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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下棋

  二○○八年十月,是我們中文系七八級的同學們相逢30年的紀念日。此時此刻,重新翻閲“老八舍”的陳年老賬,内心深處説不清是一種什麽感觸。

  激動、感慨、幸福、甜蜜、悵惘、失落、傷感、慶幸、酸楚、苦澀……五味雜陳,真的説不清。

  咱們這個年級的同學數量不多,但來路復雜多樣,年齡差异巨大,有的上過山下過鄉,有的做過工當過兵,有的在職在教,有的應届畢業,有的兒女打醬油,有的混沌撥不開。真可謂八方神仙薈萃、各路人才濟濟。

  所以,六十位同學中刻苦讀書者比比皆是,而課外瀟灑快活者亦大有人在。

  首推的是詩文演藝派,如弓克、童志剛、崔琰、夏武全們,唱念做打、淺吟高歌,很有模樣,在“老八舍”以外的場合還成過氣候、爲年級争過光添過彩的;其次是走廊美食派,色香味美,以本宿舍的阿凱領衔,地位無可争議;第三便是羽毛球運動,單打雙打,都似曾有過良好的外戰記録,我也忝列其中,至今仍有三分自豪。

  但最值得回味和記録的校内娱樂項目則是中國象棋。這項活動跨班級、跨年齡、易組合、易對陣,更爲重要的是,同學中無論是馬克思或黑格爾的門徒,還是王貴與李香香的擁躉,面對車馬砲,共同趣味油然而生。據我回憶和近年來大家的夜話,全年級内楚河漢界派的代表人物當數鐵原和徐江,似乎還應該包括駱苗?

  也許不少人會對上面這個名單的完整性表示質疑,但我不會,相信李建平他也不會的,看客樑凡就更不會了。因爲我和建平在畢業之後下的一盤通信象棋,斷斷續續,拖了二十多年,雖不敢説無疾而終,但時至今日,棋局依舊没個結果,總歸不敢説“專業”或“代表”二字的。

  大學期間快活的事情自然快活,但畢業分配時的艱難抉擇自然也就伴隨着恐慌和痛苦不期而至。

  我們讀過的書上説,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頭懸樑、錐刺股也好,白斬鷄、悶宫砲也罷,總歸,學校只是人生驛站,四年後,我們要告别珞珈山。

  大學畢業前後那一段心靈敏感時期的故事,以及分配工作後面對失望和不如意而苦苦挣扎、不懈奮鬥的群體,至今一直是大家小心逥避與特别斟酌的話題,但是,我還是想把建平跟我的這段筆墨棋局記載下來。雖屬凡人瑣事、上不了台面的,但在我心裏却掛記了將近三十多年。

  1982年夏天,在最敏感的畢業分配期間,我回家探親了。7月12日,忽然收到建平從珞珈山的一封來信。這是建平與我的首次書信來往,冥冥然棋局或許就已經開始孕育其中。

  第一封信

  (李建平來信摘要:寫於1982年7月9日中午,1982年7月12日收於湖北孝感)

  指導員上午專程來透露方案:東三省五人、北京十七人……

  雖説此方案尚未最後確定,但不可能有較大變動。你若有什麽打算,要及早行動起來。我也給樑凡去了一信,我們没什麽希望了,等着坐“東方紅X號”進大西南吧。

  結果驗证了建平的預感,他終於被分配去了雲南昆明郊區那個名頭十分響亮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第7321工廠”。當時或直至現在看來,這實在是與中國文學專業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個所在。前些時,建平來函時還打趣道:當時,畢業分配派遣書上的名頭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後勤部昆明軍區工廠管理局第7321工廠”,不知算不算北京名額?(苦笑)

  八十年代初期,中華大地人才奇缺,不僅各級政府機構、文化教育科研部門缺乏大量專門人才,所謂艱苦地區和基層單位的各類人員需求也十分旺盛,盡管他們並没有做好人盡其才、物盡其用的思想準備。更可悲的是,我們那個年代在學校所接受的教育却是强烈的“搞專業”、“做學問”的高尚理想,中文系絶大部分畢業生最向往的首選單位,往往不是電台、電視台,就是研究所、出版社、報社、雜誌社,搞研究、當編輯、做記者,甚至超過了某些政府部門職位的誘惑。

  第二封信

  (李建平來信摘要:寫於1982年9月9日夜,1982年9月27日收於吉林臨江)

  在家就收到了你的來信,這是分手之後同學們給我來的第一封信,謝謝!六日下午起程,八日上午在上班號吹響的時候,我終於走進了7321工廠的大門。這就是我的歸宿嗎?我問自己。

  畢業分配的關鍵時刻,時時傳來有關建平、童志剛們的“壞消息”。我極力想安慰他們,但却無從開口。看見他們和其他有的同學夜半三更圍追堵截係領導和指導員的情形,内心感受自然十分復雜。在那個特殊的年代,所謂艱苦地區或基層單位的分配指標,是人人畏懼却又無法逥避的硬釘子,國家統分統包的就業體制在給大家帶來“鐵飯碗”的同時,勢必也導致了一部分同學爲政府的政策平衡措施買單,在自我實現高考夢想的四年之後,又無助地一頭跌入了包辦婚姻式的就業窠臼。雖然都稱“鐵”飯碗,但實際上大家都知道金、銀、銅、鐵之價值區分。

  我比建平好很多,被分配到了北京,在國務院某部委的辦公廳秘書處工作。北京與昆明,地域差异顯而易見,但我們面臨的活兒則异曲同工,用人單位的需求驚人相似,他們需要的是“搞文字”的大學生!那個年代,“搞文字”的基本潜台詞包括:語法、字句、標點符號……特别潜台詞還意味着:製造先進、拔高典型、吹捧領導……

  不少人都有過這種體會,進入社會特别是進入政府機關後的第一個感受就是“失落”。一個個雄心勃勃、高談闊論、自恃清高的天之驕子們,仿佛從校園裏的高度自戀中瞬間栽入了谷底。那時,我跟李爲民同住在北京和平裏地區,晚飯後曾多次相約散步,大家不時發出上述的哀嘆。站在大多是復員軍官主政的政工部門或人事部門的領導面前,我們這些“大學生”時時被一種傳統力量告誡和警示:尊重前輩、遵規守制、必須到基層去、不要以爲自己讀了幾本書就了不起、你們需要艱苦的鍛煉!

  於是,類似“文革”期間知識青年農村插隊的一幕,在許多大學生接收單位開始盛行。1982年9月9日下午,我輾轉來到了吉林臨江,一個與鴨緑江爲鄰的偏遠林區小鎮。在這裏,我們至少要度過12個月的日子。從北京出發途經沈陽站轉車的時候,我曾利用短暫時間冒險尋訪弓克,差點誤車,在此暫且不表。

  建平來信了,極度失望和痛苦的情緒充滿字裏行間,對現狀和未來的困惑也引起我這個邊疆收信者的共鳴。信末,他不容置疑地提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建議——下棋。

  砲二平五

  (李建平來信摘要:寫於1982年11月8日深夜,1982年11月15日收於吉林臨江)

  明天我就要離廠到後勤部辦的十二大文件學習班集訓一個月,地點在昆明市……

  我建議和建平來一盤通信象棋賽,時間不限,有空來信時隨便下一着,我執紅子先行一步:“砲二平五”。

  進入東北原始林區後,我在臨江林業局下屬一個名曰經濟研究室的部門開始了所謂的實習鍛煉。這種生活是特殊的,一是無所事事,因爲基層幹部們很明白,轉年之後這些鍛煉對象就是他們廣義的上級,得罪不起,所以絶對不會對我們頤指氣使;二是生活單調,小鎮僻静得令人心慌意亂,辦公室、食堂、宿舍,三點呈扇形,相距都不超過300米;三是生活艱苦、餐飲不適,北京部機關的人事幹部三令五申,伙食不許特殊。盡管林業局領導設法請我們在他家裏改善生活,但玉米煎餅、高粱米飯仍是三餐主食。吃煎餅時,歪脖子咬、伸脖子咽,可謂真實寫照。

  1982年12月初,蓄謀已久的計劃終於實現了。經過一番努力,我和林業局經濟研究室的一位中年幹部獲准南下,名曰“學習調研”。

  這個行程至今也應當是充滿誘惑的,具體路綫是:臨江/通化/天津/北京/昆明/開遠/彌勒/昆明/西昌/米易/峨眉山/樂山/成都/重慶/長江三峽/葛洲壩/宜昌/武漢/孝感/武漢/廣州/湛江/玉林/梧州/陽朔/桂林/武漢/孝感/北京/沈陽/通化/臨江。從1982年12月2日開始,至1983年2月25日結束。

  這一路,自己搞得像個巡逥大使,見到不少剛剛畢業分手的同學,着實風光了一把。北京、武漢、廣州三地的歡聚自不待言,而在昆明和成都與建平、謝國芳的會面,則充滿感傷和悲情。

  1982年12月9日,早起尋訪建平。好不容易乘公共汽車從昆明市區摸索到西北郊的龍院村——7321工廠所在地,却被告知建平正在廠外參加政治學習。不甘心,輾轉打聽,終於找到昆明東南郊的集訓隊會議室。我輕輕走到正在木然聽會的建平身後,悄悄拍了拍他的肩膀,驚异、興奮,身穿藍色工裝的建平騰地立起身來,幾近不知所措了。真的想不到,畢業三個月後,身居東北的我和地處西南的他,突然在這種滿是黄軍裝的會場上相見。

  12月18日離開昆明的前夜,坐在7321工廠凌亂的宿舍裏,我與建平無言地喝着悶酒,記得還去後山照了相。握别時,建平眼圈發紅,我趕緊掉頭而去。

  12月28日扺達成都後,在一個擁擠不堪的辦公室裏,我找到了神情詫异的謝國芳。他高興壞了,在清冷的宿舍裏禁不住開始抽煙,眼睛眯縫着,被嗆得咳嗽不止……外出喫飯時,兩個傻乎乎的外地人,點了一個自認爲不會太辣的菜——“水煮牛肉”!

  (日記摘要:1982年11月15日,陰雨,周一)

  建平來信

  下棋吧。他提出同我進行象棋通信比賽,時間不限,一封信下一步。他已經走了一步:執紅先行“砲二平五”。

  好吧,這盤棋一定要走下去。

  在寫下“這盤棋一定要走下去”那句話時,我並没有仔細思量過此事的難和易,只是本能的感覺是必須與逆境中的建平同在。常言道,人生如棋局。這盤棋能够有結果嗎?大家能够看見結果嗎?

  果然,這局棋現在已經找不到“譜”了。近三十年光陰荏苒,我忽然發現,當年應對建平的“接招”居然没有留下記録!假如建平像童志剛那樣,大喜大悲之中一把火把舊時的書信或日記給焚了,豈不哀哉?!

  爲了使本篇文字能够繼續下去,只好暫時推演:“黑馬八進七”。

  馬二進三

  (李建平來信摘要:寫於1983年2月8日,1983年2月24日收於吉林臨江)

  春節好!看棋,紅馬二進三!

  明天我就動身回家過節,順便找一個接收單位。上司已在口頭上同意我調回家鄉,然而兩個月前他們甚至不讓我報考研究生!這個轉變是本廠機構改革的成果,精兵簡政。

  建平的第二招是個穩健的招式。文如人、棋亦如人,建平向以沉着、内慧著稱,我等不可輕敵,往下如何應對?

  依然没有原始記録,繼續推演:“黑砲2平5”。

  “漏招”

  (李建平來信摘要:寫於1983年3月1日,1983年3月8日收於吉林臨江)

  我昨天乘飛機回到昆明,一共在家呆了十幾天。在南寧打聽了一下,到處都在改革機構,紛紛精簡人員,接收單位一時還不好找……

  也許歷史上我没有及時回信應招?或者我的出招過於怪异而令建平揣摩不定?或建平來信所言的現實障礙讓他情緒大逆?總之,建平的上述文字“離棋離譜”了。

  樑凡來信

  (寫於1983年4月12日,1983年4月17日收於北京)

  春節,建平輕輕地飄了回來,接着二月底又悄悄地飄了出去。滇池雖好,但非故土。

  樑凡是個浪漫而憨厚的好人。我知道,他雖然分配到了一個常人看來還非常不錯的省級意識形態管制機構,但他的孤獨無助之感,却絲毫不减於建平。建平報考研究生,我看是不得已而爲,樑凡却也考研,兩人的理由居然還如出一轍?!

  看來,職業的苦澀不單屬於建平,屬於那個時代。

  車一平二

  (李建平來信摘要:寫於1983年5月22日,1983年5月30日收於吉林臨江)

  棋自然是要下的,我决不會拱手相讓,坐以待斃。注意!我的車出動了,“車一平二”。往後三個回合之内先手的優勢肯定還在我這邊,且看你如何招架。

  好了,七月一日那天定給你再來一着厲害的瞧瞧,别忘了,我是黄協軍軍長,你充其量是個副的。

  可能是我的激將法激怒建平了?或是建平的長考成熟了?他果斷“出車”,且威脅恐嚇詞句不斷。從“七月一日”那段話猜測,我們當時出招的往來回合還是有時間限制的?“黄協軍”何意?爲何他是“軍長”?我却爲“副”?還“充其量”?

  現如今,全然不知,記不起來了。

  忽然想起大學裏教我們“古代漢語”的王老先生在教三樓課堂上唱出那句孔老夫子的詞兒:逝者如斯夫啊!

  樑凡來信

  (寫於1983年6月6日,1983年6月13日收於吉林臨江)

  建平有望調回來了,這邊教育學院急需大批教員。我將他的簡歷遞交上去,他們非常歡迎,只是希望面談,才能最後作出决定。

  你和建平下的那盤棋,走到哪一步了?有誰被將死了嗎?

  樑凡一直在爲建平的工作調動幫忙出力,如同他認真關注棋局的烽火硝烟。可是細看看就會發現他是個十足的“棋盲”。開局伊始,怎麽會有人“因將至死”呢?就算建平表現失常,我也不是此等心狠手辣之人哪!

  哈哈……繼續推演:“黑車9平8”。

  馬八進九

  (李建平來信摘要:寫於1983年9月24日,1983年9月29日收於北京)

  中秋之夜八點鐘不到我就蒙頭大睡了。LIUQIANG去進行甜蜜的事業,我和一位今年新來的大學生對飲了半盅葡萄酒。本來我的酒量比起武漢已是很有長進,但這晚也許是古來難全之事擾亂了心境,競技狀態不佳,兩口酒下肚就吐得一塌糊涂,早早上床了。今晚的月亮不屬於我的。

  九月十日回到昆明,半個月來心神不寧,每天早晨在希望中驚醒,晚上又在失望中進入夢鄉。南寧方面爲何還没有肯定答復,要,還是不要我?

  這幾天我在等謝國芳,七月份就説好了,他回家探親要繞道昆明小住幾天。

  馬八進九!

  心緒不寧、心神不定,這都是兵家大忌。所以,建平的招數有些“常規”呀。

  再推演?

  可是,從附後建平1983年12月18日的來信看,我好像没有及時應招兒?!

  樑凡來信

  (寫於1983年8月21日,1983年9月25日收於北京)

  建平像個幽靈,昨天坐在了我的對面。去年至今,我們見了兩次面,半年一次見次面是那樣的艱難,也是那樣心酸。如今,幫建平聯繫了一個單位,看來有百分之六十的希望。

  最近,報上登一對老同學一盤國際象棋下了整整三十七年,然後握手言和。我看你和建平還是堅持下去吧。

  我説樑凡是熱心快腸的好人吧,要不怎能在校期間就榮任“生活委員”呢?總想玉成好事,始終助人爲樂。

  馬八進九

  (李建平來信摘要:寫於1983年12月18日,1983年12月22日收於北京)

  如果曾經是因我的疏懶給你帶來失望,祈望你不要有意用同樣方式報復我。

  九月下旬,我的八路馬已經跳至九格,爲何一直未見回復?其實,這步棋並不深奥嘛,根本不用考慮那麽長時間。

  九月中旬,我滿懷希望回到工廠,慶幸噩夢的終結指日可待,不料調動一事就此没了下文。我一下子栽入一個混沌的深淵,載沉載浮,不知爲何置身水中,也不關心將要漂向哪裏……

  國慶節是和謝國芳一起過的,他繞道昆明回湖南探親。大碗酒、大只鴨,糞土當年萬户侯,阿Q與我們同在。

  由於樑凡的奔走,調回南寧仍有希望……

  不明白,建平9月份已經出招,時至12月,爲何我如此被動,以至於讓建平軟硬兼施賺我出陣?

  查:

  (日記摘要:1983年9月11日,晴,雷暴,周日)

  下午,電視播出小澤征爾指揮中央樂團演奏貝多芬第九(合唱)交響曲……

  (日記摘要:1984年3月11日,晴,大風,周日,北京)

  翻開日記本一看,1983.9.11—1984.3.11,一片空白。

  (日記摘要:1984年3月11日,晴,多雲,雪,周二)

  夜幕降臨,烏雲垂地。晚上八九點鐘時,忽然下起雪來……

  查閲至此,我的日記戛然而止。真遺憾,實在回想不起來了,當時爲何長時間没有回復建平。

  但令人驚喜的是,在日記本後面的空白頁中,發現了一朵被壓得平平的、完完整整的淺黄色的小花,那是我1983年夏天在長白山頂上採的,記得還曾在寄信時郵給過汪芳一朵。

  馬八進九

  (李建平來信摘要:寫於1984年3月8日,1984年3月13日收於北京)

  從考場裏出來時,我就知道今年考試的結果了。

  春節是在南寧過的。多承同學及親友上下疏通,調動一事大有進展,據説南寧方面已着手辦理來雲南調人的手續。不過,按中國方式辦中國事情,結果是很難預料的,最好還是别抱太大的希望。

  馬八進九!

  肯定,建平的情形比我困難,表現却比我頑强、比我堅韌。慚愧……

  樑凡來信

  (寫於1984年4月10日,1984年4月13日收於北京)

  建平可望年内能回家鄉(只要不節外生枝)。現在商調函已發出,但還不見有什麽動静。一個字:拖。

  樑凡也很耐心,當然也有無可奈何中的憤怒。

  樑凡來信

  (寫於1984年5月9日,1984年5月14日收於北京)

  説實在的,許多同學的畢業分配,都可以寫成一部部荒誕派的作品。每個人都是黑色幽默中的主角……

  建平的事,不知在什麽地方遇到了暗礁。

  能在一塊兒再游一次黄山或者什麽山,該多好啊!那是一次最幸福、最愉快的旅行!唯一的一次。

  似乎連樑凡都有些絶望了。他開始夢回“黄山四郎”的美妙時光。

  臨畢業時,大家互相書贈留言,以示紀念。時至今天我忽然發現,除了張國安,我居然也簽滿了59個人!在我的留言本上,第一個寫字的是老道,1982年8月2日他大打官腔:“作爲一個‘球迷’,你可以説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隨即,他又頗爲認真地自夸道:“當你想起愉快的黄山之行時,希望你能記起我的卓越的鼓動才能。”

  真的記不起老道當年的才能到底是真是假,但建平、童志剛、樑凡和我組成的“黄山四郎”自助旅遊團,那徹頭徹尾的愉悦、那發自心底的輕鬆、那無憂無慮没心没肺的哈哈哈、那彌漫於大通鋪上使人靈魂出竅的松節油香氣……令我終身難忘!

  1982年7月1日清晨五點起床,六點從學校出發,七點到達漢口17碼頭,東方紅12號輪4等艙224房間,12人合住。行前,借老道20元、童志剛20元算作盤纏。1982年7月7日,乘東方紅3號返扺漢口……

  (詳細行程暫略)

  當時回應建平的具體情形已經不可考了,但從建平的回應中,推測我下一步棋走的可能是:“黑砲8進4”!

  車九平八

  (李建平來信摘要:寫於1984年10月12日夜)

  這大半年的日子過得如夢如幻,似飄飄然,又似昏昏然……

  去年底,南寧方面的消息時斷時續,讓人如墜霧中……

  今年初,我回家通過某種關係,當面敲定了我的調動事宜。

  三月初,我回到工廠後,調檔案的公函也隨之而來。

  四月初,廣西的一封來信把我從美夢中驚醒……工廠怎麽一直没有把我的檔案發出?再拖下去這事可能就要黄了!

  工廠領導:……你一個人走了對工作倒是無多大關係,但問題是引起本廠,甚至本系統大學生的連鎖反應怎麽得了?所以我們不能放你走,以前的放行許諾不算數。你不干活不要緊,工廠養也要把你養起來。

  “!”我差一點没當面破口大駡起來……

  我以决戰的精神上躥下跳……

  恰在這時,天降洪福,我們的房間給人撬開洗劫了一番,照相機就是這次丢的。一個异鄉人如此落魄,不免使人稍動惻隱之心。

  五月初,我們終於達成協議……,八月份給他們教完最後一期職工脱産文化補習班。

  走的那一天終於來臨……

  我再也不願意想起這裏的一切,但我却永遠忘不掉這裏的一切。

  提着比來時還簡單的行李,帶着滿心的創傷,黯然離别了春城郊外的這條夾皮二溝。

  今天我終於走了,心,也失落了一半……

  現我在廣西……辦公室工作。

  兩年之内,我們定可在北京把酒暢叙一回。

  紅車九平八。

  建平還是一個穩健防反的招數。其實,此時他已經絶地反擊成功!

  不知我後來回信接招了没有,但在我的記憶中,至此我和建平的棋局中斷了。翻遍大多字迹模糊、微微發黄的同學往來信箋,似乎我與建平的通信也自此中斷了。

  若干年後,建平來京公幹,却没有你我相約中瀟灑的“把酒暢叙”。兩人草草茶畢,建平即緊跟領導,匆匆而去。

  再若干年後,建平還是來京公幹,似乎人身自由許多,晚宴之後再往什刹海酒吧,傾情痛飲,我等大醉!

  2009年3月6日改於北京

  2015年1月5日改定於北京西壩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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