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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人生似扣扣子,開始扣對了下面也都對了。衫紐扣錯,可以重扣,命運扣錯就迷懵了。

  易天樂是個農民,一個會扣扣子的人。

  他是羅崗村村長,今又兼任羅崗股份有限公司董亊長。這頭衔説時尚也不時尚,就似扣扣子一樣,開始扣對了下面也就對了。

  當年,改革開放鐘聲響起。萬物逢春,萬衆歡騰,萬家燈火,村上村下,興高采烈,鬧騰得天翻地覆。河對岸香港那邊也動了起來,人們把工廠向這邊遷移,圖的是廠租廉,工資低。成千上萬家工廠像潮水似的涌過河來。一時之間大小村莊,紛紛成立股份公司、管理出租廠房,實現了農村公司化。

  自此,經理董事長多如牛毛,滿天紛飛。

  這就是二十世紀世界産業亞太地區大轉移的啓動情景。

  不過,易天樂的董事長不比尋常,真個是貨真價實。緣因他這個人講真話,事故多,仕途坎坷,幾上幾下,真真假假,有真有假。常常弄得人啼笑皆非,印象深刻。當年同何静江結婚的事可説是奇聞奇事,石破天驚。婚禮在民兵連部舉行,他向全世界宣告:我易天樂結婚了。新娘是逃港犯,昨夜才逃過河去的知青姑娘。婚禮上好幾個知心兄弟舉杯祝賀、熱鬧非常。這場空婚喜劇,驚動了鄰近四鄉,久久平静不下來。

  這一鬧非同小可。一個支部書記,村長、民兵營長,居然同逃港犯結婚,而且异常張揚。這是個政治立場問題。於是支部書記被撤,村長被撤,留下個民兵營長。因爲民兵營長是由軍區任命的。重要的是村裏青壯年大多是過河去了,留下的幾個都是稀有品種,真的是没有人可用了。

  易天樂却不以爲然,照樣的嘻嘻哈哈。他説,重要的是我説了知心話;我愛何静江。真的是感動了天地,石頭也要流泪。事情還在發展。他人緣好辦實事,選村長時,不入候選人名單,却得到全票,成了個民間村長。當然這村長上頭從不任命,也没資格出席村長會議。這不就是真真假假、又真又假嗎?有村人出於尊敬叫他村長,他回禮道:代理吧!從此,代理村長是羅岡村的新品種。

  這回可不同了,董事長是民間企業選出的,無須任命,也就無所謂代理了。村人説天樂哥走路也聽見聲音了。

  驚人的消息是羅岡股份公司要分紅,聽説這回分紅數額不小,人們引頸待望。

  易天樂却心不在焉。他不多想這分紅的事,却憂心忡忡一件大事。新來的市委書記上任三把火,要將農村土地轉爲國有,取消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來一個聲勢浩大的轉地運動。這是新中國的一個創舉,史無前例,能不讓易天樂憂心嗎?天呀,真個是心血來潮。

  所謂轉地就是在一百天期限,所有農村用地轉爲國有,轉地補償一畝2萬元。農地國有化,消滅了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農民變爲市民,鎮村改爲街道辦、社區居委會,農村就改爲城市了,實現了農村城市化。至於村人最關心的社保,規定六十歲以上可以享受,社保金由政府支付,至於其餘的人待後再作規定。

  新書記姓吕,歷史係本科畢業。一個懂得歷史的人應該是心胸廣博,視野寬廣的人。他當然知道土地的歷史,中國農民土地苦難的歷史。對農民來説,轉地就是轉命根子,是轉命根子啊!

  幾千年來,農民命根子轉了多少回,拼死拼活,到頭來還是上當受騙,鮮血淋淋。大王用的辦法已不見得新鮮,就是“畫餅充飢”四個字。上頭喊一聲打土豪分田地,老實巴巴的農民就跟着走,跟着去拼命。起義成功了,這分田地只不過是個畫餅,一個空心的圓圈圈。一次又一次的轉命根子,一次又一次的上當受騙。今日又來一次的轉地運動,受騙的農民能不警惕麽?

  我的天,易天樂當然最揪心不過了。

  入晚,華燈初上。自從辦起了核電站,街燈也明亮多了。

  易天樂留在家裏,那兒也去不得。妻子李會今晚休息在家,爲的是守住他,不準出去惹事。她瞭解丈夫的性格,好打不平,不計生死。這轉地的事己鬧得滿城風雨,鄰近四鄉找他的人不少,車水馬龍。有個女人在家守着,人們也逥避幾分。

  這女人也是個人物。她嫁給天樂的故事算得上是個經典傳奇,老幼皆知。因此,易天樂從心裏敬她三分。

  故事發生也有好些年了。

  當年,成千上萬知青上山下鄉,浩浩盪盪。省城百多名知青下來插隊,改天换地。一對戀人何静江、肖超和下來村裏,他們抱負理想,熱血沸騰,憧憬着大顯身手,改天换地。豈料未到半年,上頭通知:要清理邊防。因時局關係,所有插隊知青一律遷往海南島農場。除了已同當地人結婚和當上了幹部的,一律限期執行。這猶似一聲響雷,驚天動地。天啊!我愛祖國,祖國不愛我。

  頓時人心大亂,垂頭喪氣。最爲難的是何静江了,她在省城的惟一親人老奶奶,前幾天走了。她已無家可歸。妹妹到海南島農場插隊,給場長糟塌了死不見屍。她恨死海南島了,寧死也不會去那鬼地方。逃港嗎?她不想背上叛國投敵的罪名。奈何!她問他怎麽辦?他又能怎麽辦呢!兩人只好抱頭痛哭。泪過之後又是默然對望,心肝盡裂,痛苦得快發瘋了。

  “算了,我嫁人去!”她狠狠地噴出了一句。

  什麽,你説什麽?

  ……

  她找着了易天樂,望着他説:“我嫁給你!”她知道對方一直在暗戀着自己。

  “真的?”他大吃一驚,“那……他知道了嗎?”他指的是肖超和。

  她點點頭……

  太凄慘了,上天也流下了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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