,做主演的就更少了。我不過是一個觀衆。在觀衆這個大多數裏,我一直在盡量尋找自己的快樂,有時也確實自得其樂。我離退休也只有5年了,往後健康是最重要的。三十來歲起我就堅持鍛煉身體,身體尚無大礙;至於長不長壽,就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了。
謝國芳簡歷 (學號787004)
男,漢族,1960年2月20日(農曆正月二十四日)出生。網名:黑白子。籍貫:湖南沅江。
1966年發蒙,1976年沅江三中高中畢業。回鄉務農兩年,於1978年考上武漢大學中文系。湖南(益陽)考生。
1982年秋畢業分配到四川省地礦局測繪隊(成都市鼓樓北四街27號),任教育科教員。
1984年調長沙縣文化局文藝創作室。
1985年調益陽師專中文科任教。
1990年調《益陽報》任副刊編輯。
1993年調《汕頭特區報》(後改爲《汕頭特區晚報》)任編輯。
1997年調回益陽日報社。2012年評聘高級編輯。
1999年任《謝氏弼纏公房四修族譜》主編。1998年至2012年任益陽市圍棋協會主席。出版有圍棋文化專著《天圓地方》、雜文集《點到爲止》。計劃於退休時出版本土文化專著《如此説來》。
女兒謝竟斯,東南大學工學碩士,現爲美國通用電氣(無錫)公司工程師。外孫女閔可名,2013年9月2日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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