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若稽古,戰國縱横之祖師鬼谷子言曰:“古之大化者,乃與無形俱生。反以觀往,覆以驗來;反以知古,覆以知今;反以知彼,覆以知己。”閻崇東編著:《鬼谷子辭典》,湖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7-18頁。夫今天下大勢,强權政治未休,保護壁壘重築,單邊退群翹頭;與中國主權、統一大業之言,内有獨意邪昇者,逆阻兩岸和平,違抗民族正義;外有圖謀不軌者,挑離台海穩局,掣肘中國統一。凡此體相,變呈復雜深刻,動顯詭秘不測。或曰:此若戰國合縱、連横之形復現也。古之連横者,秦欲一統天下而連結山東諸國之行也。而合縱者,則與其反行,冀望縱約山東六國成抗秦之勢矣。與其因應,依鬼谷所言,戰國張儀地緣連横之説誠爲資鑒耳。“張儀者,魏人也。始嘗與蘇秦俱事鬼谷先生學術,已學而遊説諸侯”以連横之道留名於世者也。司馬遷著:《史記·張儀列傳第十》,中華書局1982年,第2297頁。其道可鑒,何以見得?竊以爲可以其地緣連横之精要證驗之:
張儀地緣連横思想,邦交貴信,言行維忠爲其精要之一也。如張儀爲秦連横魏王時曰:“且夫縱人多奮辭而寡可信。”斥其意在“説一諸侯之王,出而稱其車;約一國而反,成而封侯之基”之個人名利。何建章注釋:《戰國策注釋》(中),中華書局1990年,第824頁。 且將縱者之失信與私德聯而攻之,如爲秦破縱連横説楚王時,儀怒曰:“凡天下所信約縱親堅者蘇秦,封爲武安君而相燕,即陰與燕王謀破齊公分其地。乃佯有罪,出走入齊,齊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覺,齊王大怒,車裂蘇秦於市。夫以一詐僞反復之蘇秦,而欲經營天下,混(統)一諸侯,其不可成也亦明矣。”何建章注釋:《戰國策注釋》(中),中華書局1990年,第515頁。反之,其於爲秦連楚講信時曰:“今秦之與楚也接境壤界,固形親之國也。大王誠能聽臣,臣請秦太子入質於楚,楚太子入質於秦……長爲昆弟之國,終身無相攻擊。”何建章注釋:《戰國策注釋》(中),中華書局1990年,第515頁。更有甚者,儀爲忠信,悉將生死置之於外。與忠而言,如張儀説秦王連横時誠曰:“臣聞之,弗知而言爲不智,知而不言爲不忠。爲人臣不忠當死,言不審亦當死。”且誓言曰:“臣昧死望見大王,言所以舉破天下之從,舉趙亡韓,臣荆、魏,親齊、燕,以成伯王之名,朝四鄰諸侯之道。大王試聽其説,一舉而天下之縱不破,趙不舉,韓不亡,荆魏不臣,齊燕不親,伯王之名不成,四鄰諸侯不朝,大王斬臣以徇於國,以主爲謀不忠者。”何建章注釋:《戰國策注釋》(上),中華書局1990年,第91頁。
張儀連横地緣思想,通達勢運,識變從宜爲其精要之二也。其依張儀論大勢之可驗知也。如張儀説秦王析趙合縱必亡時曰:“臣聞‘天下(即趙)陰燕陽魏,連荆固齊,收餘韓成縱,將西面以與秦爲難。’臣竊笑之。世有三亡,而天下得之,其此之謂乎!臣聞之曰:‘以亂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順者亡’。”何建章注釋:《戰國策注釋》(上),中華書局1990年,第88頁。又據張儀權衡國力時運可見之也。如張儀爲秦破從連横説楚王曰:“且夫曰縱者,聚群弱而攻至强者。夫以弱攻强,不料敵而輕戰,國貧而驟聚兵,此危亡之後術也。臣聞之,‘兵不如者,勿與挑戰;粟不如者,勿與持久。’”此使楚王聞之,自慚楚國僻陋且己年幼,不習國家之長計。對其幸教明制,敬以國從。何建章注釋:《戰國策注釋》(中),中華書局1990年,第514-515頁。再之,以張儀論地緣時空异殊爲例证之。如張儀説楚王破縱曰:“秦西有巴蜀,舫船積粟起於汶山,循江而下,……不費馬汗之勞,不至十日而距扞關;扞關驚,則從陵已東盡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矣。秦舉甲出之武關,南面而攻,則北地絶。秦兵之攻楚也,危難在三月之内。而楚恃諸侯之救,在半歲之外,此其勢不相及以也。”何建章注釋:《戰國策注釋》(中),中華書局1990年,第514頁。
張儀地緣連横思想,以實對虚,揚長揭短爲其精要之三也。古今逐鹿疆場,避實擊虚可謂制勝之道也。然折衝樽俎,常以實虚巧對、長短妙用决一雌雄也。如張儀爲秦連横説韓王曰:“韓地險惡,山居,五穀所生,非麥而豆;民之所食,大扺豆飯藿羮;一歲不收,民不厭糟糠;地方不滿九百裏,無二歲之所食。料大王之卒,悉之不過三十萬,而厮徒負養在其中矣,爲除守徼亭鄣塞,見卒不過二十萬而已矣。秦帶甲百餘萬,車千乘,騎萬匹,虎賁之士,跿踞科頭,貫頤奮擊者,不可勝數也。秦馬之良,戎兵之衆,探前趹後,蹄間三尋者,不可稱數也。……夫秦卒之與山東之卒也,猶孟賁之與怯夫也;以重力相壓,猶烏獲之與嬰兒也。”張儀以秦韓實力對比,揚秦强盛之勢,威韓貧弱之力,驅韓“請比郡縣,築帝宫,祠春秋,稱東藩,效宜陽。”何建章注釋:《戰國策注釋》(下),中華書局1990年,第974頁。又,張儀爲秦破縱連横説服燕王事,即謂揭短揚長之例。張儀曰:“大王之所親莫如趙。”然趙王係“狼戾無親之徒”,昔謀殺其妹夫代王於約會之際,陰使“厨人即因反鬥而擊之,代王肝腦涂地。其妹聞之,摩笄以自刺也。故至今有摩笄之山,天下莫不聞。……大王之所明見知也。且以趙王爲可親邪?趙王興兵而攻燕,再爲燕都而劫大王,大王割十城乃却以謝。今趙王以入朝澠池,小河間以事秦。……今大王事秦,秦王必喜,而趙不敢妄動也。是西有强秦之援,而南無齊趙之患。”其使燕王“請奉社稷西面而事秦,效常山之尾五城。”何建章注釋:《戰國策注釋》(下),中華書局1990年,第1095頁。
夫張儀地緣連横思想,權衡利弊,揣度反應爲其精要之四也。與前者曰,如張儀爲秦連横説韓王曰:“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據宜陽,斷絶韓上之地,東取成皋、宜(滎)陽,則鴻台之宫、桑林之苑非王之有已。夫塞成皋,絶上地,則王之國分矣。先事秦則安矣,不事秦則危矣。……今王西面以事秦而攻楚,爲敝邑秦王必喜。夫攻楚而私其地,轉禍而説(悦)秦,計無便於此者。”是故韓請比郡縣,自稱秦之東藩。何建章注釋:《戰國策注釋》(下),中華書局1990年,第974頁。鬼谷子曰:“古之善用天下者,必量天下之權,而揣諸侯之情。”閻崇東編著: 《鬼谷子辭典》,湖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56頁。量權者,以知强弱輕重之稱也;揣情者,以知隱匿變化之動静矣。其要皆寓於心理揣摩之内,其效均見於連鎖反應之中。如《戰國策》載:“楚攻魏。張儀謂秦王曰:‘不如與魏,以勁之,魏戰勝,復聽於秦,必入西河之外;不剩,魏不能守,王必取之。’王用儀言,取皮氏,卒十萬,車百乘,以與魏。犀首戰勝威王,魏兵罷弊(疲),恐畏秦,果獻西河之外。”何建章注釋:《戰國策注釋》(上),中華書局1990年,第107頁。
張儀地緣連横思想,洞鑒古今,參透機關爲其精要之五也。儀説服秦惠王用其計,“拔三川之地,西並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成皋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縱,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司馬遷著: 《史記·李斯列傳第二十七》,中華書局1982年,第2542頁。何以成乎?蓋因其練達天地與人情,洞鑒古今與廢興矣。如張儀説秦王較析秦趙地緣態勢時曰:“今秦地形,斷長續短,方地千裏,名師數百萬,秦之號令賞罰,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與天下,天下不足兼而有矣。” 反之,“趙氏,中央之國也,雜民所居也。其民輕而難用也。號令不治,賞罰不信,地形不便,上非能盡其民力,彼固亡國之形也。”何建章注釋:《戰國策注釋》(上),中華書局1990年,第88頁。再則,儀之捭闔諸侯,參透機關,反復相求,因事爲制之策,見之於説服諸侯之間。如見楚王時説曰:“凡天下强國,非秦而楚,非楚而秦,兩國敵侔交争,其勢不兩立。……此所謂兩虎所搏者也。夫秦楚相弊,而韓魏制其後,計無過於此者也。” 故説使秦楚睦鄰友好也,“長爲昆弟之國,終身無相攻擊。”何建章注釋:《戰國策注釋》(中),中華書局1990年,第514-515頁。而説趙王時曰:“今楚與秦爲昆弟之國。而韓、魏稱爲東藩之臣,齊獻魚鹽之地,此斷趙之右臂也。夫斷右臂而求與人鬥,失其黨而孤居,求欲無危,豈可得哉?今秦發三將軍……臣爲大王計,莫如與秦遇於澠池,面相見而身結也。臣請案兵無動,願大王之定計。”何建章注釋:《戰國策注釋》(中),中華書局1990年,第673頁。又,張儀説齊王亦曰:“秦、楚嫁子取婦,爲昆弟之國,韓獻宜陽,魏效河外,趙人朝澠池,制河間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驅韓、魏攻齊之南地,悉趙涉清河,指博關、臨淄、即墨非王之有也。國一日被攻,雖欲事秦,不可得也。是故願大王熟計之。”何建章注釋:《戰國策注釋》(上),中華書局1990年,第331頁。天地之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張儀與楚,足見其因機而變,因勢利導,因利制權,因人成事之捭闔之能也。如張儀説韓王曰:“故爲大王計,莫如事秦。秦之所欲莫如弱楚,而能弱楚者莫如韓。非韓能强於楚也,其地勢然也。今王西面事秦以攻楚,爲敝邑,秦王必喜。夫攻楚而私其地,轉禍而悦秦,計無便於此者也。”何建章注釋:《戰國策注釋》(下),中華書局1990年,第974頁。説魏王曰:“魏之地勢,故戰場也。此所謂四分五裂之道也。爲大王計,莫如事秦。事秦則楚、韓必不敢動;無楚韓之患,則大王高枕而卧,國必無憂也。且夫秦之所欲弱莫如楚,而能弱楚者莫若魏。楚雖有富大之名,其實空虚;其卒雖衆多,然而輕走易北,不敢堅戰。魏之兵南面而伐,勝楚比矣。夫虧楚而益魏,攻楚而適秦,轉禍安國,此善事也。大王不聽臣,秦甲出而東,雖欲事秦而不可得也。”何建章注釋:《戰國策注釋》(中),中華書局1990年,第824頁。
張儀地緣連横思想,承天行道,將機就計爲其精要之六也。其見司馬錯與張儀因先伐蜀或韓而争論於秦惠王前之事。張儀説曰秦王“親魏善楚,下兵三川……周自知不救,九鼎寶器必出。據九鼎,按圖籍,挾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聽,此王業也。”何建章注釋:《戰國策注釋》(上),中華書局1990年,第102頁。又,張儀於秦惠王死後應對非議並施連横越困之計,愈見其智。《戰國策》載記:“張儀事秦惠王。惠王死,武王立。左右惡張儀……言未已,齊讓又至。張儀聞之,謂武王曰:‘爲社稷計者,東方有大變,然後王可以多割地。今齊王憎儀,儀之所在,必舉兵而伐之。故儀願乞不肖之身而之樑,齊必舉兵而伐之。齊樑之兵連於城下,不能相去,王以其間伐韓,入三川……祭器必出,挾天子,按圖籍,此王業也。’王曰:‘善。’乃舉革車三十乘,納之樑。齊果舉兵伐之。梁王大怒。張儀曰:‘王勿患,請令罷齊兵。’”後張儀使舍人馮喜之楚,籍使之齊,將儀入樑乃與儀與秦武王之謀秘透於齊王,並曰:“而果伐之,是王内之罷而伐與國,廣鄰敵以自鄰,而信儀於秦也。”由是齊王乃止,固張儀亦得安也。何建章注釋:《戰國策注釋》(上),中華書局1990年,第336-337頁。
概而言之,張儀以其言行,消解縱人盟約,斡旋諸侯之間,襄助秦之交約,足謂功成事遂也。然世有謂其不義者也。殊不知,兵不厭詐,交不煩謀,乃無可辯駁之理;是故張儀爲秦破從連横,仵合權策,乃國之存亡大事也,豈可以固一倫理之非議哉?唐代詩仙李白頌贊秦統一中國之偉業詩曰:“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揮劍决浮雲,諸侯盡西來。明斷自天啓,大略駕群才。收兵鑄金人,函谷正東開。”倘若熟諳西秦一統中華之偉業,張儀以折衝樽俎之功,與衆拓疆守土之將士,同榜垂範千古之列也!
夫今中國,運處復興之中,勢呈奮進之態,前景光明矣!然應對内外不測風雲,跨越各種陷阱,完成祖國統一,維護天下太平,共促人類進步,張儀諸聖賢之縱横學術,仍須虔誠鼎力之探掘與承傳也。夫天佑中華,祈願能遂矣!
張江河:作者係暨南大學珠海校區地緣戰略研究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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