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難料,人心不古。
李喬上門求古廣碰釘子的消息不脛自走,村上村下議論紛雲。有説咸魚廣忘恩負義,有説李九入錯了廟,拜錯了神。更多的是悲嘆世事炎凉,人心叵測,咒駡古廣見死不救不是人。李九呢!更是心灰意冷,病情加重,奄奄一息了。
李屋圍村一夜之間死氣沉沉。
本來村人是寄希望在李九身上,他資歷深,威望高,有古廣當後台,且手上三证齊全,完全合乎準建條件,大可以在前面遮擋一下風雨。豈料古廣絶情,李九成了只軟脚蟹,未碰先倒。希望落空了,村人自然把怨言堆到李九身上,加上歷年他固執地履行低價征地,弄得村裏窮困依歸,不生不死。新舊積怨,弄得李九也裏外不是人了。
李九的處境已够慘淡了,房子重建只好租住在朋友家,付租金,加上付銀行百萬元貸款利息,又無其他租金收入,重擔纍累,貧病交加。陷入了無家可歸的困境。拆違隊偏又雪上加霜,限期拆除違建房子。這一回真刀真槍,已備好挖掘機,推土機,隨時大顯身手。機聲一響村裏猶似八級地震,驚心動魄。明眼人一眼就看出,這分明是狠抓典型,殺鷄警猴的一幕演出。李九一下子驚醒了,百感交集。但已無能爲力,静候宰割。
世事明明白白,又不明不白。村子出奇的冷寂,街巷冷落,門可羅雀。没見人上李九的門,探問一聲病情,問候一句冷暖。此情此景令人心寒。
幸得侄女李會有孝心,夫婦倆有空便上門伺候,細心呵護。她是醫生,心裏清楚堂叔李九肺癌晚期,加上遭此横禍,年老體弱,不堪一擊,難以好轉。只是盡晚輩的責任,尊守孝道。夫君易天樂心事重重,他明知老人家蒙受冤屈,但又無能爲力。正值運動的風頭火勢,有理也變成無理,真個是無法無天了。他沉思了好久,吞不下這口氣,决定訴之法律,希望公之於衆,大白於世。盡管勝訴的希望極微。村民起訴政府,這是李屋圍村建村以來,從未見過的事。但法院敢受理嗎?天曉得!此事一經提出嚇壞了李九,這是忘恩負義,傷天害理的事,驚出了一身冷汗,拒絶簽名上訴。
那只有聽天由命了!
眼見着到期拆房子了。
清早,麻雀聲噪,吵得人心煩意亂。村裏似死去般的沉寂。死亡的時刻就要到來了。
突然,機車聲響了一下便嘎然停止了。村人圍睹着一片嘩然,發生了什麽大事?
天啊!只見李喬搬過來一張木椅子,撑着一把黑雨傘,在工地路口正襟祪坐,以死擋道。身旁還有兩位孕婦,典着大肚子陪坐。她倆也是村裏的違建户,好姐妹,共命運,同甘苦,有難同當,一起生死。眼見着面臨無家可歸的悲慘,不如拼死一擊。這是三個女性以死相搏,抗擊侵略的血性壯舉。可歌可泣。村裏男女老小一窩兒的圍涌過來,拍手祝賀,熱烈支持姑娘的抗侵略行動。這是李屋圍村破天荒的大事,振奮人心。
其實,這是逼迫出來的無奈之舉。按照轉地運動的政策指令,全村都是違建户,都面臨拆違無家可歸的危險,以其逆來順受,坐以待死,不如奮起抗争,衆志成城。這是民心所向,大勢所趨。村裏的婦女不約而同地拖男帶女,參加到李喬的護房行列,浩浩盪盪。
爲了防止拆違隊突然襲擊,她們派崗哨監視,那龐然大物挖掘機稍有動静,立刻敲鑼擊鼓,大軍浩浩然齊集,一字兒的拉好陣勢,抗拒侵略。真是聲威奪人。此情此景,拆違隊也感到無能爲力,只好悄然後退。
一時之間,民情汹涌,熱血沸騰。李屋圍村從未有過這樣的齊心熱鬧。
事與願違。城市化轉地帶來一股違建的潜流,又惹來一道抗拆違的惡浪,風雨滿城。
次晨,傳來一個消息。河對岸香港傳媒頭條大字號刊登,李屋圍女人抗拆違黑傘行動聲勢浩大旗開得勝報導了這次抗拆違的經過,繪聲繪色。還透露了有村民起訴政府,在宅基地一律停建宅屋的禁令是違法的,請求撤銷。雲雲。
民訴官,這又是李屋圍的一件大事、一件奇事。
這消息也不知道是哪兒傳來的,只能對香港傳媒的觸角之敏鋭,刻意的鑽營表示佩服。
這件事成了新聞,吕洪鐘書記不得不過問了。當然也驚動了上頭。
對傳媒的突發事件,吕洪鐘是有經驗的。他立刻下令拆違隊連同機車一起撤出李屋圍,恢復平静秩序,並停止拆違行動。
這一來,事件就平息下來了。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吕洪鐘冷静下來,反復斟酌,總結了李屋圍所謂的黑傘行動的教訓。他找古廣來商量,聽聽這位老南門的高見。
古廣心中有數,他静静地聽完了他的意見,弄明白了他的意圖,才又想了好一會兒。他覺得吕洪鐘已看出當前轉地運動的處境,矛盾的衝突,感到不那麽順利了。是時候了,該給他敲一下警鐘,便説:
“正如你説的,眼前的轉地形勢是頂牛膠着,違建已形成一股巨流,同轉地運動對着干。土地的博弈已轉到宅基地上,經過化整爲零,化零爲整的來回,小小的宅基地竟然同偉大的轉地運動相抗衡,出現了所謂的黑傘行動。這是值得重視的,切不可以麻痹大意。”他有意點了一下對方。
“你説。”吕洪鐘耐心地聽着。
“黑傘行動之所以成形,有歷史的原因,也有我們政策的問題。一句話,不能把農民逼迫到無家可歸的地步。物極必反呀!”
“嗯,這麽嚴重!”他在自問又像反問。
他沉吟了一會兒才又説:“我看眼前的博弈已由耕田轉爲耕樓,一埸全新的革命。”
他語出驚人,震得吕洪鐘心頭一跳。耕樓,他真的没想到這個問題,這一個足以成爲同轉地相抗衡的潜流。突然,他耳邊響起了池紅的話,農民的智慧這話有意思。這小小的一塊宅屋地,竟然演出如此有聲有色的大劇,不愧是歷史的一個創舉。
“請不要低估改革開放農民的智慧。”這句話在空中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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