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幾則關於民間文化的消息頗引人注意。美國世界日報報導台灣兩個女性主義工作者，出書破解算命卜卦之術，大加韃伐命相師出口胡言，致使不少婦女受害，小則失身，大者家破人亡。命相術為害之深，已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其言聲色俱厲，獲得一些學者和文化界人士的支持。同時在美國報紙上，也看到一則有關一個星象家控告他的雇主不願支付一千三百元薪資的消息。報導指出，如果他是一個可以預測未來的星象家，何以事先沒有預料到薪資糾紛之事？言下之意，星象家似乎和凡人了無差異，神乎其計或恐是惑人誤人的幌子。巧的是，近日中英文報紙也相繼談到中國風水術在西方，尤其在美國逐漸盛行的景況；而在中國大陸，則仍然被視為封建餘毒，取締與風行彼來我往，形成拉鋸。占卜和風水術是華人兩項主要的民間文化，兩千年來行之不輟，對華人生活各個層次涉及之深，影響之廣，實非它物可以倫比。身為華人，我們面對這種文化上的現象，應該持著怎樣的態度呢？在此讓我先就風水術來舒舒己見。

　　追根就底，風水和占卜術皆起源於易經。經時間的遷移，學者術士在各朝各代添增修補，風水和占卜術乃成一門龐雜的理論和實用之學。以風水術而言，它原來只是一種單純的相地術，就觀察自然之理和宇宙運行對眾生與環境的影響，選擇適合吾人生產、生活以定居之所。由於後來江湖術士的畫蛇添足，穿鑿附會，加上民間的推波助瀾，風水術乃漸漸披上神秘和迷信的色彩，於是為爭「龍穴」或葬或居，合諧之地成了衝突的試驗所，環保之理反成破壞自然的先機(如有些華人在北美購屋置地時，誤解風水之理，動輒濫砍樹木，不知通風和採光是住家安居的要素。除了太靠近屋子的樹木須整修之外，實無濫砍以破壞環境的必要)。也因為如此，風水術乃為一些有志之士所不取，而欲除之而後快。吾人深以為兩方的態度和做法皆不可取。無知而盲信盲動固然可厭，不求其理而妄加攻詰亦是可憎。以一門能流傳千百年的學問，其中必有其可取之處。如何深入了解，以求去蕪存菁才是正途。

　　取蕪去菁式的迷信風水，其所帶來的弊害是不說自明的。我們既不應溺於此等迷信之途，也不必因曀廢食，儘信風水是害人之術，無用之學。我們該從正面的角度來探討風水學，揭開它的面紗，存其可用推而廣之。那麼風水學到底有什麼值得吾人去認識發揚的呢？有的。

　　風水學其實是有其深厚的哲學和文化基礎的。風水學建立在而且融合闡揚傳統中國哲學幾項很重要的觀念。譬如，第一，天地人相感相化。因此，取良時擇良處為活人居為死人葬，不僅福禍及於此身此代，更及於後世後代。第二，陰陽兩氣與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運相生相剋。依尋其相生之向，「生氣」、「生機」源源而來﹕福，吉；若處相剋之所，「煞氣」、「殺機」不請而至﹕禍，凶。

　　風水學和中華文化亦息息相關，互為表裡。譬如，中華文化追求富貴長壽和安居樂業，風水學也以此為鵠的；中華文化重視和諧，風水學也講求天地人一體，相輔相成，相安無事；中華文化講求倫理道德，風水學也傳承家族本位的倫理系統，以天地人之間的和諧，來映照對父母祖先盡孝的必要性；中華文化向來重視對美的追求，風水學也唯美是圖，力求山彎水曲之所，力建均勻融洽之屋，和力尋通融無礙之人間關係。

　　若從社會科學的角度來看，風水學正是西方傳播、建築、社會、管理、心理等學科孜孜研究的空間運用學。由此我們就不難了解為何美國總統柯林頓會央請華裔風水師去安置他的白宮辦公室，為何香港港島上棟棟摩登商業大樓都有其侃侃動人的風水故事，為何日本建築師個個通曉風水之理，和為何本地報紙最近說本市二次世界大戰陣亡將士記念碑的重建是風水學之夢。細而言之，若以現代商業生活為例，風水學的理論和組織溝通或行為學的研究，更有其驚人相似之處。因為風水學除了力圖建立一個具有生機的商業大環境，以利己利人之外，它還直接影響到其它細部的實行。譬如，風水學講求公司名號的選擇，一定得吻合該公司在社會上的形象，才能在心理上激勵員工和取得社會公眾的好感；公司內部的裝璜擺設該配合員工的地位和舉止行為，以建立融洽的人際關係，並進而增加生產力。再如公司該擇居「龍脈」之所，或近大街，或背山而立，或傍水而居，或避免處醫院、廟宇、墳場等具有「煞氣」之地等等，皆頗具科學之理。

　　這麼說來，風水學的成份就不指是迷信了。若因其含有迷信的成份，就不分青紅皂白，誓言非將之除掉而不快，那就未免過於無知和情緒化了。想想中國的火藥，只成了推動沖天炮和鞭炮的玩藝兒，可是一到洋人之手，竟成火箭大砲；易經六十四卦的方圓圖，一到萊布尼茲的手裡，竟演出了二元數學。禮失求之野，外國求漢學的教訓實不應該再發生在華人子孫的身上。文化的遺產相當寶貴，葬送它之前，必先視之、審之、試之、畜之、育之。要不然終將成了棄散文化瑰寶的不肖的一代。身為新時代的華人，我做如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