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詩歌是中國傳統文化寶庫中的瑰寶,其中藴藏着十分豐富的華夏民族精神。發掘和弘揚詩歌中的民族精神,不但能提昇人們的審美趣味和藝術欣賞能力,更重要的能够增强道德修養,提高人生境界。
一、古典詩歌中體現的天人合一、民胞物與的精神
中國傳統文化講天人合一,這在古典詩歌中有着十分豐富的體現。大自然是人類賴以生存的重要物質基礎;作爲客觀存在的自然山水,跟人類生活的關係一直十分密切。中國古代思想家認爲,人與自然萬物一體,都屬於一個大生命世界;人與自然萬物同類,都是平等的物種。到了宋人張載則總結出一句名言:“民吾同胞;物吾與也。”(《西銘》)意思就是説:世上的民衆都是我的親兄弟,天地間萬物都是我的好伙伴。當然,人類對自然山水的認識有一個過程,用詩歌來描寫自然山水、抒發感受和情感,也有一個逐步發展、不斷提昇的過程。從先秦時期人們只是把自然山水作爲詩歌中的背景來描寫,如“泰山岩岩,魯邦所瞻”(《詩經·魯頌》)。隨着對自然山水審美意識的日益濃厚,人們漸漸地把自然看作審美對象;到了魏晋南北朝時期,以描寫自然爲對象的田園詩山水詩便應運而生了。
東晋大詩人陶淵明(365-427)每當做官爲宦時,就感到不自由,受到羈絆和束縛:“望雲慚高鳥,臨淵愧游魚。”强烈渴望回到自然田園的懷抱中來:“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一旦回到田園,詩人便進入了一種自由適意的生活境界,欣喜之情便溢於言表之外。其《飲酒(其五)》詩,抒發了詩人與自然達於和諧圓融最高境界的人生體味。詩曰:“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詩人一俯東籬採菊,一仰則悠悠然、不期然而然、南山出現在詩人的眼前;太陽自然而然昇起落下,飛鳥呼朋唤侣結伴而還,大自然充滿生機而又有規律地運轉不息。詩人取山氣自然生成之佳景,飛鳥結伴相還之常象,寓人生怡然自得之意。這當中,“心遠地自偏”已經超出了人與物質自然的和諧,而進入到一個更高的境界。詩人認爲即便是人在紅塵鬧市之中,只要心無滯物,置官場名利於度外,也同樣能神遊象外,身心自由-這是超乎人與物質自然的關係,而在更高的精神層次上達到了天人合一。
把自然界的美景引到詩中,使山水成爲獨立的審美對象,是南朝宋謝靈運所開創的山水詩。謝靈運的山水詩,把自然界美景引入詩中,使山水成爲獨立的審美對象。如“春晚緑野秀,岩高白雲屯”“林壑斂暝色,雲霞收夕霏”“野曠沙岸净,天高秋月明”“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等,宛如一幅幅鮮明的圖畫,從不同的角度向人們展示了大自然的美。與謝靈運同時代的陶弘景的小詩《詔問山中何所有賦詩以答》:“山中何所有,嶺上有白雲。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贈君。”詩人隱居山林,只可自己以山水陶娱性情,自得其樂,但無法將自我體驗的這種愉悦轉贈他人。瀟灑通脱,風神高逸。南朝民歌《子夜四時歌》中也有這樣一首小詩:“春風動春心,流目矚山林。山林多奇採,陽鳥吐清音。”以山水入詩,山水與人的情感水乳交融,温馨美好。此時的山水詩,所表現了人與自然的融通與和諧,標誌着一種新的自然審美觀念和審美趣味的産生;大自然從作爲陪襯的生活環境,變成具有獨立審美價值的欣賞對象。人們已經開始從新的角度去親近大自然,發現和理解大自然的美。
唐宋時期,人們與自然山水的關係更加親近友好,把山水擬人化、朋友化,心心相印,情景交融。大詩人李白自稱“常時飲酒逐風景,壯心遂與功名疏”,因爲飲酒和遊山玩水,連功名都不想要了。他“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游”,寫下了大量氣勢豪邁的山水詩,或雄奇壯麗,或飄逸明秀,極具個性色彩,充滿了喜悦浪漫的情調和曠達樂觀的精神。在李白筆下,最能集中體現詩人與自然山水親近關係的,還要數他的絶句《獨坐敬亭山》。詩曰:“衆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詩人在現實生活中懷才不遇而感到孤獨寂寞時,便到大自然的懷抱中去尋求慰借。前兩句寫衆鳥都高飛遠去了,長空中一片雲彩也没有,静謐的大自然中,只剩下詩人和敬亭山了。詩人深情地凝視着敬亭山,敬亭山似乎也在一動也不動地看着詩人;人世間似乎只有敬亭山願意與詩人相依爲命,親密陪伴。“相看兩不厭”的“相”字和“兩”字同意重復,把詩人和敬亭山緊緊地聯繫在一起。人山相對,脈脈含情,人與自然物我兩忘,渾然一體,遺世之情,自在言外。
南宋詞人辛棄疾《賀新郎》詞中有句曰:“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與李白一樣,詞人將一往深情傾注到自然物上,不僅詞人自己覺得青山如此“嫵媚”,而且自己的感知覺得青山看詞人似乎也很“嫵媚”。詞人另有《西江月·遣興》詞的下片曰:“昨夜鬆邊醉倒,問鬆‘我醉何如?’只疑鬆動要來扶,以手推鬆曰‘去’。”多麽富有戲劇性的生動場景:詞人昨夜在鬆邊酣飲醉倒,居然跟鬆説起話來;詞人問鬆:“我醉的樣子如何?”醉眼中見風吹鬆枝摇動,誤以爲是鬆樹要來扶他,便用手推開鬆樹説“你一邊去吧!”意思是不用你扶。活靈活現地顯露了詞人痛飲酣醉的神態、狂放不羈的性格,尤其是與鬆爲友的友善心態。辛棄疾另外還有一首《鷓鴣天·再賦牡丹》曰:“不向長安路上行。却教山寺厭逢迎。味無味處求吾樂,材不材間過此生。寧作我,豈其卿。人間走遍却歸耕。一鬆一竹真朋友,山鳥山花好弟兄。”以鬆竹花鳥爲真朋友、好弟兄,這是何等可貴的民胞物與的情懷。天人合一,人與自然和諧相融,親密無間。
而今,人類與自然的關係却發生了令人堪憂的變化。“人類自以爲憑着人類理性的力量,科學、技術的力量,可以隨心所欲地去征服自然、改造自然、主宰宇宙。原來的人本主義,逐漸被异化爲人類要去主宰天地萬物的‘人類中心主義’了。而人類對自然的征服與改造,又异化成了對自然資源財富的過度開發和掠奪,以滿足人類的物慾,使人淪落爲物慾的奴隸。”(樓宇烈先生語)人類把自然作爲改造和征服的對象,結果結出了“厄爾尼諾現象”、氣候失調、洪水泛濫、沙塵暴、霧霾天等生態危機的惡果;人類嘗到了自己釀造的一杯苦酒。現在是到了應該清醒的時候了!讓我們從古典詩歌所體現的自然觀中得到有益的啓示,倡導生態文明,呼唤人與自然友好相處美好情景的回歸,回歸到大自然的懷抱!
二、古典詩歌中所體現的先憂後樂、忘我利他的精神
中華民族之所以能生生不息,中華文明之所以能持續不間斷,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靠一代代具有爲了民族利益而甘於自我犧牲、忘我利他的志士仁人的努力奮鬥。這些志士仁人具有深明大義勇於擔當的社會責任感和歷史使命感,具有“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範仲淹《岳陽樓記》)的利他情懷,具有以“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絶學,爲萬世開太平”(張載語)的宏圖大願,才使得中華民族能够延續不斷,日益繁榮輝煌。
中華民族的這種精神,在古典詩歌中有着十分生動的體現。戰國時期偉大的愛國詩人屈原,爲了祖國的利益而奮不顧身:“豈餘身之憚殃兮,恐皇輿之敗績。”不是因爲我自己害怕灾禍啊,我就是擔心國家傾覆滅亡。“餘固知謇謇之爲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我知道盡忠直言要遭來灾禍,但爲了國家還是不能終止啊。一腔熱血爲國爲民。三國時陳王曹植在《白馬篇》中寫道:“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爲了國家的利益,父母尚且顧不上了,哪裏還去談子女和妻子呢;國家有難,捐軀以赴,把死看得跟回家一樣。“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十個字,如同洪鐘巨響,振聾發聵,穿越時空,擲地有聲,鼓舞了一代一代炎黄子孫在民族危亡的時刻,英勇奮鬥,甘灑熱血寫春秋,譜寫了一曲曲視死如歸的英雄壯歌。
唐朝詩聖杜甫的名篇《茅屋爲秋風所破歌》,是一首體現詩人利他主義大襟懷的代表作。“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杜甫寫自己遭遇的不幸:“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脚如麻未斷絶。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但由自己的不幸所聯想到的却是:“安得廣厦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顔,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只要普天下寒士都有大厦可住,安穩如山,笑語歡顔,那麽惟有我杜甫的茅屋破了、我一個人哪怕凍死了我也心願足矣!這是多麽偉大而又壯麗的襟懷!
中唐詩人白居易也是一位偉大的詩人,他的夫人給他做了一件新布裘,他穿在身上暖和和的,想到天下人要是都像自己一樣暖和和的,那該多好啊!於是寫了一首五古《新制布裘》,其結尾的幾句爲:“丈夫貴兼濟,豈獨善一身。安得萬裏裘,蓋裹周四垠。穩暖皆如我,天下無寒人。”這種境界也很了不起。但宋人黄徹在《鞏溪詩話》中却認爲:白居易的“推身利以利人”,不及杜甫“寧苦身以利人”!誠哉斯評!杜甫之所以被人們推尊爲“詩聖”,我認爲最重要的一點、也是我們常人所最難企及的一點,就是他這種“寧苦身以利人”的利他主義襟懷。這是一種偉大而壯麗的“聖人”襟懷!
明代詩人於謙《咏煤炭》詩也寫道:“鑿開混沌得烏金,蓄藏陽和意最深。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爐照破夜沉沉。鼎彝元賴生成力,鐵石猶存死後心。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詩人借煤炭自比,歌咏煤炭爲了天下蒼生的温暖,不辭辛勞出山林,心甘情願地焚燒自己温暖他人,自抒懷抱,爲了他人幸福,甘願自己受苦,何等恢弘瑰麗,何等感奮人心!
三、古典詩歌中所體現的崇德尚義、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精神
在我們中國古代詩歌中,還體現了優秀詩人崇德尚義的情懷。爲了國家龢民族的利益,甘願犧牲自我,彪炳史册!南宋末年愛國詩人文天祥兵敗被俘,被押解途經零丁洋時,作詩《過零丁洋》明志道:“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灘頭説惶恐,零丁洋裏嘆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是啊,人生自古以來誰都有死,但爲國家、爲民族而死,才死得其所。全詩慷慨悲凉,表現了雖敗不悔、舍生取義的民族氣節和堅强决心。“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兩句千古壯語,氣勢磅礴,高亢激越,逥盪在歷史長空;感召了多少志士仁人爲正義事業英勇獻身。
明代人張家玉也在《軍中夜感》詩中寫道:“慘淡天昏與地荒,西風殘月冷沙場。裹屍馬革英雄事,縱死終令汗竹香。”大丈夫爲了國家馬革裹屍,在所不辭;縱然犧牲也會香飄史册。另外,明代人於謙在《石灰吟》詩中也寫道:“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爲了百姓的幸福,哪怕粉身碎骨,留下清白昭示人們。
總之,在中國古代詩歌中,體現了我們中華民族天人合一、民胞物與的博大情懷,體現了我們中華民族先憂後樂、忘我利他的崇高精神,體現了我們中華民族崇德尚義、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浩然正氣。誦讀這樣的詩歌,含英咀華,深思感悟,反復回味,對於拓闊我們的心胸、净化我們的心靈、提昇我們的思想境界和增强我們的道德修養,都會起到潜移默化的良好作用,起到砥礪奮進的推動作用。讓我們一起爲弘揚華夏民族優秀傳統文化、完成中華民族復興的宏偉事業而努力奮鬥!
書目分類 出版社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