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目分類 出版社分類



更詳細的組合查詢
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樑啓超與五四運動的關係

  樑啓超,字任公。任公著的《外交失敗之原因及今後國民之覺悟》一文(以下簡稱樑文,見於2018年3月湯志鈞、湯仁澤編《樑啓超全集》第十集第187頁)寫於1919年。它是以第一次世界大戰、21條亡國條約提出、巴黎和會及其中國外交活動爲背景,與全國民衆的覺醒、五四愛國運動的爆發、中國共産黨的誕生相關的一篇檄文,曉示國民,唤起義憤。回顧歷史,以紀念五四運動100週年。

  第一次世界大戰,以1914年6月28日發生的薩拉熱窩内事件爲導火綫,交戰國以德、奥爲首的同盟國爲一方,以英、法、俄爲首的協約國(成員包括中國、日本)爲一方;歷時四年多,於1918年11月以同盟國失敗而告終。戰争促進了各國的革命運動, 1917年11月7日俄國十月革命取得勝利並首先退出戰争,1921年7月中國共産黨成立。

  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戰勝國於1919年1月18日至6月28日在巴黎舉行和會。參加者有英、法、美、意等31個戰勝國。這次會議名義上是爲了擬訂對德和約,“建立戰後世界和平”,實際上是帝國主義戰勝國重新瓜分世界的會議。中國以戰勝國地位出席會議,但操縱會議的美、英、法三國無視中國的主權和戰勝國地位,非法决定把戰前德國在山東的特權讓給日本。面對這種情勢,北洋政府派出的中國出席和會首席代表陸徵祥竟然考慮要簽字,北京政府也反映遲疑,不知所措。

  中國至此的外交是失敗的。正如樑文開篇第一句説:“嗚呼!和會席上,我國竟一敗涂地矣。”失敗的原因在哪裏?樑文作了分析,認爲有内因、外因兩方面:

  關於外因,“其一則日本事前布置之周密與臨時因應之機敏也”。他認爲:“日本之窺我山東,已非一日,……以軍事佔領的狀態謀承襲德人侵略之遺産。”“其處心積慮眼光四射”。其實,於 1915年2月,協約國軍力在東部戰場大挫同盟國時,日本作爲鄰邦,宣佈對德宣戰,進攻德國租占的山東,並突然向袁世凱提出滅亡中國的21條,以最後通牒迫我承諾。1917年2月,日本步步爲營,要挾英、法、意、俄四國簽訂密約,實施其所得之四項保障。

  “其二則英法之不我助也”。具體表現:1、1917年2月12日即美、德絶交後第三日,德國潜艇戰略極猖獗時,日本乃要求和會對日本在山東權利予以援助,並與英簽訂密約; 2、日本擔心這樣還不足够,於同年4月又與美國互换文書,要求美承認其在東亞的優越地位; 3、中國得不到英、法方面的同情。

  “其三則美總統之受牽掣也”。當時中國政府仍寄望於美國,稱此爲“唯一之後援”。美國總統威爾遜受到種種牽制,加上“爲日本所劫持”,不肯幫助中國。相反,意大利首相爲解决芬謨問題連續不斷找美國總統,威爾遜却全力爲南斯拉夫争芬謨。

  關於内因,“其一則我政府之屢次加繩自縛也”。任公斷言,中國政府 “若有眼光有手腕”,應一面在和會上堂堂正正地提出處理山東方案,一面在和會交委會中提出統一鐵路外債的動議,“英美必極力爲我後援”,“政府則舉棋不定”,給專使發去兩通前後矛盾的電報 ,造成和會議題混淆,只抓了“瑣碎條件”,失去了“山東問題”,弄巧成拙。

  “其二則參戰之假公濟私有名無實也”。事實是:1918年9月,德軍敗亡,和會將開,待訟的山東問題却被斷送了。原因是“區區二千萬日金(指日本給中國的借款),供十月初一以後新政府之行政費”。政府向國民、和會人士封鎖此消息,日本人更氣焰囂張,揚言“山東事已完全由中日兩國接洽妥愜”。致使我國對德宣戰成爲空話。

  “其三則駐歐外交官之向不得力漫無布置也”。政府派往歐洲的外交官不作爲,既無辦事能力,又無工作部署,小事争意氣,正事擅閣置。外交失敗責任,“政府居十之七八,而專使僅一二”。

  “其四則政府對於此次和會絶無方針也”。任公是政府和國民外交協會派任巴黎和會中國代表團顧問。在臨行前曾向總統及政府當局詢及外交方針, “屢詢而屢不得要領”;關於山東問題,任公向他們陳述了自己初擬的處理方法,他們“不置一辭”。

  “其五則專使手腕拙劣且日事内訌失時廢事也”。追究與日本簽密約的責任,駐使及專使則難辭其咎。他們一面手腕拙劣,事前無與歐洲友邦接洽,聽取意見,至使連與日本人訂定密約之事一點也不覺察;另一面内部態度不一,所任不明。他們新舊式官僚充斥其間,斷送了機遇。

  “其六則國民批判力薄弱後援無力也”。任公認爲,爲了不失國土,國民不能灰心短氣、軟弱無力,要以最大的决心、犧牲的精神,挽此危局。

  任公所説的中國外交失敗,指的是巴黎和會期間,中國代表尚未拒絶簽字之前(6月27日)的外交失敗。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五四運動爆發的具體因素是多方面的,樑文列舉其中。任公“臚舉其致敗之由”,究根社會矛盾,言辭激切,剖析深透,猶如重磅炸彈,擊中要害。經過任公斡旋於歐洲、巴黎、使團之間,頻走於政府上下,極力扭轉不利形勢。尤其,他通達於國内外輿論界、廣大民衆,激發民情,引發五四運動,争取在巴黎和會最後一天的勝利,發揮了無可替代的作用,功不可没。       

  當時有關往來電文及其經過應屬於“五四”歷史現場之一,可資例证:

  1918年9月,迫於日本政府壓力,中國政府就德國在山東權益轉歸日本問題,與日本有一個密約;在巴黎和會開幕後,中日代表因此開展激烈争論。任公得知後,十分氣憤,於1919年3月致電北京國民外交協會汪大夑、林長民並轉呈大總統,建議政府采取强硬態度,電文説: “交還青島,中日對德同此要求,而孰爲主體,實爲目下競争之點,查自日本佔據膠濟鐵路,數年以來,中國純取抗議方針,以不承認日本承繼德國權利爲限 。去年九月間,德軍垂敗,政府究用何意,乃於此時對日换文訂約以自縛,此種密約,有背威爾遜十四條宗旨,可望取消,尚乞政府勿再授人口實。不然千載一時良會,不啻爲一二訂約之人所敗壞,實堪惋惜。”(見於丁文江、趙豐田《樑啓超年譜長編》第879頁)於24日在《申報》刊載。

  4月8日,國民外交協會致函任公,請以該會代表身份,主持向巴黎和會請願各事。中國代表雖然在會下多方活動,却毫無效果,和會核心五國仍準備嚮日本讓步。任公在這危急關頭,於4月24日急電外交協會;外交協會於25日收到電報,其負責人之一林長民先到政府内部努力斡旋,於5月1日晚派人將(林長民署名)文章《外交警報敬告國民》送達報社,於2日刊於《晨報》二版頭條,直稱“昨得樑任公先生巴黎來電”“此惡耗”, 吼呼“膠州亡矣!山東亡矣!國不國矣!”“亡國無日,願合我四萬萬衆,誓死圖之”;樑啓超的原電文同時見於另欄,稱:“對德國事,聞將以青島直接交日本。因日使力争,結果英法爲所動。吾若讓此,不啻引繩自縛,請警告政府及國民,嚴責各全權,萬勿署名。”(見於丁文江、趙豐田《樑啓超年譜長編》第880頁、江門市樑啓超研究會2020年10月編《樑啓超與傳統文化研究》第118頁)。

  按照任公的建議,外交協會又發電警告中國在巴黎的專使:“和平條約中若承認此種要求,諸公切勿簽字。否則喪失國權之責,全負諸公之身,而諸公當受無數之譴責矣。……諸公爲國家計,並爲己身計,幸勿輕視吾等屢發之警告也。”(見於陳子明《樑啓超與五四運動》)警告他們,要對國對己負責,拒絶簽約。

  隨着任公傳來“惡耗”的公開(可能是《中國共産黨的七十年》一書所指的“消息傳到國内”),五四運動爆發了。五四運動的發展有兩方面,一是外交協會的行動。他們於5月3日下午4時召開有30名理事參加的會議,作出决議:“一、5月7日午後2時在中央公園召開國民大會,並分電各省各團體同日舉行;二、聲明不承認二十一條及英、法、意等與日本所訂關於處置山東問題之秘約;三、如巴黎和會不得伸我國主張,即要求北京政府撤回專使;四、向英、美、法、意駐京使館申述國民意見。”會後,將四項内容緊急通電各省議會、教育會、商會、報刊等部門,望各地方各團體同日開會,以示舉國一致。另一方面是北京學生等各界的行動。5月2日,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將任公傳回的巴黎和會“惡耗”帶回北京大學, 告訴學生領袖許德珩等人。3日下午,北大和北京的10多家中等以上學校的學生代表開會進行籌劃,作出四項决定:“一、聯合各界一致力争;二、通電巴黎專使,堅持不簽字;三、通電各省,於五月七日國耻紀念舉行遊街示威運動;四、定於星期(即五月四日)齊集天安門,舉行學界之大示威。” (見於陳子明《樑啓超與五四運動》) 4日,全體學生集中在天安門,舉行盛大示威遊行。一致要求“取消二十一條”、“還我青島”、“保我主權”。 這一天,學生遊行至趙家樓胡衕附近,憤怒之下還火燒了曹汝霖的住宅,其中有幾十名學生被捕。任公知道後,立即發電報給汪、林總長並呈總統:“聞北京學界對和局表義憤,愛國熱誠,令策國者知我人心未死。報傳逮捕多人,想不確。爲禦侮拯難計,政府惟有與國民一致。務祈因勢利導,使民氣不衰,國或有瘳。啓超叩。九日。”(見於陳子明《樑啓超與五四運動》)後來,這些學生經林長民等人擔保獲得釋放。任公之弟還給被捕學生一些補助金。

  五四運動開始於學生鬥争,但是最後的主力轉爲工人。由於反動當局繼續鎮壓學生鬥争,從6月5日起,上海工人自動罷工,聲援學生行動,其規模達到六七萬人,後來擴展至各大中城市,形成社會各界參加的全國革命運動。

  五四遊行延續的舉國抗議、世界各地華人的激憤反對,對北京政府及出席巴黎和會代表有巨大的衝擊和震撼,但事情尚未完結。北京政府屈於日本壓力還是秘密向巴黎發出簽約訓令,陸徵祥準備在和約上簽字。林長民據此立即密電任公,請他通知在巴黎的留學學生進行阻止。6月28日是簽字日,在巴黎的留學生、華僑商人等集中起來包圍了中國代表團的住宅,警告他們:“如敢出門,當撲殺之”。 (見於董方奎《新論樑啓超》)陸徵祥他們迫於無奈,只好向報界發出聲明,拒絶簽約。直至巴黎和會的結束,日本終於無法實現他們的陰謀。

  中國在巴黎和會前段的外交是失敗的;然而,由於五四運動越發猛烈,中國最終取得了巴黎和會的勝利。五四運動的發生有其復雜的歷史背景。應如何評價任公在五四運動的作用?有學者説,“任公親自點燃了五四運動的導火索”;有學者指出,任公的急電是“促發五四運動的引火綫”,任公“爲五四運動的爆發裝滿炸藥”。從上述的往來電文中可以看岀,樑啓超、林長民、蔡元培、許德珩等人是與五四運動初始有聯繫的關鍵人物。陳獨秀認爲,“如果一定要舉出一個人,没有這個人,五四運動或許就不會發生,那麽這個人不是陳獨秀、胡適、蔡元培、李大釗或魯迅,而只能是樑啓超。”(見於陳子明《樑啓超與五四運動》)上述觀點的表述各不相同,筆者都有同感。因爲這些觀點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五四運動的發生確實與任公的努力有不可分割的直接關係。當然,這與聲勢浩大持久、改變中國進程的整個五四運動相比,任公的義舉猶如一部史詩樂曲的引子。任公可能不曾想過自己當時的行動會導致後來的五四運動,更没有具體參與五四運動的事前策劃。但誠然,他是把“消息傳到國内”的親歷者。

  由此看來,五四運動的發生並非偶然,是有一定的社會基礎和思想根源的,是任公等“晚清輩”和“新文化人”承前啓後、共同合作的産物。五四運動是中國革命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事件。中國工人階級從此以獨立的姿態登上政治舞台,馬克思主義也隨之更加廣泛傳播,這兩者的結合爲中國共産黨的建立創造了條件。“五四運動的杰出的歷史意義,在於它帶着爲辛亥革命還不曽有的姿態,這就是徹底地不妥協地反帝國主義和徹底地不妥協地反封建主義。”(《毛澤東選集》第二卷第699頁)任公没有這麽表述五四運動。他在幾年後曽説:“‘五四’運動,有效果没有呢,有。”其一是歐美人頭腦裏頭有“中國問題”,人人都説“日本人欺負中國”;其二是“日本人已漸漸覺得中國國民氣和世界輿論可怕”;其三是“引起多數青年的自覺心”。 (見於陳子明《樑啓超與五四運動》)他仍然是從愛國意義上認識五四運動。

  顯然,樑啓超從巴黎和會到五四運動發生時期,支配他一切言行的是愛國主義,是忠心報國。他是中國一位杰出的愛國主義者、反對帝國主義勇士。他的這一思想、情懷和行動,值得我們欽佩和學習!

  注:凡本文中没有註明出處的引文,均爲樑啓超著《外交失敗之原因及今後國民之覺悟》之引文。

  (本文發表於2019年4月12日江門市社會科學界聯合會、江門市樑啓超研究會舉辦的“樑啓超與五四——紀念五四運動100週年座談會”,並收入論文集)
最佳瀏覽模式:1024x768或800x600分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