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更路簿》與《兩種海道針經書》(尚達校注,中華書局,1961年)一樣,是一種民間航海針經書,是帆船時期,能引導我國海南漁民在西沙、南沙群島一帶從事漁業生産和航海活動以及載有海南漁民對西沙、南沙群島用方言命名的本子。《更路簿》在世界上是絶無僅有的,已於2008年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保護名録。
最近,海南省政協委員建議加强《更路簿》收集整理和成立“《更路簿》研究所”,呼吁加强《更路簿》收集和研究。鑒於此,本文對與海南《更路簿》相關的7個問題進行闡述,期望引起更多國人對《更路簿》的關注和重視。
二、《更路簿》形成的環境
我國海南島東部沿岸地帶,尤其是瓊海市潭門鎮和文昌市清瀾鎮、鋪前鎮,多處在石英沙、珊瑚沙和貝殻等物質組成的濱海沙地上,土層淺薄,且西行台風常在此登陸,帶來狂風、暴雨、巨浪,難以進行農業種植,不能滿足居民基本生活需求。而面對的西沙群島、南沙群島海域,魚類豐富、水産資源衆多,致使瓊海、文昌沿岸漁民不耕田而耕海,常年活躍於西沙、南沙群島及其所在海域,以捕撈爲生。
《更路簿》是海南漁民在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從事漁業生産實踐中産生的。《更路簿》的形成經歷了一個漫長的積累過程。早在海南漁民從事漁業生産活動的初期,《更路簿》已在孕育醖釀之中,後來逐漸有了更路條文,並經世世代代的漁民口耳相傳,存在於老漁民們各自的記憶中。後來,先輩海南漁民中識字之人,將其記憶中的更路條文、地名、風力、海浪等信息,用文字表達出來,日積月累、内容逐漸豐富,形成《更路簿》的初稿。歷代海南漁民再根據各自航海實踐經驗,不斷對《更路簿》初稿進行修改、補充、反復驗证、輾轉傳鈔,逐漸完善,形成了不同版本的《更路簿》。
三、《更路簿》名稱的由來
海南漁民在西沙、南沙群島所在海域從事漁業生産使用的航海針經書,本無統一名稱。1973年,原海南行政區國營南海水産公司、海南水産研究所等單位以内部資料形式出版的《西、南、中沙群島漁業生産和水産資源調查報告》第二部分稱其爲“航海更路”。廣東省博物館出版的《西沙文物》,把老漁民蘇德柳獻給國家的航海針經本稱爲《水路簿》。廣東省博物館何紀生最早研究海南針經書,他在1979年發表的《〈水路簿〉初探》一文中,論及《水路簿》的航行範圍、航行季節、《水路簿》中的地名、《水路簿》和一般航海針經書的關係、《水路簿》的形成時間、《水路簿》的意義和價值等。這是把海南針經書稱爲《水路簿》進行全面深入研究最早的論文。何紀生還在其《蘇德柳、盧洪蘭、李魁茂、彭正楷等〈水路簿〉綜述》一文中,把蘇、盧、李、彭等人鈔本稱《水路簿》。厦門大學南海研究所在1978年3月出版的《南洋問題》中提出,“海南島漁民航行於西南沙群島等地所用的航海針經書……我們認爲《更路簿》比叫《水路簿》更爲確切。”20世紀70年代,人們根據大部分版本的航海針經書中航行路綫,均有“更”和“路”,從而把海南漁民所用的航海針經書統一命名爲《更路簿》。因而蘇德柳、許洪福、林鴻錦、盧洪蘭、李魁茂、彭正楷、柯家裕、符樹萬、王詩桃、盧家炳、陳澤明、吴淑茂、樑琦瑞等本無名稱的鈔本,都被搜集者或保存者統稱爲《更路簿》。
四、《更路簿》的主要版本和内容
《更路簿》是帆船航行時期(現代海圖傳入之前),航行路綫用“路”表示,航行距離用“更”表示,國内航綫起訖地點載有瓊人俗名的本子,它是海南漁民耕海過程中的産物,是漁民從事漁業生産活動的航行指南。目前學術界收集到的符合上述定義的《更路簿》有蘇德柳鈔本《更路簿》、許洪福鈔本《更路簿》、鬱玉清抄藏本《定羅經針位》、陳永芹鈔本《西南沙更路簿》、林鴻錦鈔本《更路簿》、王國昌鈔本《順風得利》、麥興銑存《註明東、北海更路簿》、李根深執《東海、北海更流簿》、蒙傳稠口述《去西、南沙水路簿》、盧洪蘭鈔本《更路簿》、李魁茂鈔本《更路簿》、彭正楷鈔本《更路簿》、柯家裕鈔本《更路簿》、符樹萬鈔本《更路簿》、王詩桃鈔本《更路簿》、盧家炳祖傳本《更路簿》、陳澤明鈔本《更路簿》、黄家禮祖傳本《駛船更流簿》、吴淑茂家藏《更路簿》、樑其鋭鈔本《更路簿》等20種版本。
《更路簿》有兩種形式,一種形式是原始手鈔本,另一種是存在於老漁民記憶中,由漁民口述,地名工作者整理的口述整理本。據瞭解,20種《更路簿》主要搜集單位有廣東省博物館、華南師範大學地理係(今地理科學學院)、海南大學等,其中廣東博物館搜集的有7種,都屬原始手鈔本;華南師範大學地理科學學院搜集的有10種,既有原始手鈔本,又有口述整理本;海南大學搜集的有3種,爲原始手鈔本。
不同版本的《更路簿》盡管繁簡不同,文字也有差异,但結構、内容却大同小异。在不同版本《更路簿》中,都包含島礁分佈(據島礁間距離、相對位置)、海區劃分(東海、北海)和航行路綫。從表1可以看到,航行路綫是《更路簿》的主體,每種版本必有航行路綫。航行路綫的寫法基本一致,都包含起點、終點、航行方向和距離四個要素。航行路綫包括國内航綫和南洋航綫,而以國内航綫爲主體,這是因爲20種《更路簿》中,都有國内航綫,而未必有南洋航綫;既有國内航綫又有國外航綫的版本有12種;國内航綫以西沙、南沙群島的航綫爲重要,因其起點、終點的地名都用瓊人俗名表示,每種版本都載有瓊人俗名。而且航行方向“路”用中國古代人民發明的羅盤方位表示,航行距離“更”以古人焚香支數爲記,體現出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此外,有些版本《更路簿》除有航行路綫外,還有流水表(記載瓊州海峽在農曆一年中不同月份、不同日期的潮流情况),流水表僅在林鴻錦本、王國昌本、麥興銑本和陳澤明本4種版本中出現(表4)。
表4 20個版本《更路簿》的主要内容
表格略
五、《更路簿》的形成年代
對《更路簿》的産生年代,學界主要有“宋元説”、“明初説”、“明清之際説”、“清代中期以前説”等不同看法。曾昭璇等根據考古發現認爲,中國南海航路起源可追溯到新石器時代,宋代隨着指南針定位的出現已有“針路”記載不足爲怪,只是傳世文字記載未發現而已,明代針路簿内容豐富,當和鄭和校訂有關。2011年1月7日,海南大學周偉民在潭門鎮訪問時年80歲老漁民許書林,許説“據傳,本地漁民最早到南沙捕魚的符再德,他在1286年到南沙(元代至元23年),但他没有後代,是當地漁民一代一代往下這麽傳的。”這表明元宋以來,我國漁民已在開發、經營南海諸島,《更路簿》已在孕育之中。1977年7月,厦門大學南洋研究所韓振華、吴鳳斌和海南師專黄循英等采訪老漁民蒙傳稠(1884年生),蒙説“傳説《更路簿》是明代鄭和下西洋時傳下來的。”
在不同版本的《更路簿》中,都載有瓊人俗名“石塘”,如“三峙下石塘,用艮坤寅申三更半收,對東南”(蘇德柳版本)。又如“自石塘上猫興用甲寅庚卯酉四更,對東駛”(王國昌本)。其中,“三峙”是南島的瓊人俗名,“猫興”是東島的瓊人俗名。以每更2小時計,“石塘”大致位於南島西南7小時,東島以西8小時航程的位置,據此可判斷瓊人俗名“石塘”應是西沙群島的永樂群島。
明永樂年間(1403~1435年)鄭和下西洋所用的《鄭和航海圖》,在南海中,大致自東向西依次繪“石星石塘”、“石塘”、“萬生石塘嶼”。據圖上方位及符號判斷,“石星石塘”繪在東面,用點和圖交錯標注指中沙暗沙群;“石塘”繪在最西,指西沙群島的永樂群島;“萬生石塘嶼”繪在“石塘”之東偏南,且範圍比“石塘”大,指南沙群島。可見《更路簿》中的瓊人俗名“石塘”與《鄭和航海圖》記載的古地名“石塘”一樣,都是指永樂群島,且和傳説吻合。因而推測,《更路簿》至遲在明初已經形成。
六、《更路簿》的價值
海南《更路簿》記載的大量瓊人俗名和密集國内航行路綫,是研究我國地名學、航海史以及主權等方面的真實史料。
(一)地名學方面
在《更路簿》記載的西沙、南沙群島120處瓊人俗名中,多爲海南方言命名,如褲歸(形如褲襠,海南方言“褲”念“歸”)、牛車英(狀如牛車的輪子,海南方言讀“輪”爲“英”),惡落門(環礁南端一口門,内寬外窄,不對風向,帆船難入、難落,海南方言“惡”是“難”的意思)等,鄉土氣息濃郁,且都根據西沙、南沙群島具體島礁的特徵命名,如以地貌、以氣候、以水文、以生物、以海産、以位置、以數字、以順序、以大小、以顔色、以傳説、以岩性、以吉祥等命名,有的還以海南民間使用的物品命名,如梅九(海南民間對求神問卜的杯夾的稱呼)、火哀(海南民間對椰絲卷成的點火繩的稱呼),這些都表明西沙、南沙群島瓊人俗名有鮮明的地方特色。這是海南漁民在地名命名方面的重大貢獻,充實了實用地名學的内容。
(二)航海史方面
通常航海針經書記載的航行路綫多詳於國外,而略於國内,而《更路簿》的記載則相反。如林鴻錦鈔本《更路簿》記載的西沙更路64條,南沙更路109條,共173條,而國外航綫僅4條。《更路簿》記載西沙航綫最多的是陳澤明本,有87條,記載南沙航綫最多的是許洪福本,有223條,兩者合計共310條,這數百條航綫密集西沙、南沙群島海域,搆成完整海上交通系統。我國古代航海圖,多爲一字展開式,以山水畫形式繪製的海圖,如《鄭和航海圖》(如圖11);而現代航海圖是按照地圖投影的數學法則和符號系統繪製的海圖。而《更路簿》既不是古航海圖,更不是現代海圖,因《更路簿》記載的航行路綫,其航向用“路”表示,航行距離用“更”表示,爲用文字表述的特殊的航海圖。可見,密集的國内航綫和特殊的航海圖,是研究我國航海史十分珍貴的史料。
(三)主權方面
《更路簿》是歷代海南漁民的集體創造,是舉世無雙、絶無僅有的。它把海南漁民對西沙、南沙群島具體的島嶼、沙洲、暗礁、暗沙和暗灘的發現和命名,以及海南漁民在捕魚、航海實踐中所開闢的航行路綫,以文字形式保存下來。因而無論《更路簿》的原始手鈔本,還是口述整理本,都是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及其附近海域主權屬於中國的珍貴文字實録和重要的實物證據。
七、結語
《更路簿》是我國海南漁民世代傳承下來的珍貴的歷史文化遺産,是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及其附近海域主權屬於中國的重要證據,具有極高的歷史文化價值。本文從《更路簿》産生背景、形成、名稱由來、主要版本及内容、形成年代和價值等方面進行初步解讀,期望更多專業人士繼續搜集《更路簿》的手鈔本和口述整理本,並對海南《更路簿》進行全面而深入的探討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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