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心是自我表露的溝通過程。輸心主要是經由語言表達的過程,給互動對方一個瞭解吾人的機會。這個過程是生物界(尤其是人類)相互間建立聯繫的必要條件。可以這麼說,沒有輸心的過程,人與人之間就無法搭起關係的橋樑。這種人間的輸心,除了不吐人不知之外,亦常有一吐為快的功能。造物者賜與人類一片舌頭與發音系統,實甚奇妙。人類社會在表露七情六慾的吱吱喳喳間,就這麼自然的形成。更有進者,輸心在信仰的過程,也常是經由懺悔或禱告的管道,與超自然界(尤其是神明)溝通以達洗滌心靈的手段。無怪乎孔夫子會以「獲罪於天,無所禱也」來教訓王孫賈。人一旦觸犯了天條,再怎麼向上帝輸心禱告,實在是沒有用的。耶教聖經裡,哭泣的先知耶利米,也向上帝大吐苦水,直怪上帝「竟全然棄絕我們,向我們大發激怒」。由此觀之,沒有輸心這個東西,人就難以稱為人了。
輸心表露雖是人類具備之本能,但表露的多寡與內容卻因人而異。譬如,女人是因為喜歡對方而輸心,男人則因信任對方而表露。白人比黑人多言,西方人比東方人話多。有些人因個性而屬於沉沉不語之士,或悻悻自好之人;有些人則風雅韻緻,因時因人而知於上元酌豪友,發超拔壯闊之論,於端午酌麗友,敘氤蘊隱斂之心,於七夕酌韻友,表柔婉蘊藉之情,於中秋酌淡友,說委迆秀緻之事,和於重九酌逸友,抒流逸真切之懷。若是為人相命之士,則據說若不多修心養德,會因表露過多天機,而遭天譴,遇橫禍,夭壽不得好死。
輸心表露的多寡關係至大。說少了,理解不來,關係建立不起,不足成事。說多了,也會叫人煩躁憎惡,避之唯恐不及。難怪老子會說「多言數窮,不如守中」。《易經》也說「亂之所生也,言語以為階」。禪宗則乾脆主張「教外別傳」,不設文字,不立言語,以心傳心,直證佛印。因此表露少不見得好,表露多也不見得更好。中庸之道乃成了輸心達至有效境界的指導方針,也就是說,覺太少則說,見太多則收。或是,見人輸人心,見鬼表鬼情,不見人鬼不輸心也不表情,表露得恰恰好處,拿捏得準準確確。於是乎,心表事成,如意吉祥。
表露的多寡和內容與輸心的對象也很有關係。以人類社會而言,表露輸心的對象包括父母,至朋親友,普通相知,與陌生人。這些對象與吾人的關係由親密,一般,到不相知。研究發現,對親密之人的輸心表露,通常是既深且廣,對陌生人雖可海闊天空,高談闊論,但一般都是言不及內心深處,分享表面資訊而已。當然,表露的內容因關係不同也顯現差異。如有些事跟父母表露,內心壓力可能會很大,只好與同室密友敘說。有些事只適合夫妻間表露,外人聽起來會覺得肉麻不可思議。另外,表露的內容有其多面向的特色。譬如,表露的內容可真可假,有人話真人實,有人話假人虛,真假實虛雖因時空而自可裁決應用,但以真實表露為原則的人還是比較可愛。表露的內容可正可反,興高采烈之時,稱讚對方美麗大方又聰明伶俐,正面表露也;沮喪煩躁之時,罵人歪哥豬玀,王八蠢蛋,負面表露也。表露的內容可知可不知,輸心時,字字句句皆是盤算之語,即是有意識有知的表露;若冒出一些連自己都感訝異的言論,恐怕就是下意識的作祟,連自己也不知何以故。當然,表露的內容可對也可錯。滔滔不絕,口若懸河,說得天花亂墜,縱使無心,其中可能錯誤百出,尤其是知識類的東西。
從輸心表露的過程,可以觀察出該人的為人或當時的情況。曾子說,「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走到生命的盡頭,若仍惡言相對,惡念縈懷,恐怕是到不了西天或天堂的。孟子也闡釋由表露以知人之理,「詖辭知其所蔽,淫辭知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若《易經》所說的「將叛者其辭慚,中心疑者其辭枝,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游,失其守者其辭屈」則就更詳細了。
至於一個人是否能夠無所不盡的輸心表露,則是個有趣的問題。戀愛中人或恩愛夫妻常喜歡誇說,他倆之間能掏空心室,無秘密事不能表露。這是可敬佩但似乎非事實之論。身為人,人人都有一個造物者為我們在內心最深處設立的所謂的核心點,這點內之心事是為吾人而存在的,當吾人在深夜獨處面對自我之時,通常會在有意識與無意識之間覺知或撫視這片完全屬於自我的靈地。這片我域極難甚或不可能分享的。堅持無所不能分享之人,恐未發現這個核心。若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咱們這個自我有四個區域﹕第一區己知人不知,第二區己知人亦知,第三區己不知人知,第四區己不知人也不知。表露第一、二區不難,表露第三區極難,表露第四區根本無從表起。因此,輸心表露是一個有限的現象。
最後,無可爭議的,天是最不會用口語輸心表露,但卻是最能無為而無所不為的異類。「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不以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天之道,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等,都說明了要人效法天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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