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水不流,流水不腐。
轉地運動鋪開已有三十八天了,平平常常,末見出現血拼死人事件,實屬萬幸。人們對吕洪鐘的魄力膽識,過人的博弈力有所注目。此人不可輕估。他胸有成竹地冷静審視着運動的進展,有點心驚肉跳,而又沾沾自喜。他没想到運動竟如此順利地運行,順風順水。雖然出現了易天樂這枚小石頭,但也無傷大雅。開始,運動有點滯阻不前,簽訂轉地合同的村子不多。他果斷地召開個大會,亮出了顆子彈,下面震動很大。執法者强硬了,守法者畏怯了,簽訂轉地合同的村子開始多了。打開了滯阻的沉悶局面。
他認爲這一着很重要,應對打消了所謂“人心”“掌聲”的壓力,回擊了落後的農民思潮。
他自我總結有兩點經驗:對落後的小農思想不能後退半步;有償轉地緩衝的神奇作用。前者是政治堅定,後者是人性温馨。這有償很重要,是緩解的寬容。過去的無償收地都先後失敗了,因爲是無償,教訓是深刻的。他决不會重復過去的錯誤。這也難怪他沾沾自喜了。
其實,他錯估了農民的善良。農民很請楚,低價有償的温馨只不過是帶笑的剝奪,鮮血淋淋的剝奪。當面付出了二萬元一畝的補償,轉身就昇值四十萬元、甚至上百萬元一畝。這吃人數字的加减,正是出自紅唇白齒的官口。有人説南門農民太老實了。這是南門農民的良心,中國農民的良心。他們心裏明白,國家給了他們豐厚的改革紅利,生活富裕了,該知恩圖報。既然國家需要土地,就得支持,吃點虧也得支持,即使吃大虧也得承受,也得忍受得起。義不容辭。他們願意帶血轉地,也不想迎着子彈對抗,對不起國家。這是農民的智慧,這是中國農民的偉大。這樣,他們便默然地忍受下來。
改革開放是從農村開始的,農民是改革的動力,肩負着歷史的重擔。
易天樂冒犯天條,却未惹起衆怒,此事影響極壞。吕洪鐘着令鎮委書記王英才,責成易天樂深刻檢查錯誤,先免去村長職務,以觀後效。
王英才隨即找着易天樂,責成他檢查説:“你嫌命長,敢犯天條!”
“我吞不下這口氣。”
“吞不下也得吞,眼下是什麽時候?”
“我没有錯誤。”
“没有錯誤也得承認錯誤。”
“我聽書記你的。”
“上頭説先免去村長職務,以觀後效。”
“是,我明白。”易天樂綳緊的心一下子的放鬆了。免去村長記不清有多少回了,没什麽?只求保留住個黨籍就好了。他明白鎮委書記是護着他的。
王英才斟酌了好一會兒,才向吕洪鐘匯報説:他接受處分,正在檢討錯誤。説完一心静候書記的訓斥。豈料書記默不作聲,點了點頭。之後也没查問下去。這令他百思不解。深嘆易天樂福大命大。
旁見者清。古廣心知肚明,他吕洪鐘是看池紅的面上,青牯同池紅的關係上,尤其是還猜不透她捎信的意圖。一張白信紙,空白就是留有餘地的意思,那就緩辦爲宜。
古廣經驗老道,他早就看出吕洪鐘很看重上層關係,而且頗有心得。他來南門時究竟依靠誰好些?幾經思慮,選擇了魏門。一個不起眼的女副手。他查看過關係網,她在部裏呆過,關係深,潜能大。果然不出所料,一位官階高的首長下來視察,是原先她的上級。開完會後市里要宴請他時,他推辭説:我到魏門家吃餃子。一句話震動很大。後來她就上任書記了。吕洪鐘拜對了神位,也就水漲船高了。
他知道在轉地上吕洪鐘是不信任自己的。他將自已劃入思想落後的保守派,是落後農民思想的代表,也就是南門幫的代表人物。所謂南門幫是指原南門縣的本土幹部。因此,他抱着旁觀者心態,少説爲好。
他認爲呂洪鐘低估了易天樂的影響,易天樂的王牌效應。眼前,村下面已出現了一股新動向。村人都將注意力放在宅基地上,經營好宅屋的加建、擴建、重建,千方百計的擴大宅屋面積,增加租金收入。精耕細作,不惜工本,這像地下運行的火,滚滚涌動,己形成了一股耕樓的巨流。這就是羅岡商業廣場的耕樓效應,易天樂的耕樓王牌效應。没田耕,耕樓去。這股潜流對轉地運動,無疑是一種威脅。只是吕洪鐘被勝利冲昏了頭腦,有目無睹。
本來,如此重要的情况,他該迅速給吕洪鐘匯報。但一想起落後農民思想的帽子,他就裹足不前了。
野火春風。待到吕洪鐘察覺時,耕樓已成燎原之勢,一發不可收拾了。
他當機立斷,下令在轉地期間,所有農村建築,宅屋建設,一律停止,不準動工修建,違者作違建處理,一律得拆除罰款。這一命令公佈,未見反響,村人依然默默地在潜建。這已經是無法有效制止了。要説這樣的違建户已成千上萬,拆不勝拆了。
爲了煞住耕樓風,鎮上都成立了查違辦公室,組織了拆違隊,聲勢浩大。
這一來天黑了,凡是拆違隊所到之處,人憎鬼厭,怨聲載道。
李屋圍是違建的重灾區。它地處鬧市,人氣旺,租屋者衆,早早就動手耕樓了。這回一聲令下停止建樓,損失就大了,民怨沸騰。
最倒霉的是老支書李九,他下月够鐘退休,趁有生之日,整建屋居,以享晚年。李九辦事一向慬慎守法,居屋原是一間雙層小樓,年久失修,有清朝的地契,有民國的地契,也有人民政府的土地证,以及城建部門發給的危房重建證明。一句話,房産证、準建证、危房鑒定证,三证俱全。這樣,李九就大大方方的向銀行貸款三百萬元,加上自家省吃儉用的積蓄,動工重建。小算盤是重建六層樓,已認真地打好了地基,建好了低層,順風順水。豈料一聲驚雷,當頭劈下,鮮血淋淋。拆違隊還上門通知,限期拆建。
當頭棒喝,把李九惹火了。他不似原先的聽話順貼,拿着三证找上頭講理去。查違辦主任接見了他,深表同情説:
“你三证齊全,手續完備,不屬違建。但這是上頭的命令,我也没有辦法。”這是實話,。誰惹得起這場官司?
李九上了年紀,一下氣上心頭,便病倒了。女兒李喬勸他去見古廣,請他幫個忙。他説:“别再爲難人家了。”一位鞠躬盡瘁的老支書,只能忍氣吞聲,低頭做人了。
李喬嗯不下這口氣,便背着父親去見古廣。他老人家不緊不慢,滿臉難色,説:“這事不好辦,不好辦!”連個態度也不敢表明。
李喬氣極了,忍不住説了一句:“古副市長你每一句話,我父親都照着辦,做生做死,從不打折扣。這回求你幫説個人情,也不答應,太絶情了。”説完轉身就走了。
古廣望着孩子瘦削的背影,默默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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