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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平祖師信仰在台灣的發展與特色

  一、前言

  三平祖師信仰起源於唐代義中禪師在漳州三平山建寺弘法,因頗富聲名與傳奇色彩,入宋後逐漸被神化,從佛教高僧演變爲民間信仰的神明。明清兩代,此一信仰開始向外傳播,除漳州的平和、南靖、龍溪、漳浦外,也擴展至龍岩、永定及泉州的晋江、惠安、同安等地,并且隨着移民將香火傳至台灣及東南亞的菲律賓、印度尼西亞、泰國、新加坡、馬來西亞等華人社會,擁有不少廟宇與信徒,雖然知名度不及媽祖、保生大帝、開漳聖王等神明,但仍是閩南地區不可忽視的民間信仰。

  清干隆年間三平祖師信仰傳入台灣,現約有主祀廟宇十六座,同祀或陪祀廟宇亦有十餘座,雖然數量不多,規模亦較小,但不論就整體三平祖師信仰或台灣民間信仰而言,仍是必須關注的課題。有關台灣三平組師信仰的研究甚爲少見,僅有張志相、謝玉美兩人曾就其廟宇進行全面的調查,但並未梳理出整體發展的脈絡,亦未與内地信仰情况相比較,指出其特色及形成的原因,實有必要補上此一研究缺口。

  本文即在前人的研究基礎上,先討論三平祖師信仰的形成、演進及對外傳播;再聚焦於台灣一地,爬梳各廟宇的歷史沿革,以厘清整體發展的脈絡;最後就香火緣起、廟宇規模、奉祀神明、神與廟名、神迹傳説、形象職能、神誕祭典及與其他祖師神的關係,同内地的祖廟及其分靈廟進行比較,找出其信仰的特色所在,並分析背後的形成原因。期待能借此對該信仰從原鄉到台灣的發展歷程與在地特色有更完整的掌握,並從中觀察其所遭遇的問題,以供未來推動策略之參考。

  二、三平祖師信仰的形成與演進

  最早記載三平祖師信仰的文獻,爲唐咸通十四年(873)吏部侍郎王諷所撰《漳州三平大師碑銘並序》(以下簡稱《碑銘》),内有義中禪師的出身背景、修學經歷及在漳州弘法的事迹。其曰:

  (大師)法名義中,俗姓楊氏,爲高陵人。因父仕閩,生於福唐縣,年十四,宋州律師元(玄)用剃發,二十七具戒,……先依百岩懷暉大師,歷奉西堂、百丈、石砉(鞏),後依大顛大師。寶曆初,到漳州。州有三平山,因芟剃住持,倘爲招提。學人不遠荒服請法者,常有三百餘人。……大師一日病背疽,閉户七日不通問。洎出,疽已潰矣。無何,門人以母喪聞,又閉户七日,不食飲。武宗皇帝簡並佛剎、冠帶僧徒,大師至於三平深岩。至宣宗皇帝稍復佛法,有巡禮僧常肇、惟建等二十人,刺史故太子鄭少師熏俾蕆其事。旬歲内,寺宇一新,因舊額標曰“開元”。……咸通十三年十一月六日,宴坐示滅,享年九十一,僧臘六十五。

  此一碑文乃王諷於義中圓寂後隔年所作,加之兩人頗有交情,當有極高的真實性。由義中的師承來看,他當接續六祖惠能、青原行思、石頭希遷、大顛寶通之法脈,爲禪宗史上之南宗高僧,此在五代《祖堂集》及宋代的《景德傳燈録》、《聯燈會要》、《五燈會元》等書亦皆有載。此外,他長期追隨宋州律師玄用修習,又師從爲禪宗進行教規改革,制定《百丈清規》的百丈懷海禪師,顯然亦精通律宗。又從碑文中述其因背疽而閉關七日,病症自然痊癒之神奇事迹來看,義中似亦有兼習密法,這也是他後來被信徒神化的原因所在。

  義中禪師於唐寶曆初年(825-827)入漳州弘法,此時距武則天垂拱二年(686)陳元光奏置漳州有百餘年,已有一定程度的開發。三平山雖僻處山區,但已建有小廟,義中將其“倘爲招提”,亦即將小廟擴建爲私造寺院,此即爲三平寺的前身。由於義中爲南宗名僧,許多修學者皆慕名而來,“常有三百餘人”,顯見該寺院亦有不小的規模。唐武宗在位的會昌期間(840-846),推行一系列的“毁佛”政策,義中的寺院亦無法幸免,故遁入三平山的深岩處避難。此次避難時間雖不長,但能在窮山峻嶺中安然度過,也令人充滿想象,而被賦予傳奇的色彩。唐宣宗即位之後,又恢復佛教的運作,漳州刺史鄭熏重建州治的開元寺,此即義中晚年常住弘法之所。

  這方王諷所撰碑銘,後來經過四次重修,現存的《漳州三平廣濟大師行録》(以下簡稱《行録》)乃明萬曆三十五年(1607)所重刻,雖然仍托名王諷,但明顯非其所作,内容也增添許多神异色彩。該碑所附宋大觀四年(1110)僧雲岳的修碑題識有曰:“世之比擬廣濟大師鬼窟活計,乃謂小乘,如斯言議,涉在常情。俗諺井談,道聽涂説。”可見當時已流傳受封廣濟大師的義中有“鬼窟活計”之事迹,雖然只是鄉里市井的傳説,但却反映他被神化的現象。此一碑文最爲神奇,亦最爲人知之處,在於義中爲避會昌毁佛,而入三平山中之遭遇。其曰:

  大師飛錫入三平山中,先止九層岩山鬼穴前,卓錫而住,化成樟木,號“錫杖樹”。次夜,衆祟舁師抛向前面深潭,方乃還來,見師儼然宴坐無損。一夕寢次,復被衆祟舁向龍瑞百丈潭中,以籠聚石沉之。其水極峻,觀者目眩。及乎回,見大師如故。於是遽相驚訝,仰師之道,欽服前言:“乞爲造院,願師慈悲,閉目七日,庵院必成。”師乃許之。未逾五日,時聞衆祟鑿石牽枋,勞苦聲甚。師不忍聞,開眼觀之,院宇漸成,惟三門未就。怪徒奔走,其不健者化成蛇虺。有大魅身毛楂楂,化而未及,師戲擒住,隨侍指使,曰“毛侍者”。

  在《碑銘》中對此經歷僅言“大師至於三平深岩”,但在《行録》中却大加鋪陳,創造出義中與山鬼鬥法勝出,山鬼爲其建造寺院,乃至成爲侍者的神异情節。有學者將“山鬼”解讀爲“畬族”或其先民“蠻獠”,但郭志超認爲此純屬神話,建寺前的三平山亦非蠻荒之地。這座“山鬼”所建的寺院,似乎即指三平寺的前身,但《碑銘》謂義中入三平山“倘爲招提”是在唐寶曆初年,並非在十多年後的會昌年間,可見此建寺情節亦爲虚構。不過,雖然當時漳洲已有一定程度的開發,但義中以一外來僧人在此山區弘法,難免會遭到土著的排斥,甚至引起衝突,難能可貴的是他不僅都能化解,還深受當地人的崇敬與護持,這則傳説即是在此一背景下形成。

  現存《行録》碑乃明末漳東居士王志道所重刻,他在該碑題識有曰:“然則《傳燈録》所載種種機緣,自虔人止爲斯事,而當時伏蛇虎、度魑魅,則真三十二相耳。……九層岩前事近之。而近代即之爲尼山,禱者往輒應。餘以乙巳冬往,歸而孕,果生男雲。夫三十二相應,總之不出神人兩端,則師備之矣。”可知在宋景德元年(1004)僧道原所撰《傳燈録》中,已載有義中伏蛇虎、度魑魅之神迹;而至明末三平寺更是聲名遠播,許多信衆來此祈禱應驗,王氏也以親身經歷見证之,讚嘆義中不僅是人間的佛教高僧,亦爲具有超凡靈力之神矣!

  隨着義中禪師逐漸被神化,三平寺也從正統佛寺朝民間信仰的廟宇轉型。三平寺由於僻處山區,周邊人口有限,交通又不便利,經濟情况不甚理想,以致建寺以來曾幾度荒廢,所幸地方菁英多所護持,而能使香火延續不輟。例如南宋出身漳州龍溪、皆官至吏部尚書的顔師魯、顔頤仲祖孫,都曾自行捐資及奏請以庫銀興修三平寺。而上述親身見证三平祖師靈驗的王志道,乃明萬曆年間的進士,官至吏部侍郎,他也曾以信徒身分發起重修三平寺,异於先前皆由寺僧主導的模式,顯見此時該寺已朝民間化、神廟化轉型。

  在此一發展趨勢下,民間也出現三平祖師的分靈廟宇。漳州南靖山城鎮的祖師廟,乃明宣德十年(1435)當地瘟疫流行,居民恭請三平寺祖師來此施醫舍藥,救人無數,而於正統二年(1437)在市麥仔街中段建廟,供奉三平祖師神尊。位在今南靖靖城鎮的岱房庵,則是因明宣德年間當地久旱不雨,乃迎請三平祖師前來繞境祈雨,至浮山總大坪社突然停止不前,而在此建寺祀之。凡遇旱灾向祖師祈求,迎神像繞境呼雨,無不應驗。又位在雲霄縣馬鋪鄉的翰德宫,相傳爲明末當地久旱,村民抬祖師金身到田頭祈雨,神示未時有雨,果然時至降下大雨,村民感念神恩,乃虔誠奉祀。由此可知,此時的三平祖師已經走出叢林寺院,在周邊地區展現施藥驅瘟、降雨除旱的神迹,爲百姓解决切身的生存問題,成爲民間信仰的神明,也使其香火能向外擴展。

  明清時期的三平寺大致維持興盛發展,這表現在重修次數頻繁,包括修碑、修寺、修路、修橋等;屢增置寺田;寺廟經濟實力增强;僧人勢力膨脹。此背後的關鍵原因在於三平祖師已擁有一批信徒,尤其是地方菁英的支持,更讓該寺得以成功轉型。在他們所主導修建的三平寺,不僅規模大爲擴展,且跳脱傳統佛寺的格局,而更接近民間信仰的廟宇。整體建築有山門、大殿(大雄寶殿)、中殿(又稱祖殿)及塔殿(傳爲祖師的埋骨處)等。雖有一般佛寺都有的大雄寶殿,但主體是在供奉三平義中的祖、塔二殿,此亦爲香火最盛之處。民國時期,翁國樑曾走訪該寺,還發現中殿尚配祀毛侍者四尊,皆青面獠牙,高如十二、三歲兒童;塔殿所祀的三平祖師,則像大如人,僧帽袈裟,趺坐於石龕中,據廟祝稱其下有一井,乃祖師埋骨處。龕旁塑有一虎像,説是虎侍者。這些都説明該寺已猶如主祀三平祖師的廟宇,傳説中的毛侍者也成爲配祀神,民間信仰的色彩幾乎掩蓋原有的佛寺性質。

  清代三平祖師信仰的傳播範圍更形擴大,由核心區的平和、南靖、龍溪,向外擴展至漳浦、長泰、龍岩、永定等地,并且隨着移民而傳播至海外,包括台灣及東南亞華人社會。例如清初南靖人楊來邁“下南洋”時,爲求一路平安,隨身携帶三平寺祖師神像,順利扺達印度尼西亞錫江,並於順治十二年(1655)建廟答謝神恩。現今三平祖師的香火已遍及菲律賓、印度尼西亞、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國,擁有不少廟宇及信徒。

  據2010年《三平祖師分靈録》的統計,大陸奉祀三平祖師的廟宇有175座,其中主祀廟有79座,配祀廟有96座。這些廟宇大多集中在漳州的龍溪、平和、海澄、南靖等縣,有學者推測與清末鼠疫沿九龍江傳播有關,以致中、下游(龍溪、海澄)地區多供奉三平祖師,祈求疫情平息。此外,泉州的同安、晋江、惠安、南安等縣,亦有零星的廟宇,由於當地的清水祖師信仰頗爲興盛,加上其與三平祖師的身分、形象與傳説有不少相似之處,也因此許多信徒會將兩祖師視爲同一人,民間亦流傳有兩祖師爲兄弟之説法。

  整體而言,雖然奉祀三平祖師的廟宇不少,但以配祀神較多,而主祀神者之規模皆不大。即使是在該信仰發源地的平和縣,其廟宇的數量與規模仍不及觀音大士、保生大帝、開漳聖王、五顯大帝等神明,明顯較爲弱勢。不過,自1980年代以來,三平寺經歷多次的整修與擴建,且在政府的推動、經濟的發展、交通的改善等有利因素下,不僅是海内外三平祖師信徒的進香中心,也成爲知名的觀光景點。據統計在1932年來此朝山進香者約有十餘萬人,而今每年前來進香或觀光的遊客高達五、六十萬人,已大幅增加四、五倍。在三平寺的積極開展各項硬體建設,與舉辦文化節、學術研討會、出版專書的大力推廣下,能否帶動三平祖師信仰的興盛與擴展,值得未來持續觀察。

  三、三平祖師信仰在台灣的發展歷程

  在清代台灣文獻中,雖不乏有祖師廟的記載,但大多未註明所祀是三平、清水或慚愧祖師,必須要佐以有關文物或考察現况,才能有較準確的判斷。早在干隆二十七年(1762)王瑛曾纂修的《重修鳳山縣誌》,即有記載觀音山裏的援剿中莊、角宿莊各有一座祖師廟,但“創建莫考”,無法判斷是否奉祀三平祖師。這兩座廟並未列入光緒二十年(1894)盧德嘉《鳳山縣采訪册》的祖師廟中,似乎已荒廢不存。不過,在現今高雄市燕巢區西燕裏有一座鐵皮搭建的三坪宫,因此地即舊時的援剿中莊,可推測即是《重修鳳山縣誌》所載的祖師廟,也能確定其所祀主神爲三平祖師。據地方人士表示該廟曾在光緒年間廢圮,神像遷入林厝巷公厝内,成爲林姓家族的專祀神,約在三十年前才又遷回原址搭鐵皮屋奉祀。

  這座三坪宫前保存兩塊古碑,一是干隆十八年(1753)所立的“李穆清喜舍田租碑”,碑文記載廣東人李穆清有一水田,“兹因年老無有嗣息,願將此田並埤喜舍援剿中莊祖師公、元帥爺廟中,……以爲香燈資費。”可見該廟在此之前即已創建。二是道光十三年(1833)所立“三坪宫神誕演戲捐題碑”,碑文記載當地信徒捐租作爲該廟演戲酬神的經費,捐租人計有十九位,僅有兩位姓賴外,其餘皆是林姓。地方人士表示該廟信徒主要是林姓族人,還組有林姓二十四會作爲祭祀組織。因當地林姓族人來自泉州晋江,神明香火可能即由原鄉携來。這些都説明該廟當爲台灣最早的三平祖師廟,在干隆十八年之前即已創建,香火則非來自漳州平和、南靖、龍溪等核心區,而是林姓族人由泉州晋江渡海携來。

  在清代台灣文獻中,唯一明文記載奉祀三平祖師的廟宇,是在光緒二十年(1894)倪贊元編纂的《雲林縣采訪册》,其謂沙連堡有兩座祖師廟:“在林屺埔下福户,祀三坪祖師,街衆於每年十一月初六日演劇祀壽;前爲里人公建。一在大坪頂漳雅莊,祀陰林山祖師。七處居民入山工作,必帶香火。”前者即爲南投竹山鄉的三坪院祖師公廟,後者則是鹿谷鄉彰雅村的祝生廟,所祀陰林山祖師即是南投境内香火頗爲興盛的慚愧祖師。因兩者皆稱祖師廟,故特别標示所祀爲何種祖師,這也説明祖師信仰若不加區分,確實會令人産生混淆。

  根據現今三坪院祖師公廟的沿革記載,乃干隆六年(1741)間林江從福建“石馬縣三坪鎮三坪寺”迎請三平祖師香火來台,奉祀於沙連堡林圯埔的自宅,至干隆十四年(1749)由其後人林祖生創建本廟。不過,這段沿革的問題頗多,除“石馬縣三坪鎮”不知指何處外,日據時期的文獻皆載其建於干隆末年,光復後劉枝萬《南投縣風俗志宗教篇稿》則載干隆五十四年(1789)林祖生自福建携來香火併建廟。如就竹山地區的開發來看,干隆二十年(1755)方正式設立沙連堡,其後才有寺廟及宗族組織陸續成立,則此林姓携來香火又由“里人公建”的三坪院,建廟時間在干隆末年是較合理的。由於早年來此地開墾的先民大多爲漳州人,三平祖師的香火當亦來自漳州原鄉。該廟曾於1984年重修,1993至1995年三度返回漳州平和三平寺謁祖進香。1999年因地震受損嚴重而拆除重建,2001年完工落成。2009年又赴三平祖廟參加千人大法會暨文化聯誼成立大會,展現雙方緊密的互動關係。現今正募款進行拜亭昇高重建工程。

  台南市白河區的廣濟宫化安寺,雖然現今主神爲清水祖師,但從其香火緣起與保存文物來看,似乎最早是三平祖師廟。根據日人相良吉哉《台南州祠廟名鑒》的記載,該廟乃干隆年間包五吉從漳州迎請清水祖師香火來台,先由莊民組織祖師會奉祀,至嘉慶二年(1797)再合資建廟。由於該廟内曾有一方嘉慶三年(1798)的匾額,顯示建於嘉慶二年是有根據的。不過,廟内保存有一方道光十五年(1835)的“廣濟祖師廟産碑”,碑額所刻“廣濟祖師”即是三平義中的封號;而携香火來台的包五吉,乃漳州南靖花溪保高山(今和溪鎮聯橋村)人,正屬於三平祖師信仰的核心區。這些都説明該廟創建之初可能是奉祀三平祖師,後來與較爲人知的清水祖師産生混淆,乃至最後被取代。

  除這三座於清代文獻或碑記有載的三平祖師廟外,還有三座見於日據時期的文獻,亦可推定興建於清代時期。一是屏東縣裏港鄉塔樓三坪祖師廟,根據2005年出版的《裏港鄉志》記載,此地先民爲明末清初由漳州平和渡海來台,其中有一邱姓人士從三平寺奉請祖師神尊隨行保平安,在此定居後由村民建廟奉祀,以携來的神尊爲“二祖師”,再雕刻大尊的“大祖師”與小尊的“三祖師”,聖誕定爲農曆三月十六日。不過,在日據時期地方官員所呈報的《前鳳山縣轄内設寺廟與教務所等數量及布教狀况等調查書》,記載塔樓莊祖師廟創建於同治年間。如以此地爲平埔族“鳳山八社”的塔樓社所在,雍正年間始有漢人入墾而發生漢番衝突,至干隆末年才完成四次番界改造來看,該廟的創建年代當不會早於此,同治年間確是較爲可能的。

  二是台南市大内區環湖村惠安宫。根據相良吉哉《台南州祠廟名鑒》的記載,該廟名爲“飛安宫”,乃光緒九年(1883)因地方發生流行病,染病者甚多,居民乃集資建廟,供奉三平祖師,以求平息疫情。不過,其並未提及香火緣起何處。由於廟内曾有一咸豐年間題刻“惠安宫”的石香爐,可知其廟名原爲“惠安宫”,後來訛誤爲“飛安宫”,且在咸豐年間即已建廟。據廟方表示其香火乃由大陸携來,最初以草庵供奉神尊,道光年間改建廟宇,但因其方向不雅,住民均不出男丁,至光緒九年才又改建爲公厝。1960年由口林遷移至現址重建新廟。2013年再次重建,並恢復原名“惠安宫”。現今該廟除主祀三平祖師外,尚同祀慚愧、清水祖師及觀音佛祖,主神聖誕爲罕見的農曆四月八日。

  三是宜蘭縣五結鄉季新村永安寺。在1935年《南瀛佛教會會報》的台北州寺廟祭神一覽表中,列有原名“三佛宫”的該廟,主祀清水祖師。不過,根據廟方表示其香火緣起,乃林姓先民從大陸渡海來台,隨身迎請三平祖師、清水祖師兩神,原在家宅供奉,約於清末建廟,後來又增祀達摩祖師,故又稱爲“三佛宫”。現今該廟正門廟額即書“三平、清水祖師”,聖誕祭典爲農曆元月六日。1990年曾至漳州平和三平寺進香,也與屏東裏港塔樓三坪祖師廟有所交陪。

  此外,有的廟宇雖然興建較晚,但香火却在清代即已傳入。例如台南市關廟區南雄裏的龜洞三坪宫,據其編印的《盧家族譜》記載,香火緣起於嘉慶年間,福建同安縣下路鄉盧、洪兩家渡海來台,恭請三平祖師隨行庇佑,定居於高雄市田寮區鹿埔裏。後來子孫繁衍散居於高雄鼓山、鹿埔及關廟龜洞,由此三地依爐主制輪流供奉三平祖師。後來因祭祀不便,决定在龜洞正式建廟,2012年竣工啓用。原來聖誕祭期爲農曆元月六日,爲與當地莊廟福安堂清水祖師聖誕有所區隔,乃改爲農曆十一月六日。

  又如高雄旗山新光裏三龍寺的神明原爲私家供奉,後來改由爐主輪祀,至1964年才由地方集資建廟,以三平祖師爲主神。2007年再次重建,形成現今廟貌。廟方表示本地先民大都來自漳州平和,半數以上姓陳,推測其主神香火亦來自原鄉。該神有頗多醫藥的靈驗事迹,信徒甚至會挖神像底座木屑做爲藥引。神誕日爲農曆十一月六日,但重陽節會特别犒軍,並至外地進香及招請兵馬。

  另有高雄市前鎮區三龍宫,原位在小港莊二橋聚落,在1938年曾景來《台灣宗教と迷信陋習》一書中,即記載此地有一祖師公廟,可見該廟在日據時期已經存在。台灣光復後,高雄市政府因興建工業區,而將該廟與青草嶺龍鳳宫、中廍元寶宫及三莊頭共拜的福德祠征收,三莊信徒乃决議以補償金於現址共建新廟,供奉原有之神明,廟名仍定爲“三龍宫”,主神仍爲三平祖師。據調查該廟乃自台南大内惠安宫分香而來,如屬實則爲極少數由島内分香的三平祖師廟,但因其聖誕爲農曆十二月四日,與惠安宫的四月八日不同,且後者亦無法確認分香之事,故仍有待後續進一步追查。

  台灣光復後,又新增多座三平祖師廟,但神明來歷或創立緣由都較爲特殊。例如在台南市關廟區南雄裏尚有一座三平宫,因位在田中央聚落,故稱“田中三平宫”。該廟原稱“萬福堂”,後改稱“玉安堂”,皆以清水祖師爲主神。2006年决議重建廟宇,並於信徒大會通過廟名改稱“三平宫”,日後主祀神也改奉三平祖師。2009年三平祖廟代表來台訪問分香廟,其中亦包括該廟,獲贈“分靈永昌”之牌匾。2011年該廟重建落成,廟方亦組團赴三平祖廟請火。不過,現今仍有該廟信徒認爲主神“祖師公”應爲清水祖師。    

  高雄市永安區保寧裏碧慈宫,原爲劉家私壇,稱爲“聖安宫”,主祀玉女仙姑。1994年廟方以玉女仙姑爲三平祖師的弟子,而至台南關仔嶺清虚宫爲三平祖師神像開光點眼,並以之爲主神,聖誕爲農曆十一月六日。1999年廟名改爲“碧慈宫”,並籌建新廟,2015年新廟落成。該廟表示三平祖師香火來自同區的竹仔港文興宫,雖然後者之主神爲清水祖師,但由其廟内的“參透禪機”匾及“派衍三坪靈鐘竹港”、“禪參六世仗住文興”之楹聯,推測早年曾以三平祖師爲主神,而今廟内亦仍有供奉其神像。

  台南市南廠廣州宫雖以三平祖師爲主神,但其身分來歷却與衆不同。根據該廟由乩童所扶出的鸞文,稱三平祖師乃宋朝忠良名將楊業之第五子延德,二十六歲在五台山修行學佛,二十八歲往游三坪,度化鄉民,行醫救世,深受崇拜。此一人物明顯由傳統小説及戲曲《楊家將》而來,已非前述的義中禪師,廟方表示乃神明降乩稱楊五郎希望以三平祖師名義來行醫濟世。該廟草創於日據時期,三平祖師由楊姓乩手自大内鄉迎請金身,原在自宅奉祀,因信徒日增,而於1951年建廟。1980年改建成二樓建築,一樓供奉楊府元帥,二樓供奉三平祖師及三代祖師、清水祖師等諸神,還有一只三平祖師所乘坐的神雕,乩童起乩時會先發出鷹叫聲,頗爲奇特。由此來看,該廟三平祖師亦可能自大内惠安宫分靈而來,但聖誕爲農曆十月二十六日,則與惠安宫的四月八日不同。

  台南市尚有兩座三平祖師廟,分别爲永康區的廣濟雷音宫、安平區的三平廣濟宫。兩廟本係出同門,最早供奉據説是三平祖師座下弟子的雷華童子(菩薩),後來因内部方向不合而分爲兩廟,分别於1986、1988年建廟,皆以三平廣濟祖師爲主神,同祀廣澤尊王。兩廟皆曾多次組團赴漳州平和三平寺進香,其中三平廣濟宫於1988年即有之,據説是全台最早到三平寺進香的廟宇,廟内還留有1990年所立“福建漳州平和三平,祖師台灣分鎮首寺”之對聯,凸顯其與三平祖廟之密切關係。

  整體而言,三平祖師信仰雖自干隆年間才傳入台灣,但約有半數廟宇是在清代創建或供奉香火;但這些廟宇都未能有進一步的發展,甚至有的一度荒廢,或改變主祀神。台灣光復後是另一個建廟高峰期,兩岸開放宗教交流亦有推進作用,這些廟宇大多由私壇轉化而來,且最初並非主祀三平祖師。全台的三平祖師廟大多集中在南部地區,尤以台南、高雄兩市最多,但因規模普遍較小,無法形成島内的進香中心,香火亦難以向外擴展,導致信徒對該神的認知模糊,甚至與其他祖師神相混淆。

  四、三平祖師信仰在台灣的特色

  從唐代義中禪師入漳州弘法,創立三平寺,到宋代逐漸被神化,開始流傳神异事迹,再到明清兩代轉化爲民間信仰的神明,在閩南及海外地區出現許多分香廟宇,三平祖師信仰已有明顯的變遷,各地也發展出不同的面貌。尤其台灣僻處海外,風土民情與原鄉有所差异,加上自日據時期起,兩岸長久無法往來,三平祖師信仰的在地化現象更加明顯,形成以下幾個内地所無或少見的特色。

  其一,“三平祖師”之名來自於義中禪師入漳州後,在三平山建寺院弘法,但隨着此一信仰的發展,各地逐漸出現“三坪”的寫法,甚至在三平寺所立咸豐年間的重修碑亦如是。有學者即認爲此一寫法乃祖師信仰具有濃厚庶民性的表征,顯示各地新建廟宇皆以民間祠廟而非佛教寺院的面貌出現。這種“三坪”寫法在台灣尤爲普遍,廟名多爲“三坪院”或“三坪宫”,神明則書爲“三坪祖師”。此外,義中禪師的封號“廣濟”亦偶見於廟名或神名,如“廣濟宫”、“廣濟雷音宫”、“三平廣濟祖師”等。一般信衆則習慣以“祖師公”稱之,此亦造成其與清水祖師、慚愧祖師相混同的現象。這些都顯示台灣的三平祖師信仰更具有庶民性,民間信仰化的程度也更高。

  其二,除廟名或神名的寫法外,台灣的廟宇與信徒對於三平祖師的身分來歷也認知模糊,甚至有所混淆或曲解。事實上,在此一信仰的發展過程中,義中禪師的生平經歷已被加油添醋,增加許多虚構的神奇事迹;尤其後來各地信徒將其視爲神明,所關注的是靈驗與否,對於身分來歷並不會太在意,久之也淡忘其原爲唐代佛教的高僧。這種情形在台灣更爲明顯,不僅對三平祖師的生平事迹所知甚少,也常與其他的清水、慚愧、三代、普庵等祖師相混淆,甚至還有廟宇指其爲《楊家將》故事中的楊五郎,這些都凸顯此一信仰的世俗化與隨意性。

  其三,自宋代義中禪師被神化後,流傳其與山鬼鬥法勝出,山鬼爲之建造寺院,並收服一由蛇虺轉化的“毛侍者”之説;在《傳燈録》中亦載其有“伏蛇虎、度魑魅”之神迹。這些神异傳説創造出三平祖師座下的蛇侍者、虎祀者,成爲三平寺及分靈廟常見的配祀神,甚至在距該寺三公里處還由其住持募建的侍者公廟(又名“大歇困亭廟”)。不過,在台灣配祀蛇、虎祀者的廟宇却甚少,僅見於最早創建的燕巢三坪宫、竹山三坪院等少數廟宇,無法凸顯三平祖師廟异於其他祖師廟的特徵。相反的,高雄永安碧慈宫及台南的廣濟雷音宫、三平廣濟宫,配祀其私壇時所祀的玉女仙姑、雷華童子(菩薩),並稱兩神爲三平祖師的弟子,則是内地所前所未見的。

  其四,三平祖師信仰傳播至泉州地區,又與當地盛行的清水祖師信仰相混同,許多信徒將其視爲同一神或兩兄弟。這種情形在台灣更爲明顯,而且形成更復雜的“祖師公”信仰群。例如宜蘭永安寺創建以來即同祀三平、清水祖師;但亦有强勢的清水祖師取代弱勢的三平祖師成爲主神者,如台南白河廣濟宫化安寺即是;還有廟方將主神由清水祖師改爲三平祖師,但仍有信徒認爲其“祖師公”應爲前者,如台南關廟田中三平宫。除了清水祖師外,尚有與其他祖師神混同的情形,如台南大内惠安宫同祀三平、慚愧、清水三祖師;南廠廣州宫則主祀三平祖師外,尚奉祀三代、清水祖師。這些都顯示台灣因閩粤族群交錯,加上對神明的身分來歷不甚講究,以致將各個祖師混同成一個“祖師公”信仰群,也使本即弱勢的三平祖師信仰更形弱化。

  其五,雖然三平祖師信仰在閩南地區並不算興盛,但奉祀該神的廟宇仍有一百七十餘座,除祖廟三平寺作爲香火傳播的中心外,子廟漳州南靖縣靖城鎮岱房庵也以其較優越的交通與經濟條件,發揮香火傳播的功能,擁有衆多的分靈廟,成爲另一個進香中心。而台灣因該信仰傳入較晚,加上其在内地本即弱勢,很難在本地取代媽祖、王爺、觀音佛祖、保生大帝等强勢信仰,故當先民將香火帶入此地後,不僅無法使其向外傳播,甚至連自身廟宇也難以維持,最早創建的燕巢三坪宫即是一例。另一座創建於干隆年間的竹山三坪院,雖位在繁榮的林屺埔街,但因當地的信仰中心是主祀媽祖的連興宫,以致該廟始終無法擴大祭祀圈,亦難以發揮傳播香火的功能。在缺乏本地進香中心的情况下,自難以吸引信徒前來分香或分靈,而使該信仰難有明顯的突破與擴展。

  其六,在三平祖師信仰的發展過程中,出現許多神迹傳説,從最早的與山鬼鬥法、“伏蛇虎、度魑魅”等,到各地分靈廟所展現施藥驅瘟、降雨除旱的神迹,賦予該神更多元的形象與職能。此一信仰傳入台灣後,各地廟宇也或多或少流傳一些神迹傳説,其中以施藥治病較爲常見,除上述的旗山三龍寺外,竹山三坪院的藥簽亦頗爲靈驗,信衆向祖師公祈求服用,常能藥到病除。此外,受三平祖師及蛇侍者信仰的影響,平和三平寺所在的三坪社區有蛇崇拜的習俗,錦蛇長年栖於民宅,繞樑纏柱,甚至夜間爬上床與人同眠,村民見怪不怪,還以爲吉祥。同樣的,早年竹山三坪院亦有類似的蛇崇拜,祖師公麾下亦有一錦蛇,若無故擾亂居民或偷吃鷄鴨及其蛋,經居民前來禀訴,該蛇就會受祖師公責罰懲戒,吊於中樑示儆;今神龕座台兩側仍留有該蛇出入之穴。不過,隨着三平祖師與地方的關係日深,展現的神迹也更具在地色彩,如竹山三坪院的三平祖師曾被三角潭莊誤請參加平安祭典,但當發現而要請還時,却出現洪水暴漲、神轎變重的神迹,經信衆祈求禀告後才恢復正常,並重新迎回三角潭莊參加祭典。這種三平祖師代表地方争取他地尊重的神迹,只有在本地才會發生,也是此一信仰地方化的表征。

  其七,聖誕祭期是辨識神明的重要特徵,不像一般神明有固定單一的聖誕日,三平祖師却有“三個六”聖誕祭期,分别爲農曆正月初六的出生日、六月初六的出家日、十一月初六的圓寂日,這可能是受到觀音佛祖的“三個九”影響,亦即農曆二月十九日出生、六月十九日得道、九月十九日出家。三平祖師有三個聖誕祭期,好處是可以維持信仰的熱度,尤其作爲祖廟的三平寺,更能吸引三波的進香人潮;但壞處是缺乏一個“標準化”的聖誕日,不利於神明的識别度,也容易與其他神明混淆,如清水祖師聖誕亦爲正月初六。這種情形在台灣尤爲明顯,較多數是以農曆十一月六日爲聖誕;但宜蘭永安寺爲正月初六,顯因其同祀清水、三平兩祖師;屏東塔樓三坪祖師廟則是三月十六日,但此爲慚愧祖師的聖誕日;而台南大内惠安宫的聖誕日爲四月八日,不知是何緣由,但相傳是其所分香的高雄前鎮三龍宫却是十二月四日、台南南廠廣州宫則爲十月二十六日,實增加辨别分香關係的難度。而會造成此混亂情形,除因三平祖師無明確單一的聖誕日外,也與台灣廟宇長期未與祖廟交流,對此一信仰内涵的認知模糊有關。

  五、結語

  台灣的三平祖師信仰雖在干隆十八年之前即已傳入,但整體發展較爲弱勢,不僅主祀廟宇的數量偏少,且多屬村廟或角頭廟規模,缺乏大廟或進香中心,以致香火遠不及媽祖、王爺、觀音佛祖、關聖帝君、保生大帝等神明,也常與清水、慚愧、三代等祖師神相混淆,甚至被弱化或取代。不論是廟方或信徒對三平祖師的認知甚爲模糊,大多僅知道在地的神迹傳説,一般會配祀的蛇、虎侍者也甚少見,甚至連神名與聖誕祭期也難以“標準化”。

  這種情形顯與三平祖師信仰在閩南地區本即弱勢有關,先民携來香火者較少,來台後又無法突破既有神明信仰的網絡,自難有長足的發展。此外,自日據時期以來,兩岸長期隔絶,在台子廟無法返回祖廟進香交流,自然會淡忘信仰的原始内涵與重要特徵;加上本地缺乏公認的開基祖廟或進香中心,無法提供一套“標準化”的内容與形式,各地廟宇無所參考、各行其是,也就造成信仰的混亂。又台灣先民來自不同祖籍地,神明信仰也更形復雜,一個“祖師公”即包括三平、清水、慚愧、三代、普庵等祖師,加上扶乩之風盛行,常會自行“創造”神明的身分來歷,這也讓本即弱勢的三平祖師更加被弱化,甚至忘記其本來面目。

  1987年兩岸開放宗教交流,對台灣民間信仰而言是個重大轉折,許多宫廟都返回大陸祖廟進香,一方面帶動内地各神明信仰的重建與發展,另方面使本地各廟宇的香火地位之争更加激烈,連帶也提昇信仰的熱度。三平祖師信仰則較爲單純,祖廟三平寺借由廟體建築、周邊環境及聯外道路的整建,及舉辦文化節慶、學術研討會與出版專書等,帶動台灣子廟返回進香交流,也使其重新認識此一信仰的内涵,對於廟宇經營、信仰傳播及文化提昇都有明顯的幫助。未來除持續推動交流外,祖廟也可更積極地協助台灣方面建立聯合組織、舉辦節慶活動、進行廟宇調查研究及有關信息的“標準化”,相信三平祖師信仰在台前景當是充滿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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