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是在黨的領導下,在新中國成立特别是改革開放以來長期探索和實踐基礎上,經過十八大以來在理論和實踐上的創新突破,得以成功推進和拓展。中國式現代化,是中國人民不斷求發展謀幸福的現代化。與其他國家的現代化一樣,中國式的現代化肇始於工業化。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工業化的進程,開啓了中國歷史上前所未有的社會流動潮流,爲人們的社會性發展創造了廣闊的空間。
從社會學角度來講,社會流動一般是指處在一定社會結構中的社會個體的社會位置的變動。由於個體的物理空間變化與社會流動存在密切的關係,社會學家在研究社會流動的時候也常把個體的物理空間變化包括在其中,至少認爲與社會地位相關聯的個體的物理空間變化如計劃經濟時期的農民被招工進城一類歸於社會流動範疇。改革開放以來的社會流動,是人們基於個體更好地追求其在社會結構中的位置而引起的,其由内陸到沿海、由鄉村到城市、由此城到彼城的物理空間流動,也是其重要的一種表現方式。
一、社會的流動性:擋不住的時代潮流
中國的傳統社會,如費孝通先生所言,是由鄉民搆成的充滿着鄉土底色的熟人社會。因其鄉土底色,所以生産生活的圈子確定,範圍固定有限。又常常抬頭不見低頭見,經過長年積累,建立了各種各樣的非正式關係,並在這種種非正式關係的基礎上形成了厚實的關係結構體,發展出以倫理爲本位、内容豐富的風土人情及習俗傳統。故此,雖然中國傳統社會也有社會流動,但其社會流動是稀少而緩慢的。改革開放特别是1992年鄧小平南方講話之後,在工業化驅動的經濟持續高速增長中,許許多多的職業被開發出來,職業結構也不斷由低層級向高層級發展,極大地拓展了勞動者個體的社會流動空間和職業領域,而社會流動的規模也越來越大,覆蓋的人群越來越多,涉及的空間越來越廣,大量的流動個體,特别是流動時間超過半年的人口,實現了向上流動,開放的現代社會流動機制的模式得以初步形成。
開放的社會流動機制,是社會流動得以繼續存在和發展的一個重要原因,它意味着不盡的機遇,意味着廣闊的向上流動空間,它以一種無窮的活力吸引着社會流動者。2021年中國流動人口38467萬人,比2020年增加885萬人,社會流動規模持續擴大。這樣龐大規模的社會流動,從其發生的背景來講,是中國以工業化爲驅動力的經濟建設快速發展,工業服務業産值高速增長、産業結構不斷昇級、優化,中國社會從傳統農業社會向現代工業社會過渡、轉型;從其規模來講,是人類歷史上從來没有過龐大規模的3.8億人口的流動;從其流動的物理空間和社會空間來講,是極其廣闊和深遠的。隨着21世紀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强國的戰略宏圖的實施,高水平的工業化、城鎮化的繼續推進,中國的社會流動浪潮滚滚,勢不可擋。
二、社會流動中家庭形態的變遷
現代性與社會流動是緊密聯繫在一起的,前者體現着現代社會的意涵及特點。在後工業時代,社會流動已經成爲現代社會的一個基本屬性,其塑成的流動社會成爲了現代社會的“硬幣的另一面”。流動的現代社會中的家庭形態是多樣的,傳統家庭形態並没有因爲社會由傳統向現代的變遷而完全消失,即便在核心家庭占主導的現代社會,人們對傳統家庭形態的存在價值也有着積極的評價,而傳統家庭形態也在這種積極的評價中以此種或彼種形式在現代社會頑强的存在着。傳統社會的家庭形態與現代社會的家庭形態,其差异是顯而易見的,尤其是價值觀念方面:就家庭整體而言,家庭的價值觀念有其傳承及一致的一面,這有益於家庭的穩定與維護,傳統社會的家庭形態更多的體現了這一點;但處於現代社會的家庭成員之間的價值觀念則呈現出多元。
(一)講究“孝悌”“齊家”的傳統社會家庭形態
以儒家文化爲内涵的中國傳統社會,理想的家庭模式是五世同堂、四世同堂這樣的大家庭,“上通祖先,下及子孫”。但事實上很少有家庭能達到這樣的一個模式。在傳統社會,中國家庭的邊界是不很確定的,伸縮性很大。一般情况下,它限定於親子之間(有的時候包括成年或已婚的子女),但合適的時候它也可以延伸到家族如遠房的父系親屬範圍。這裏的合適,也是有一定的標準的,就是要合於儒家“孝悌”“齊家”的要求。在這裏,“孝悌”是爲了“齊家”,“齊家”是爲了“興家”,治事業,然後家大業大,至於光宗耀祖,蔭庇子孫;而光宗耀祖,蔭庇子孫又是相輔相成、互爲一體的,每一代子孫都是與祖先相通的一環,每一代子孫都要承擔起立業興家、光宗耀祖的責任。因此,生産的事業有多大,家就有多大;另外,這個家庭邊界的伸縮是以父系爲方向的,父子爲主軸,夫妻爲配軸。
概括起來,傳統社會的中國家庭,是遵循儒家“孝悌”“齊家”思想、浸染着鄉土本色的,其特點爲:
1.家庭形式主要爲主幹家庭。傳統家庭的標準,即是孟子所説的“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蓄妻子”,或謂包括父母、子女在内的“五口之家”“八口之家”。普通百姓的家庭裏,已婚的兄弟分家單立,住在父母附近,相互保持着密切的關係;已婚的姐妹,則轉變成姻親,雖然不計算在出生家庭的成員中,但也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而士紳階層,則極力向大家庭目標靠近,以成“孝友”“孝義”之家。至於父母缺位的家庭,傳統的家庭倫理也有“長兄如父,長嫂如母”的要求,使長兄長嫂與未婚嫁之幼弟幼妹之關係準於父母子女關係,而長兄長嫂也由此承擔起其幼弟幼妹成家婚嫁的責任。
2.穩固的家庭結構。在以“孝悌”“齊家”爲主要内容的儒家倫理的維係下,傳統社會的中國家庭形態,保持着一貫的穩固性:結婚是聽命於父母,離婚也要受父母制約,而且無論在大家庭還是小家庭,離婚並不是一件名譽的事情,有很多其他的機制、因素不允許它發生,因而並不常見。
3.家庭的主要經濟爲農耕事業。農耕是鄉土主要從事的事業,因而生産者的工作範圍有限的,固着在很小塊的地域;同時農耕事業主要的依靠是體力——這裏是相對科學知識、技術進步緩慢來説的,並没有排斥它們的作用,况且當時接受科學知識及技術教育的對象也主要爲男子——這就要由男子作爲主要勞動力來擔當和創造。
4.家庭的權力主要爲男性特别是男性尊親屬掌握。雖然有所謂“男主外,女主内”,但“男主外”的意義主要在於男子去承擔創造家庭財産、支撑家庭生活的責任,“女主内”是要女子打理家庭事務、承擔照顧公婆養育子女的責任,而非執掌家庭財政大權、决斷家庭事業發展方向;家庭財政大權、家庭事業的决策權力關聯着家族的興旺和光宗耀祖的目標能否實現,因而由家庭男性尊親屬執掌。因此,傳統社會整個家庭的權力是由男性掌控的,女性即便是“長年的媳婦熬成了婆”,她的權力也僅限於處理家務,對家庭事業的經營,並没有多少權力參與。
如前所述,傳統家庭的邊界是伸縮性的,這種伸縮性來自於儒家文化對人們的教化和人們對儒家文化的認知、認同,來自於人們對家庭生産生活的體驗與感受。有的學者根據中國歷代統治者爲統治並獲得賦税需要而“編户齊民”所采集的數據,認爲中國傳統社會的家庭形態主要是核心家庭即父母與未婚子女組成的家庭。這種單純建立在關注“户”的人口統計,却忽視更爲重要的“家”的情感基礎和文化意涵的分析結果,是難以合理解釋當今社會中國人的生活經驗的——那麽多的中國父母,對其子女找工作、結婚、買房、養孩子,關心備至,甚至出錢出力,這樣的行爲發生在“一家人”之外是不可思議的。事實上,生活在現在的中國人,在文化、心理、情感等諸層面,也都認爲祖孫三代同屬一家人,盡管他們可能分户另外生活。當然,在缺少共同生活體驗的情况下,他們“一家人”的情感認同會淡化,心理認同會降低,文化認同會减退。因此,分析傳統社會的家庭組成人員,不能單純着眼於“户”這個只有統計意義的單位,而應同時考慮到文化的認同。或者説,只從作爲生産單位“户”的角度來分析中國傳統社會“家”的成員搆成、人數,不僅與傳統社會人們對家的理念認知不相符,與人們對家的情感寄懷不相通,也與人們對家的生活體驗不一致。
(二)多元價值取向的個性化現代家庭
1.核心家庭。現代家庭的發展與工業革命、城市化密切相關,核心家庭是其普遍存在的形態;與此相應的,則是作爲傳統家庭形態的主幹家庭的萎縮。核心家庭是現代家庭的主要形態,這一觀點得到了我國學者的認同,成爲了研究現代中國家庭形態的一個主要視角。有的學者還在此基礎上,把核心家庭形態劃分爲標準核心家庭(即夫婦子女家庭)、夫妻核心家庭、缺損核心家庭(即單親家庭)和擴大核心家庭(即父母與多個未婚子女共同生活的家庭);也有學者將核心家庭形態分爲常規核心家庭和非常規核心家庭(即夫妻一方長期外出,另一方及未婚子女留守在家),以進行更爲細緻的研究。
2.分離式家庭。傳統社會的核心家庭一般是以聚居形式存在的。隨着地鐵、高鐵等現代交通技術的發展,城市空間不斷向郊區甚至遠郊延伸擴張,産業布局的空間範圍拉長而時間相對縮短,在快速的社會流動過程中,分離式家庭特别是“週末家庭”(即由於工作地點與家庭分離,相距較遠,爲顧及工作,夫妻僅在週末有共同生活的時間)已經漸成現代社會常態。
3.一人户家庭。在現代的中國社會,一人户家庭(即單身家庭,包括不婚獨居家庭和喪偶獨居家庭)的比率上昇趨勢明顯。根據國家統計局公佈的數據,1982年一人户家庭占全部家庭户數的7.90%,2020年這一數據則達到了25.39%,計1.25億户。
4.其他形式的家庭。主要包括空巢家庭(子女成年後在外工作,不在父母身邊的家庭)、隔代家庭(即多因父母外出務工而形成爺孫留守型家庭)、流動家庭(也稱“候鳥式家庭”,即不固定在一處長期居住生活的家庭),這兩類家庭的規模也越來越大。現代社會,離婚已被視爲個人的私事,社會一般不予以道德評判,1978年中國有25.8萬對夫妻離婚,離婚率僅爲0.18‰,結離比爲21:1(即每21對結婚對應着1對離婚);2018年則有446.1萬對夫妻離婚,離婚率爲3.2‰,結離比爲2.3:1(意味着每2.3對結婚就對應着1對離婚);四十年間,中國的離婚率上昇了近18倍,離婚的數量迅猛增加了420.3萬對,因此,因離异而産生的單親家庭數量也相當龐大。另外,還出現了一定數量的不被法律認可的同居家庭、同性家庭等。
總體來看,現代中國社會家庭形態的表現形式要比傳統社會復雜得多,這歸結於工業化、城市化驅動的社會流動性和開放性。具體來説,即:
(1)在流動和開放的社會之中,多元文化獲得了廣闊的傳播空間,而且藉助現代網絡技術,以便捷、有效傳播方式向各方廣爲傳播,接受了更多、更好教育的思想活躍的青年人則成了最佳受衆。
(2)青年人獲得了自由戀愛、自主擇偶的權利,越來越多的家庭建立在情感的基礎上。
(3)與傳統社會家庭成員多從事同樣或相似的職業(主要是農業,有的時候可能是手工業或小商業)、家庭内部搆成分工協作的情形不同,現代社會家庭成員獲得了廣泛選擇工作、生活的自由,往往同一個家庭的成員從事的職業各不相同,即便屬於同一産業,也可能相差甚遠,知識共通性少,難以獲得一致感受,這與傳統社會家庭成員分工協作的家庭生産大不一樣。
(4)工作區間也多不局限於特定的較小範圍,工作地點常常與家庭居住地相距較遠,産生了很多分離家庭如“週末家庭”、留守家庭、隔代家庭。
(5)家庭生産的主力已經由年輕的夫婦擔任而不是由父母擔任,家庭權力中心也由父代轉移到了子代,妻子在家庭中的地位也有顯著提昇,經常與丈夫共同商定家庭事務。社會的流動和開放爲家庭成員特别是年輕的受過良好教育的家庭成員提供了自由選擇的機會,這種選擇的自由使家庭成員能够嘗試各種各樣的體驗,並在多元化體驗中形成了個性分明的行爲習慣。而一旦充滿着個性化的行爲習慣滲入到家庭,家庭特别是核心家庭的文化就會在很大程度上被重塑。如今,價值多元和個性化的思維,以及體現其思維的行爲方式早已浸入了中國家庭文化,在中國現代家庭文化打上了很深的印記,并且獲得了一席之地。然而,中國的文化傳統根深蒂固,它對中國現代家庭還發生着深刻而長遠的影響。
三、社會流動對中國家庭文化的影響:在傳統與現代中碰撞
就中國文化的搆成而言,傳統社會以儒家文化爲主,融合道、釋、法思想,形成相融的文化體系,而現代社會的文化多元則是多種文化齊頭並進,其價值理念差异很大,甚至相互衝突。對於家庭,儒家文化主導下的傳統社會强調“家庭本位”、家庭穩固,多元文化下的現代社會則强調個性凸顯和自我價值,在此基礎上出現了形形色色正式家庭(一般指辦理了婚姻登記的家庭,但從民間法來講,經過相親程序並舉辦了婚姻儀式而組成的家庭,盡管未經婚姻登記,也被視爲正式家庭),或非正式的家庭(指未被社會認可的家庭)。而不論何種組成形式,這些家庭的穩定性都不如傳統社會的家庭。傳統社會重視“孝悌”“齊家”。“孝悌”是以義務爲先的家庭倫理,對應的“慈”“友”,也是一種義務。在相互的義務之中,相互的權利則隱藏在其間。“齊家”强調要讓家庭成員齊心協力,分工協作,以治業興家。“孝悌”“齊家”的重要内容還包括光宗耀祖,享受天倫之樂,前者是家庭對宗族、對祖先要承擔的義務,後者則是家庭對於祖輩要盡到的情感責任。源於工業化、並爲工業化所塑造的現代社會,同樣也是一個流動的社會,人們就業、準備就業的行爲,都有可能引起社會流動,激發社會流動的潮流。在社會流動中,個體常常會離開其原有的傳統社會關係架構,而個體一旦離開其原有的傳統社會關係架構,出現並進入到新的社會環境,不管情願不情願,其行爲必然要符合新的社會環境要求,被整合到新的社會關係體系中,這會使他形成有别於其原有的傳統行爲模式,進而消解傳統對他的約束;傳統也需要一定的時空去實踐,通過實踐以實現其維護及持續,而在新的社會關係體系中,他與别人“分享本地經驗、價值和態度”的機會則會减少,其作爲個體所習得的傳統則會由於失去實踐空間而變弱,日漸疏稀,至於消散。個體的情况是如此,不同個體之間組成的家庭亦然:“社會生活中的婚姻是戲劇性的行動,兩個陌生人到一塊,重新界定彼此……”,每個家庭,都把作爲家庭成員的個體“不同的生活方式、價值、思考和交流方式、意識乃至日常作息時間”進行整合,以維持家庭的穩定和正常的家庭生活。在“重新界定”和整合的行動中,作爲家庭成員的個體必須不斷調整他與其他成員的差异,以達到家庭的總體一致,這造成個體特質以及個體在其原生社會中所確立的傳統,因其體現的顯著差异性,與家庭生活格格不入而不得不退出在家庭的實踐,從而失去在家庭實踐的空間,而至無可立、無所力、無所爲。同時,由於歷史的慣性,包含“父慈子孝”之類的傳統家庭倫理、重視家庭親情在内的傳統家庭價值仍然在相當程度上影響着現代家庭,或者仍然爲現代家庭所追求;但在流動已成潮流的現代社會環境中,承載傳統家庭價值的載體難以以其固有形式存在,而新的形式也不盡然能如新瓶裝老酒般承載起傳統家庭價值。傳統主幹家庭向現代核心家庭變遷,而核心家庭同祖代之間互動的非常態性、相互關係零散化的趨向,致使傳統家庭中體系化的傳統價值在現代家庭生活的不斷的選擇中變得支離破碎,家庭所承擔的諸如子女教育、經濟生産、養老等功能也走向了社會化而基本上由社會承擔,其在家庭架構中的位置與作用則不再似傳統家庭那般突出,且日漸從家庭中剥離、消解。
四、餘論:在現代與傳統融合的過程中增進家庭共性文化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是中國共産黨領導的現代化,既有世界各國現代化的共同特徵,更有基於自己國情的中國特色。因此,現代化雖然肇始於西方的工業化,有着一定的共性,但並非是趨同的現代化,各國現代化與本國國情的結合程度將展現出各具特色的現代化。現代化也常常會因其變化性與傳統形成差别巨大而被視爲對傳統社會的背離或者顛覆,由此被賦予“反傳統性”的涵義,現代化與社會流動的密切關係,客觀上又加劇了家庭共性文化的流失,擴大了家庭共性文化的匱乏。
(一)家庭共性文化在流動的現代社會的匱乏
在社會流動中,現代社會充分展現出了它的多元或者説充滿着差异甚至對立、衝突的一面。在現代社會,社會成員普遍存在着差异,許多差异像一條條巨大的鴻溝横在許許多多的社會成員之間;共性在這個社會是稀缺的。反映在家庭層面,家庭中成員因其出身、成長、喜好、學歷、專業職業背景等等的差异産生不同的認知,這些不同的認知一旦裂變爲難以逾越的鴻溝,則會妨礙家庭成員的相互溝通、理解與認同,進而弱化、消退其作爲家庭成員的歸屬感,造成家庭關係難以維係。許多家庭因夫妻情感淡化、破裂而解體,其因主要在於此;而包括中國在内正在實現現代化或已經實現現代化的一些國家,離婚率居高不下,單親家庭數量不斷攀昇,可見,家庭共性文化的匱乏直接導致了家庭解體的常態化和家庭形態的非常規性。
(二)在傳統與現代中延續家庭共性文化
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來,中國的社會流動已成蓬勃之勢,顯著地衝擊和形塑着傳統家庭形態,直接推動了傳統家庭形態向多元現代家庭形態的演變。在傳統家庭向現代家庭演進的過程中,中國家庭的許多具體内容、價值要求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一些具體内容、價值要求甚至相互對立衝突,但是,“愛人”作爲家庭的本質屬性没有發生改變。不管是在傳統家庭還是在現代家庭,“愛人”對維持家庭、促進家庭發展都具有重要的意義。無論家庭是否因“愛”而生,家庭總是因“愛”而存,非“愛”不能産生家庭的歸屬感和認同感,不能形成穩定的家庭關係及家庭共同體,不能獲得安全的生存環境;遑論“愛”在現代社會已是締結婚姻、建立家庭的前提及基礎。缺失“愛”的家庭,其基本功能是無法實現的,家庭成員的基本生存需求難以得到滿足,家庭的延續也難以爲繼。對於中國人來説,“愛人”還有着特殊的價值,體現着特殊的屬性。在中國傳統社會,“仁”是社會的最高行爲準則,規範着社會各個層面,而“仁者愛人”;“愛人”,具體到家庭生活中,則或爲“慈愛”“敬愛”(父母子女之間),或是“親愛”“喜愛”(夫妻之間),或是“友愛”(兄弟姐妹之間)。“愛人”的傳統價值,歷兩三千年來儒家的宣導和傳播,早已内化爲中華民族的文化基因,搆成中國民族性的根本。此外,盡管存在種種區别、差异、對立或衝突,但無論是現代還是傳統的中國社會,都在追求着家庭的和諧與穩定。“父子篤,兄弟睦,夫妻和,家之肥也”(《禮記•禮運篇》),惟其“家和”,才能同心協力建設家庭、發展家庭,家庭也才能真正成爲一個使家庭成員産生歸屬與認同、能够寄託情感的地方。
(三)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與現代性的融通中增進共性
在傳統社會,“合意”是建立婚姻家庭的必要前提,遵循“六禮”的規範要求;“天作之合”是“合意”婚姻的最高理想,《詩經·周南·桃夭》所描述的“宜其室家”“宜其家室”“宜其家人”的場景則集中表達了“合意”婚姻家庭的美好願望。與其他傳統家庭價值一樣,“宜其室家”“宜其家室”“宜其家人”反映的是家庭集體的價值追求,是從整體視角來解讀婚姻家庭的内涵,這與現代社會强調家庭在男女個體的“合意”基礎建立、强調從個體屬性、個體價值來解讀婚姻家庭的内涵是有着根本區别的,爲現代社會奉爲圭臬的婚姻家庭兩大基本原則的“戀愛自由”“婚姻自由”,無不是强調戀愛、婚姻中男女個體的“合意”。盡管在家庭價值上存在集體本位與個體本位的根本不同,在維護家庭穩定、實現家庭基本功能、鞏固家庭關係等體現家庭“合”“宜”共性方面,傳統社會和現代社會有着方向一致的要求。現代社會“個體化”則嚴重削弱了人與人之間的共性,使人與人的關係變得脆弱,危及了德國社會學家貝克所謂之“社會和諧共處的根基”,造成社會處於充滿不穩定性的風險之中。對於現代家庭來説,過度“個體化”則會减少家庭的共性文化,損害家庭關係,進而造成家庭解體。現代社會的離婚率不斷攀昇即爲其具體表現。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要弘揚中華傳統美德,加强家庭家教家風建設,推動人民道德水準和文明素養的提高。對於中國家庭來説,其現代性從傳統而來,現代中國家庭需要延續民族性;傳統因時而變,而家庭的基本關係與基本功能,雖具體内容有所不同,其爲共同體的本質、中國民族性的特質,並未因傳統、現代的變遷而發生改變。中國家庭是傳統的,它在向現代的變遷中延續着中國的民族性,數千年來,生生不息,代代相傳;中國的家庭又是現代的,它由傳統變遷而來,散發着社會流動者的個性。在流動的現代社會中,中國家庭的共性文化不斷减弱,家庭成員間的關係鬆散現象嚴重,涌現出龐大規模的“留守家庭”(表現爲父母一方外出工作,僅父或母與未成年子女共同居住生活的家庭)、分居家庭(夫妻因异地工作原因無法長時共同居住生活)、留守老人、留守兒童,以及單人家庭(表現爲“一人户”形式)。與此同時,傳統的家庭功能不斷萎縮,甚至消失,或者被社會替代承擔,這對家庭的穩定性造成了很大的衝擊。家庭是人存在於社會的基礎形式,是聯繫過去、現在和未來,並使之成爲社會結構的第一環節,家庭關係則是人存在於社會的基礎社會關係,家庭對維持社會秩序正常運行的重要意義不言自明。
現代化的現代性並非憑空而生,它經過了由傳統的演進。盡管這種現代性常常試圖表達它與傳統的區别、對立,甚至與傳統相衝突,它却不能否定其與傳統在事實上的關聯性。現代性也會基於其對傳統的延續的一貫需求而與傳統相融共存,由此形成新的共性文化。中國式現代化,是繼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現代化,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内涵不斷豐富和發展的現代化。因此,中國的家庭,則應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引領下,通過家庭家教家風建設,在以“愛人”爲基本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與現代性的融通過程中,增進家庭共性文化,形成合乎時代發展要求的、包含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新的中華美德和良好家教家風。
項目基金:湛江幼兒師範專科學校一般項目“社會流動下家庭變遷問題研究”(項目編號:ZJYZYB201705)
(作者爲湛江幼兒師範專科學校馬克思主義學院副院長、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