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恐怖在南粤、在全國不斷漫延,被國民黨定爲 “匪村”的釣磯嶺村、革命武裝活動中心的釣磯嶺小學,更是敵人眼中釘,肉中刺,爲了斬殺南路武裝起義殘餘,1945年12月初,國民黨一百多官兵包圍釣磯嶺村,並將叔父吴勃他們和村民近百人趕到學校操場,强迫村民相互指证那個是共産黨員,誰是遊擊隊,在村中群衆吴秀明、鐘連芳、林萍的掩護下,李亞美、李觀生、李培秀及吴勃等革命同志才得以脱險。小學據點和地下黨同志才免遭敵手,令敵人陰謀無法得逞。
時間飛輪急速旋轉,轉眼間已至1945年12月中旬,寒風凛冽,天色漸暗。這一天,又是一個至關重要的擴大會議。李雄大隊長、李卓彬教導員帶領着四連長吴勃、五連長鄧家貴及偵察排長李茂桐、警衛何德來、通信員吴訊等七八位同志,在泗岸會議結束後,正準備趕往上馬村組織陳禮成、陳生等地下交通站的同志,傳達上級指示精神後再返回釣磯嶺村。
路途上,他們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因爲這段時間以來,每條道路上都增設了關卡,國民黨兵四處設卡盤查,氣氛异常緊張。吴勃的弟弟吴訊曾告訴他,黄坡及老家坡上村,家裏已經來了幾批國民黨兵,不斷詢問吴勃的去向,以及他最近是否回過家。這些信息,讓吴勃心中隱隱感到不安。
當他們遠遠看見上馬村路段有七八個國民黨兵設卡盤查時,吴勃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有危險。他迅速觀察了周圍的環境,發現這些國民黨兵手裏拿着一沓紙,似乎在辨認什麽人。吴勃心中一緊,立刻意識到情况不妙。
他迅速而低聲地對李雄大隊長、李卓彬教導員説:“情况不對,他們手裏拿的很可能是必殺名單。你們先躲進旁邊的甘蔗地裏,我去瞭解一下情况。”説完,他把珍藏多年的懷錶交給身邊的弟弟吴訊,叮囑他好好保存,自己毫不猶豫地向前走去,試圖用自己的身份和智慧來化解這場危機。
然而,當吴勃走近關卡,與國民黨兵交談幾句後,他的臉色驟變。原來,12月初國名黨兵包圍釣磯嶺村時,曾經把叔父吴勃等地下黨和遊擊隊作爲可疑對象,由於匪兵没有辨認出哪個是吴勃校長,被地下黨組織和釣磯嶺村村民掩護才避過一劫,現在國名黨兵學精了,找人來畫像,按畫像抓人,那些紙上畫的正是李雄、李卓彬等人的畫像,叔父吴勃已經被列入了國民黨的必殺名單之中。雙方辯論了幾句,國民黨兵顯然已經認定了吴勃的身份,不由分説地將他綁了起來。慶幸的是上馬村交通站的同志聞風早就轉移,避免遭難。
眼看天色即將暗下來,國民黨兵也準備撤卡收隊。他們帶着吴勃,匆匆離開了現場。而李雄、李卓彬和其他人,則躲在甘蔗地裏,據李卓彬將軍後來的會議,當時我們準備搶救,但苦於兵力不足。目睹了這一切,他們心中充滿了悲痛和憤怒。
吴勃的英勇行爲,無疑保護了戰友們的安全。他用自己的生命,换來了戰友們的平安。那一刻,他的身影在夕陽的餘暉中顯得格外高大,仿佛是一座不可逾越的豐碑,永遠屹立在人們的心中。
叔父被捕後,被押到黄坡僞鄉公所(婆廟紅衛小學),灌辣椒水,嚴刑拷打,在獄中視死如歸的吴校長没有出賣革命同志。國民黨知道吴勃是釣磯嶺小學校長、地下黨負責人和遊擊隊一個連長,當局必殺之人。但他們還知道叔父吴勃最近活動頻繁,想從他口中瞭解朱蘭清、楊子儒、李雄、李卓彬他們以及交通站動向好一網打盡,但只聽到一個聲音:“不清楚”。
黑夜如同濃稠的墨汁,四處流淌,淹没了白天的色彩,把世界染得一片漆黑。夜幕裏,亮着一輪小小的彎月,透過監獄上的小窗,印照在叔父那張蒼白的臉上,那件染紅血迹的襯衣裳,一陣風吹來,把那微弱的光撕得粉碎。
敵人又换一個招數,“只要你在自首書上簽個字,供出你們組織的名單,我們馬上送你出去,恢復你的自由。”敵人滿心期待着叔父的回答,可是他冷冷地説:“送我回監房去。”敵人終於惱羞成怒了,聲色俱厲地大喊大叫:“把這個不識好歹的東西帶回去!”敵人對叔父嚴刑拷打,遍施酷刑。被打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叔父堅定地對敵人説:“要殺就殺。槍斃我一個,還有十個;槍斃我十個,還有百個。千千萬萬的革命者,你們是殺不完的!”據遊擊隊員李全恩老先生回憶,村中曾在獄中負責看守吴勃的三哥出來説:我知共産黨骨頭硬,但没見過釣磯嶺小學吴勃校長年紀輕輕,骨頭這麽硬!(李全恩,今年93歲,14歲參加遊擊隊,在蔡華源部負責遊擊隊信息傳遞工作,曾兩次爲李雄大隊長傳遞信息,也見過吴勃校長。)叔父從入黨宣誓的那刻起,就做好準備迎接這一天了。共産黨人連死都不怕,還怕受皮肉之苦嗎?他們也許會從肉體上消滅共産黨,但共産黨人的革命信仰,他們是永遠消滅不了的。
哐噹一響,這聲音在寂静的午後尤顯刺耳。還是兩天前的那間屋子,叔父以爲又是敵人來誘降他,當他轉過身子,看到的並不是那個姓李的隊長,而是自己的大嫂(作者的母親),這很出乎叔父的意料,看着大嫂關切的眼神,他一下子眼泪奪眶而出,面對敵人的嚴刑拷打他没有掉泪,面對身上的遍體鱗傷他没有掉泪,但是在看到親人的那一刻,他終於控制不住内心柔軟的情感,他深知,這也許是他與親人的最後一次見面。但是他不能讓家人爲他擔心,趁着光綫昏闇,他馬上擦干眼角的泪花。自奶奶走後,大嫂就盡心盡力地照顧着幾位叔叔,看着才關幾天的叔父吴勃消瘦的臉龐,滿臉的鬍髭,衣服上透出來的血痕,母親眼泪像斷綫的珠子一樣往下掉,旁邊有人盯着,她不敢説太多,一邊擦眼泪一邊把包袱裏的乾净衣服給叔父遞過去,端出她親手給他做的愛吃的菜,叮囑叔父多吃點,都瘦了。叔父此時哪忍心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喫飯上,他對着大嫂問家中長短,父親身體是否安好?長兄的生意做得如何?家中觀康、康鳳怎麽樣,外面形勢怎麽樣,從大嫂口中聽到好的回答,叔父才安下了心,叔父告訴嫂子自己很快就能出去和家人團聚了,讓嫂子不要怕,天下馬上就要太平了。接着,叔父吴勃將準備好的信放進母親手中,叮囑親手交給爺爺,大嫂不識字,但她相信了叔父説的話,還説下次再來探你的時候給你做你最愛吃的,馬上要過年了,給你縫制的新衣裳也一並帶來,叔父滿臉笑容答應着,好!哪曾想,這一别竟成了永别……
本是一條大魚,軟硬兼施都用盡,也没能從叔父吴勃口中獲得丁點有用的東西。
冷冷鐵窗,夜深風寒。叔父在受傷的陣痛中醒來,支撑着極度虚弱的病體,背倚墻壁深思默想,他想此次必是兇多吉少了。 他回顧一生所走過的革命歷程,無法入睡。他有很多的話要對親人對同志們説,他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在臨終前對他的囑托,他想到未能在膝下對父親盡孝,父母生了我,把我養大成人,可我呢,没讓你們省過心。他想到在李雄、李卓彬及四連的戰友,想到張炎將軍,想到李志毅縣長,想到世德學校難忘的經歷,想到年邁的爺爺,從叔父鬧學潮到鬧革命,他們心裏清清楚楚,但從來没站出來阻止反對過。兒是他們身上的肉啊,也肯定擔驚受怕過,但從不在我面前流露……爸,兒在這裏給你們磕三個響頭。於是,叔父朝着家鄉坡上村的方向跪下,磕了三個響頭,父親大人,我的親人們,我要走了,請不要過於悲傷!生我養我的坡上村,再見了!叔父撿起地上的石塊在墻上寫上:“無悔的人生”。是的,叔父一生短暫、平凡、無怨無悔,正因爲有像叔父這樣的英烈,才换來今天的幸福生活。
1945年12月29日早上六點剛過,幾個荷槍實彈的軍警來到監房門前喊:“吴勃,出來!”叔父意識到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刻到了,他艱難地支起遍體鱗傷的身子,慢慢地站了起來,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把那件當校長時穿的灰黑色中山裝穿上,紐扣扣齊,那是大嫂送他的衣服,又理了理蓬鬆凌亂的頭髮。幾個兇神惡煞似的軍警企圖把他拖出去,叔父兩個膀子用力一甩,挣脱了劊子手的拉扯,然後拖着沉重的脚鐐,昂首挺胸地向門外走去,這時吴勃已被敵人折磨得不像樣子,却不知從哪裏産生了一股力量,從婆廟街到燈盞嶺刑場,一路放聲高呼:
“打倒國民黨反動派!”
“中國共産黨萬歲!”
聽,是誰唱響了大自然的蘇醒之歌,嫩緑的新芽破土而出,五彩的繁花競相綻放,世界被裝點成一幅濃淡相宜的水彩畫。那是英雄心中的美景,他相信,嚴冬過後,春天很快會到了。
吴勃,慷慨就義!氣貫長虹!
爲防有人劫法場,當局選了三個行刑地點,行刑時,聽叔父一番大義凛然講話,讓劊子手害怕,連打三槍英雄的吴勃先烈才倒下。叔父犧牲後,國民黨當局不準親屬收屍,還布了個局,躲在暗處等幫收屍的共産黨上當,到了晚上,一無所獲的國民黨兵才撤走。
叔父就義的消息傳到了村裏,家人聽到了消息猶如晴天霹靂,但是他們又似乎早已料到這一天遲早都會到來,從他們知道他走上革命道路的那一天起,他們就做好了準備,只是没有想到這一天竟然會來得這麽快,家人哭得泣不成聲,爺爺大喝一聲:“不許哭!哭給敵人看嗎!我兒子死得光榮!壞人總有一天要遭報應!”。
夜幕下的冬日,顯得格外寒冷,天空飄着細雨如同英雄離去的悲哀,雨水滴入大地化作鮮花朵朵,爲英雄歌頌爲先烈送行。
叔父的繼母陳志堅奶奶爲他收殮,爺爺顫抖的手撫摸着兒子的臉龐,年邁的他已經背不動了,“亞槐,把你弟弟帶回家!”父親壓抑着内心的憤怒與悲痛,把叔父背在了背上,一路上喊着:我們回家……我們回家去……
叔父被安葬在黄坡沙崗坡東堤岸河邊對入30米的簕界邊。第二年春天,叔父墳地周圍長滿類似簕界植物,杆上長出點點紅花球,似血似泪,隨着時間的移動,這小花球慢慢變大,恰似一顆顆火紅的心臟,那是先烈的血、滚燙的心,在春天裏越開越燦爛,連成一片,染紅整個世界。1953年初,叔父學生李華元和好友吴訊結伴到叔父吴勃墳前祭奠,回想往事,抱頭痛哭。17歲參加革命,18歲入黨,21歲立功勛,犧牲時年僅24歲。他用鮮血和生命恪守“犧牲個人,永不叛黨”的誓言!據史料記載,吴勃從被捕到犧牲,吴川釣磯嶺的地下黨組織和昔日的革命同志没有遭到敵人破壞和逮捕!吴川南路解放大軍在黨的領導下正如星火燎原之勢,迅猛發展。昔日戰友李雄(1946年冬在三柏圩糧站征兵時用中國人民解放軍粤桂邊區四團團長“李英”化名,補評烈士時填寫“李洪”)所在的部隊經整編後擴編成新五團,並擔任團長一職。李卓彬戰友在解放戰争、抗美援朝中立下不少戰功,1953年春,從朝鮮戰場回國後的他,親自到吴勃墳前拜祭,緬懷昔日戰友、同事。在中央軍委警衛局工作不久被授予少將軍衔。
生於斯,長於斯,長眠於斯,叔父吴勃用他短暫而光輝的一生守護着這片土地和人們。叔父吴勃離開我們已有80個春秋,而這段鮮爲人知的歷史也隨着無聲的時間逐漸斑駁,讓我們懷着敬仰之情,銘記像叔父吴勃那樣默默無聞的英雄,傳承好故事,譜寫新篇章!
絶筆信注譯:吴勃烈士獄中絶筆
父親大人尊前:
鐵窗寒月,兒提筆如執鋼槍。身陷敵營廿餘日,遍嘗毒刑未曾屈膝。今聞冬至將至,恐無望再睹人間春色。兒自忖大限臨近,特留此書與父訣别。
憶昔世德求學,張炎先生“讀書救國”四字如晨鐘暮鼓。十七歲參加學運宣講團,十八歲鐮錘旗下宣誓,廿一歲領釣磯嶺小學爲戰旗,以教鞭代刀槍。策反李志毅、李雄二部,南路張詹舉義之日,兒携三百條漢陽造星夜渡河,彼時江風如刀,却見天邊啓明星灼灼。
今歲初春南路驚雷起,吾輩以熱血澆灌自由花。泗岸歸來途中遇伏,爲護同志涉險斷後,此乃革命者本分。獄中皮鞭烙鐵雖苦,不及百姓日日煎熬之痛。敵許高官厚禄,兒笑指囚窗説:爾等可見窗外木棉?來年花開時,必是赤旗漫卷! 亞怡兄、亞訊弟既已踏上征途,吴門三子同鑄劍,九泉之下亦當擊節。兒去後切勿收殮骸骨,任其沃我嶺南熱土。更不可向組織索分文,革命豈爲私利謀?
幸與大嫂獄中相見,草遺書一份帶給親愛的父親大人,望父保重萬金軀,他日捷報化紙錢。新中國誕生之日,煩請兄嫂携濁酒半盞,灑向鑒江潮頭。兒雖未見黎明,然千萬同志正前赴後繼,東方既白不遠矣!
光陰廿四載,無悔抉蒼生。唯負慈父養育恩,來世再報。
不孝兒彼德絶筆
民國三十四年冬月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