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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第一次——老八舍舊事十來件

  所有的第一次其實都是最後一次,人生就是這樣的,你仔細想想。

                          ——題記

  一

  第一次見到的78級中文系的人,記得清清楚楚是鐵原。從武昌火車站被拉到珞珈山的大門時被告知要等一會兒。那時還没有正式大門,只有一個公車牌子。坡邊擺放着一張桌子,77級中文系幾人搞接待,都在埋頭看書,没有熱烈歡迎的架勢。有一知青模樣的人在矮坡上躑步也似等人。問起來竟也是中文系78極的,當時看他神情沉静,面甚嫩少,後來知是我們年級的老大哥之一,修養深博,文字老辣,讓人欽佩。

  同學四年,得到鐵原教益不少,一直没有感謝機會。像老八舍其他大齡學長一樣,比如老楊、道清、宋姐、喬姐、老徐、老段、亞虎等,四年來給了我很多幫助,常常讓人心暖,一直也没機會表達感激和敬意。還有老黄,我們老八舍年歲最長的老大哥,没事的時候凑到一起,聊起他在海南插隊下放的事情,説起天涯海角,他是一臉苦色,把我藍天碧水的印象“糟蹋”得一塌糊涂。有一次中午到一班宿舍敲門,老黄半天應聲而出,事後正色道:不可隨便敲門,他在修身養氣,如果驚到,氣逆行,可不得了!後來年輕許多的張磊説起來也是這種理論。到了北京後我也曾想練練氣功,每每想起老黄的話,就不敢太造次了。

  2008年時,上司唯心論一直主張我們到外面走走,他説你應該到外面看看同學,順帶辦點公事——這麽通情達理的上司現在不多見了!那次辦完了事,順路長沙,專門拜見鐵原,此時鐵原功成名就,退居二綫,愛女才華横溢,剛畢業找工作。鐵原閒暇時筆耕不輟。出了一本書《邊寫邊掐》,説古論今,筆力勁道。我一激動,承諾到北京的報刊上給大力宣傳,結果到今天也没寫出一篇書評,後幾年都不好意思見鐵原,在此致歉。

  二

  第一位面對的老師是朱山河,他神態安詳,話語温和,很有歷練的樣子。稍後,知他曾下過鄉,又被推薦上了大學。與我們算是同一代的人,但又年歲稍長,閲歷經驗更多,是領帶我們這“新三届”的理想人選。後又見到了朱老師的夫人(女朋友),面容姣好,當時感覺真是英雄配美人的一對。山河老師之後派來“管”我們的中文系的幹部感覺都不如朱老師,但世事作弄人,後來發生了一系列變化,尤其我們畢業後聽説的朱老師那些事情,讓我們心緒復雜,説不好聽的,毁了我們的“青春”夢幻和記憶。

  以後的中文系幹部,那位主管學生工作的學生幹事L,他那副嘴臉,説真的,想起來就忍不住要爆粗口。不僅是畢業分配時他那“大權在我,汝等聽喝”的可惡模樣,和他那“我就是見不得你的命運太好”的醜陋心理,惹得我們八舍一干衆人不高興,其實也是當年某些風波的根本原因;就是他平常嚴厲甚至帶點姦邪的樣子,把我心中武大中文系所有好的色彩、黨員幹部好的形象都涂抹上了一層暗色。我總覺得,爲人師長者,讓自己的學生未來的路更順利一點,難道不應該是一個追求的目標嗎?

  老蔡是我對武大中文系最温馨的回憶之一,不僅是他做學習委員時對我這不稱職的所謂幹部的扶持幫助,不僅是到了北京以後畢業证、學位证丢失時他努力幫我跑辦,不僅是2008年5月12日我們漫步校辦前的草坪時突然感覺到的大地震動……一切的不僅,掩不住聽説他患病後的罣念,那温温的話語,温温的態度,是對中文系温温的回憶。

  三

  第一次全中文系開全會是某晚的演講比賽。76級一解放軍同學,好像是班長之類的主要幹部,名字在嘴邊忘了。講反思毛澤東。口若懸河,觀點犀利,第一次聽此類“妄議中央”的言論,聽得我面頰發熱,頗感過癮。散會後回到宿舍大家還紛紛議論,意猶未盡。在這次演講會上認識了不少中文系的活躍人物,張樺、高伐林、鄧墾的兒子等。這個演講會實際是當時社會上層思潮和七六、七七、七八級的思想基調的一個標誌:反思、反左、反“文革”……

  再往後就没跟中文系76級有過交集。到了北京交道過幾位比76級資格還老的武大中文系同學,一位王必勝,後來在中國社科院讀的研究生,畢業後到《人民日報》掌管文藝評論和副刊幾十年。這幾十年中不知幫我發過多少稿子,前幾天還見到了他,一副很淡然的樣子,都不知怎麽謝他。還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劉亞洲。在中青報時做過一篇文章,《兩個空軍大校和超限戰》,此文一舉把軍隊作家喬良和超限戰哄抬出來,反響很大。

  四

  第一次睡上下鋪覺得像是在水中摇盪。幾日後下鋪的王平説睡不好,乃上邊一動整床就晃之故。我也有同感,另一床的李昕説,上邊的責任更大。以後遂小心謹慎,輕動輕翻。後來聽説王平同學有時犯神經衰弱,心想弄不好我有責任。後來跟許多人睡過上下鋪,跟張鋼,跟趙總(可能記憶有誤,是斜對面),跟張樺,跟……老話説五百年修得同船渡,那得多少年修得“同床”睡呀!同窗加同床,比起古人的學友、同年,關係更勝一籌。

  跟張樺“同床”的時候,記得張學長有幾樣東西最招我們,磁帶和方便面。他有一黑旅行袋裝的全是磁帶,各種歌曲、古典音樂,但説實話音質都不怎麽樣了,磁盒也破舊。臨到張樺快畢業時,那天他高興了,狠狠地散了幾盒給我。另一寶是方便面,張樺從北京帶回,藏之深處,偶爾拿出,讓我初嘗此面。那天,張樺在他的“熱得快”上燒開水,用他那黄搪瓷飯盆泡好面,同屋每人分得半碗,入口頓覺鮮滋美滋。方便面的美好印象從此難以磨滅,後來初到北京,人説二裏溝部委旁的上海商店買的方便面好吃,後來專門去了一趟,買來嘗嘗果然如此,但味道還是蓋不過張學長帶來的包裝簡陋的北京方便面。味道入心了,以至到現在,還吃方便面,雖然有許多添加劑損害健康的説法,自己添點菜葉子,也得吃呀!

  五

  第一次吃學校食堂的飯是米飯和炖藕,心想藕還能這樣一勺一勺的給,全不像北方過年時,精心地切幾片。後來吃多了,看着那煮至發黑的藕湯很有些倒胃口。武大的飯食確實不怎麽樣,記得老八舍的食堂最常見的是熬藕湯(間或能見到一塊排骨)、炖莧菜(莖粗葉老色黑紅)、炒鹹菜……有時週末或什麽時候,有好飯菜了,大約是小魚段和炖猪肉什麽的,區域内各係同學聞風而動,嘩嘩而出,一起涌向食堂。一般來説,江南菜肴總是鮮美勝北方的,但當時學校的飯菜可能還趕不上我在河南石油地質隊跑野外的飯菜,特别是天熱的時候,吞咽頗難,人瘦露骨,菜咸湯淡,不免讓珞珈山的美好回憶减色些許。

  六

  第一次吃小鍋菜肯定是家凱的煤油爐子弄出來的。那時家凱住我們隔壁,靠着走廊頂頭,每每上午四節課後從教室回來,人困馬乏,邁進黑乎乎的老八舍,就見左拐盡頭有一亮點,唇紅面白的家凱站在那裏,理直氣壯地翹課,心安理得地燒鍋,拿着鍋鏟,翻擺肉段,似笑非笑,還不忘揶揄一聲:“回來了?”這時候是斷别想分得一杯羹的,人家已經承受了老師幹部的忌眼,甘苦自吃,咱還是得乖乖拿着搪瓷破碗,疾走去食堂,縱是熬菜粗米加排隊,那是你的生活。

  能吃家凱小肉菜的時候大約是週末,或者無課的傍晚,在人家燒菜做飯時你陪笑陪聊,飯成時饒你幾口自不必説;當然你也要自覺,菜量不多,小口小抿求得心安。記得有鱔段、魚頭、鷄絲、小排,都是潮汕口味的,還有香港生抽、星島蚝油,那時生活苦,也没嘗過多少館子,家凱讓你開了洋葷。當時想,“社會主義”被資本主義打得五葷八素,在家凱身上體現得最直觀。

  家凱生性慷慨,每次探家回來都有不少洋貨帶回,這一件那一件散了不少。記得他給過我一件黄色緊身體恤,就像那時長發喇叭褲青年穿的那種,尼龍的,不透氣,但是很時髦。後來身體胖大了,再也擠不進了。也是藏放了很久,隱約是一種念想。

  後來搬到一樓樓梯旁的那間屋子,記得趙總也做過小鍋菜,是湖南風味的辣椒炒肉,很咸辣,很下飯。我等同屋和張樺,借味不少,打了牙祭,在苦夏清瘦中多少添了點補益。

  也是在同做同吃中,趙總當時多少透露了點跟家鄉女朋友小陳的交往,時至今日在北京又見到早已是《經濟日報》骨幹的小陳,面容似乎没變太多,還是那麽年輕,但多少年了,這種相續不斷的夫妻朋友情,還是有點讓人唏嘘的。

  七

  第一次上的正課或説專業課應該是何國瑞老師講授的“文學概論”。第一課大概何老師頗能深入淺出,讓我對這門課信心滿滿。但幾課以後就稍微有點蒙,回宿舍後幾位同學也不甚清爽,李昕和孟子似有所悟,記得李昕回宿舍後曾向我們大聲闡述自己所理解的何老師的講點,這時我才意識到哲學背景的淵厚對這門課的理解自是不同,應該説遠遠超出了僅僅靠插隊時看的幾本“文革”前《人民文學》上的幾篇文藝評論的我。記得李昕、孟子、朱純安等幾位記的筆記最全,考試的時候我們背的一二三也多從中受益。

  何老師神態謙和,問什麽都笑着解答或者笑而不答。開始很難看出他是一個内心堅固、守土有責的人,記得期末考試向他詢問、懇問、笑問出題大概方向和主要題目,何老師就是笑而不答。幾個同學都輪番上去求勸,也不鬆口。考試過後打分,何老師也堅持原則,就低不就高。我記得我的分數好像是67分,在班上大概是中下。後來猜測何老師笑笑的面容後面,意思是馬克思主義文學觀是基礎之基礎,這門學問還不好好掌握,那在中文系學個什麽勁。這是玩笑話。後來八九之後,我供職的《文藝報》向左易幟,鄭總編輯跟何老師同氣相投,我還編了幾篇何老師的稿子。再後來2002年老八舍同學返校,見到白發蒼蒼的何老師,看起來清寒如斯,追求如斯,想想一輩子爲一個主義的堅韌,感覺太不容易了!如果説曾經有過一些小誤解、小埋怨,這時早没了。

  八

  第一次校外遊玩是入校當年武漢的好季節10月的一個周日,同宿舍李昕、王平、隋圻、孟子,還有朱純安等,到東湖公園游轉,人人遊興甚高,有照片爲证。記得是坐船渡水而去的,公園在水那邊。一路聽人侃大山。大概李昕説了清華舊事,以及插隊龢民辦教師的一些事,隋圻一路上也説了些李德倫逸事和黄岡家事……此後,大家識得了東湖和磨山之美,二年級還是三年級的時候,二班同學又集體去了一次東湖磨山,記憶很美好。

  當時,東湖和磨山是僅見過北方鐵山瘦水的我所看到過的最美好的景色。初識之後一有機會就要去踅一趟,武昌洪山有幾位老少同鄉,周日聚會不知怎麽就建議到磨山野餐。爲此我做了點準備,爲製造氛圍,向家凱説了幾句好話,借得他那架四喇叭立體聲録音機,在繞湖十裏渺無人迹的洋灰水杉路中,我扛着大機器,耳畔飄忽着《緑島小夜曲》和《小城故事》,那感覺還是有一點詭麗的。以至於後來幾十年,一聽到鄧麗君的旋律,就想起東湖磨山那邊無人打擾的一大湖青山緑水。可惜現在哪也找不到這樣的山水了,現在的東湖磨山早已不同,記得幾年前同學聚會,汪芳駕着她那輛新藍鳥帶我們在傍晚繞湖,即使夜色,車流也如織,十裏燈街繁華似錦。那時的一青山,一湖水,或許在整個中國,也是難以得見的,大概只能在夢中重回了。

  九

  第一次體育健身大概是到校幾日之後到“老八舍球場”打籃球。記不清是怎麽進場的,記得是王平還是老盧拿來一黄澄澄的籃球到二班,於是就打上了。年級裏常在球場走動的大概是爲民、老盧、王平、馬班長、建平、老巨等幾位。籃球這個東西很有意思,有的人不碰就是不碰,有的人碰起來没個完。我們宿舍的城根、李昕等好像就從來没去球場打過球。但我一直覺得籃球是學生最好的鍛煉項目,力量、機敏等都練到了。當時我好像打籃球有了癮,下午課後不喫飯可以,不打會兒籃球冒會兒汗,渾身都難受。

  老霸着球場的還有中文系的幾位研究生,都是社會上考進的人,塊頭很足,什麽陣仗都見過,跟他們過球有點怵。我依稀覺得在球場上見過易中天,後來一見他在電視裏露面,就想起了老八舍的籃球場。

  球風較悍的還有歷史係一位王姓公子,北京來的,高官家庭,後來得知張樺、城根等跟他很熟。一次碰撞了之後,他意猶未盡,隨後每場都冲擠我,狠狠瞥我。他塊頭很大,我自然占不了便宜。感覺到很不忿,下場跟自家人埋怨,忘了是誰跟我説了他的背景,最高人民法院的,當時感覺果然很有專我政的威勢。再後來好像城根跟我説,此人其實不錯,比較講義氣,到了北京後,開過電冰箱廠等,幫過我們的同學。

  關於健身,印象比較深的是總與王平、章偉、郭燕等組成戰隊代表係裏參加校運會。第一次參加運動會是入學當年秋季,報名百米賽跑。這個項目我在河南新鄉跑過12秒整,竟然成了全市初中的百米紀録,高中畢業臨下鄉時還是這個紀録没變。到了武大不自量力大喇喇就去報名這個項目,殊不知通常這是運動會上最引人的項目之一,高人層出。比賽時但聽槍聲響,人齊飛,我跑到一半就知不行了,最後好像就弄了一個全校第七(勉强上榜)。中文系77級的劉晨風等人都在我前面,全進了11秒。對比他們勁瘦身子,我有點軟,像麵條(拙妻語),跑到中間硬是使不上勁,難不成當知青和地質隊員把我身子淘虚了?

  老八舍的第一次太多了,都回憶起來文章要腫脹許多。還有許多第一次很難忘,容我們慢慢想吧,時間還有,時間也是等人的,在回憶老八舍這件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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