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徒常常驚訝於基督教神學當中不同的神學體系和學術派别的差异。爲什麽會存在這麽多差异呢？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事實存在着“互補解經”的神學進路和“以經解經”的神學進路兩條不同的神學進路。這兩者“看見、知道”的材料即思維展開的起點或前設不同，所遵循的“思想”的道路和方法也不盡相同，其結果即“明白”的成果自然就有所不同。

　　一、“互補解經（axiopistic）”的神學認識進路

　　互補解經（axiopistic）即是“以聖經經文爲內证＋聖經以外材料爲外证”，既從聖經也從自然啓示(natural revelation，包括了傳統、哲學、理性、經歷和歷史文化)的互補角度去認識神的神學進路。互補解經是今天西方神學界主流的治學方法，原因有二。

　　（一）教會古典神學傳統中聖經與經外材料混雜的“看見”

　　林前1:22猶太人是要神迹，希臘人是求智慧；1:23我們却是傳釘十字架的基督。在猶太人爲絆脚石，在外邦人爲愚拙。

　　整本聖經正典的最終確定是在主後397年，即新約教會出現360年以後。而在教會歷史的初期、聖經正典還没有匯編完成的情况下，因爲護教的需要，教會已經在建立神學。但是，因爲没有完整的聖經正典，所使用的材料除了已有的一些聖經經卷以外，無可避免地還大量采用了希臘文化中的哲學思想、理性、經驗。而當這些包含了希臘哲學元素的神學思想成爲大公教會認可的教義以後，就成爲歷代教會所必須恪守的神學傳統的一部分。

　　在聖經正典匯編完成以後，天主教對次經和教皇諭令也給予聖經正典的對待，以至於“煉獄”等等聖經正典没有的内容也成爲其神學體系中的固有觀念。

　　從基督教新教來看，雖然馬丁·路德正確地提倡唯獨聖經(sola Scriptura)和因信稱義，并且使更正教會脱離了羅馬大公教會的組織傳統，但其神學思想的一部分基礎，特别是神觀，仍然受到羅馬天主教傳統的影響。這些影響也存留在以後對新教有重大影響的一些信條（如威斯敏斯特信條）當中。

　　從認識論的角度，這樣的神學進路不是單單以聖經經文爲起點，而是聖經與聖經以外材料混雜的“互補解經（axiopistic）”。

　　（二）現代西方神學教學體制中學術性追求的偏離和亟需更新的神學教學法

　　“互補解經”所“看見、知道”的不是單單從聖經而來的啓示，而是各種知識論混雜的材料，使得聖經不是建立神學的唯一來源，其實質是否定了聖經的充足性，進而實質上也推翻了聖經的權威性。古典神學的互補解經傳統有聖經正典尚未完成的客觀原因，那麽今天聖經正典早已確立，爲什麽西方神學界的主流仍然是互補解經的神學進路呢？這是由於目前西方的神學教育體制當中“求新甚於求真”的學術追求所帶來的必然結果。

　　如果我們把神學研究看作是一棵樹，古舊福音的基要真理就是這樹的“樹根”和“樹干”。樹的生命在於樹根和樹干，但是，對神學學術研究而言，“樹根”和“樹干”是唯一的，不具備争議性，相反，只有“樹枝”與“樹葉”才具備差异性（争議性）的可能。學術差异性的要求，迫使學者必須要有神學觀點上“言人所不言、能人所不能”的“新的貢獻”。過分注重學術性的追求就自然會引導神學研究者爲“求新”而重點去研究“樹枝”與“樹葉”，這就與超出聖經以外、旁征博引、極有利於所謂“學術創新”的“互補解經”不謀而合，使得“互補解經”的神學進路今天仍然是西方神學研究和學習的主流方法。

　　這一狀况造成了兩方面的不良後果：

　　第一，使神學的内容變得極其龐雜，只見枝枒不見主幹，學之不易。

　　“互補解經”的神學進路導致本應完全基於聖經、以聖經經文爲依歸的神學研究，越來越變成了對神學學者各種觀念對話的“窮盡法”資料匯編。這就造成龐雜的經外材料反客爲主、遠遠超過聖經本身。同時，因着各種神學資料瀚如烟海，使神學研讀者陷入“著書多，没有窮盡；讀書多，身體疲倦”（傳12:12）的困境，漸漸都被迫被限制在某個狹小的學術範圍中，各自“術業專攻、各説各話”而彼此缺乏驗证和協同，甚至同一神學院不同學者的教導之間存在矛盾也成爲正常的現象，事實上割裂了聖經神學、系統神學、實踐神學之間的密切聯繫。

　　第二，助長了神學的“多元化”而削弱了真理的合一性。

　　注重學術差异性的學術氛圍，産生了對同一經文或主題出現許多各有不同但却都是邏輯自洽的“合理”見解，這種多元化客觀造成對真理合一性的損害而失去了對聖經真理確定性的把握，甚至助長了不可知論、理性主義、唯心論、存在主義等不合聖經甚至反對聖經的道理也作爲大前提（Presupposition level）滲入了某些神學之中，甚至堂而皇之地進入神學院作公開的教導。這些神學看似“枝繁葉茂”，却漸漸本末倒置遮蓋了“根”與“干”，原本作爲手段的神學認識論、方法論綁架了神學的目的——價值觀，脱離了“神學爲生命、神學爲教會”的宗旨，使得學習神學反而帶來“越學習疑問越多”、甚至引發争議和分裂的怪圈。這種局面，不但使得神學學習者本人要多走很多彎路，更使神學學習與教會應用出現越來越大的脱節，引起教會和信徒對神學教育的疑惑和反感。西方教會目前可見的急劇衰落，與西方互補解經神學教育體制的偏離有很大的關係。

　　太15:9他們將人的吩咐當作道理教導人，所以拜我也是枉然。

　　二、“以經解經（autopistic）”的神學認識進路

　　神學與因着觀測工具和觀測範圍不斷變化而日新月异的自然科學不同，神學的目的不是爲了讓人有創新，而是爲了讓人對同一本聖經啓示的古舊真理有合一的認識，所以神學的生命是“求真不求新”。

　　林前1:10弟兄們，我借我們主耶穌基督的名，勸你們都説一樣的話。你們中間也不可分黨，只要一心一意，彼此相合。

　　教會握有天國的鑰匙（太16：19），要幫助弟兄姊妹走使凡有血氣的，都要見神的救恩的直路（路3:6）。這要求神學不能自我滿足於學院學術範式，而要返璞歸真、重新發揮作爲生命之鑰匙的功能——“神學爲教會、爲生命”。作爲神學研究後來者的中國基督教會，在歷史上得到過西方兄弟教會包括神學教育在内許許多多的幫助，我們要感恩和紀念這些肢體的付出，同時也要以聖經本身來審視和檢驗從國外學習、引進的神學成果，吸取他們的教訓，避免重蹈“互補解經”覆轍，而堅定地走“以經解經”的直路。

　　（一）以經解經的兩種含義

　　1.釋經方法意義上的以經解經

　　這是我們慣常理解的以經解經。如威斯敏斯特信條指出的：

　　“解釋聖經無謬的規則，就是以經解經；因此，當我們對聖經某處真實和完全的意義發生疑問時，就當查考其它更清楚的經文來加以解明。”

　　這裏“以經解經”的第一個“經”是全部的聖經，第二個“經”是指要被詮釋的某段的經文，即引用或參照聖經其他經文來解釋同類主題的經文。

　　2.神學進路或者説神學治學法意義上的以經解經

　　“以經解經（autopistic）”的希臘文 ，意思是“self-attested”，即是主張聖經是自足自证的唯一權威，我們只需要從聖經自身内证的角度去認識神，倚靠聖經尤其是那些永恒指示性啓示的經文，而不需要聖經以外的材料，就足以明白神已經啓示給我們的全部心意。這一意義上的以經解經，指的是一種唯獨聖經、堅持以聖經爲建立神學唯一資料來源的態度、神學進路或者説神學治學法。這一含義實際上是以經解經的靈魂，是我們過往忽略、需要大聲疾呼來重建的。

　　（二）以經解經神學進路的説明

　　1.“以經解經”不是一種新發明的神學方法，而是要回歸神在聖經中已經預備的直路和復原基督教神學的本來面目

　　神學是爲了造就生命，是爲求真不是爲求新，更加不可以爲求新脱離聖經去創造許多似是而非的“新的道理”，而使我們失去對聖經真理絶對性的把握。以經解經的神學進路就是要返璞歸真，使學習者的眼光從過於紛繁雜亂的學術“枝”與“葉”，回到聖經本身亘古常新的基要真理的“根”與“干”當中。

　　2.“以經解經”是聖經本身所使用的啓示方法

　　（1）耶穌使用舊約聖經爲自己作見证

　　太22:42“論到基督，你們的意見如何？他是誰的子孫呢？”他們回答説：“是大衛的子孫。”22:43耶穌説：“這樣，大衛被聖靈感動，怎麽還稱他爲主，説：22:44‘主對我主説：你坐在我的右邊，等我把你讎敵放在你的脚下’？22:45大衛既稱他爲主，他怎麽又是大衛的子孫呢？”22:46他們没有一個人能回答一言。從那日以後，也没有人敢再問他什麽。

　　約5:39你們查考聖經（或作“應當查考聖經”），因你們以爲内中有永生，給我作見证的就是這經。5:46你們如果信摩西，也必信我，因爲他書上有指着我寫的話。5:47你們若不信他的書，怎能信我的話呢？

　　路24:25耶穌對他們説：“無知的人哪，先知所説的一切話，你們的心信得太遲鈍了。24:26基督這樣受害，又進入他的榮耀，豈不是應當的嗎？”24:27於是從摩西和衆先知起，凡經上所指着自己的話，都給他們講解明白了。

　　（2）使徒們同樣是依照舊約的經文來思考神的啓示

　　徒15:13他們住了聲，雅各就説：“諸位弟兄，請聽我的話。15:14方才西門述説　神當初怎樣眷顧外邦人，從他們中間選取百姓歸於自己的名下，15:15衆先知的話也與這意思相合。15:16正如經上所寫的：‘此後，我要回來，重新修造大衛倒塌的帳幕，把那破壞的重新修造建立起來。15:17叫餘剩的人，就是凡稱爲我名下的外邦人，都尋求主。15:18這話是從創世以來顯明這事的主説的。’15:19 所以據我的意見，不可難爲那歸服　神的外邦人。

　　（3）信心的道路本質上要求我們使用“以經解經”的方法

　　來6:13當初神應許亞伯拉罕的時候，因爲没有比自己更大可以指着起誓的，就指着自己起誓，説：6:14“論福，我必賜大福給你；論子孫，我必叫你的子孫多起來。”

　　出3:14神對摩西説：“我是自有永有的。”又説：“你要對以色列人這樣説：‘那自有的打發我到你們這裏來。’”

　　結20:33主耶和華説：“我指着我的永生起誓：我總要作王，用大能的手和伸出來的膀臂，並傾出來的忿怒，治理你們”。

　　神是超越一切事物的存有，神所作的啓示是最高的啓示，完全自足。人對於神的啓示無論接受與否，都不能再用神以外别的事物來驗证。因此，神的啓示本質上只能是“指着自己”——即自证、内证而不是旁证、外证的方法。

　　約8:13節法利賽人對耶穌的質疑，其實就是以没有旁证外证來質疑耶穌的見证。因對於不全知的人而言，只能是以肉身判斷人（所謂眼見爲實），所以人的理性是習慣旁证外证而不能接受自证内证；然而耶穌的回答是以父爲自己的見证，這仍然是三一神的内证。

　　約8:13 法利賽人對他説：“你是爲自己作見证，你的見证不真。”8:14 耶穌説：“我雖然爲自己作見证，我的見证還是真的，因我知道我從哪裏來，往哪裏去；你們却不知道我從哪裏來，往哪裏去。8:15 你們是以外貌（原文作“憑肉身”）判斷人，我却不判斷人。8:16 就是判斷人，我的判斷也是真的，因爲不是我獨自在這裏，還有差我來的父與我同在。8:17 你們的律法上也記着説：‘兩個人的見证是真的。’8:18 我是爲自己作見证，還有差我來的父也是爲我作見证。”

　　這也是聖經爲信心道路所作的認識論證明——本質上，人認識神必須憑着信心而不能憑着眼見。

　　走信心的道路，也就是意味着要求我們按着神啓示的道路來認識神。而神的啓示就是：神的話就是靈，就是生命，必須憑着信心來領受。

　　申8:3他苦煉你，任你飢餓，將你和你列祖所不認識的嗎哪賜給你吃，使你知道人活着不是單靠食物，乃是靠耶和華口裏所出的一切話。

　　約5:46你們如果信摩西，也必信我，因爲他書上有指着我寫的話。5:47你們若不信他的書，怎能信我的話呢？

　　約6:63叫人活着的乃是靈，肉體是無益的。我對你們所説的話就是靈，就是生命。

　　約14:8腓力對他説：“求主將父顯給我們看，我們就知足了。”14:9耶穌對他説：“腓力，我與你們同在這樣長久，你還不認識我嗎？人看見了我，就是看見了父，你怎麽説‘將父顯給我們看’呢？14:10我在父裏面，父在我裏面，你不信嗎？我對你們所説的話，不是憑着自己説的，乃是住在我裏面的父作他自己的事。

　　約17:20“我不但爲這些人祈求，也爲那些因他們的話信我的人祈求”。

　　提後3:16聖經都是　神所默示的（或作“凡　神所默示的聖經”），於教訓、督責、使人歸正、教導人學義都是有益的，3:17叫屬神的人得以完全，預備行各樣的善事。

　　這就必然要求我們，擺脱以往大量引用聖經以外材料爲外证、旁证的“互補解經”神學進路，而堅持聖經足以自证、内证亦即聖經的充足性，走“唯獨聖經、以經解經”的認識道路，單單借着“看見、知道、思想、明白”聖經經文本身和聖經經文之間的内在邏輯，而不是基於以聖經以外的哲學、社會文化傳統、自然科學，來認識和闡明聖經的啓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