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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畫無止境
1972年,我以22歲的“高齡”入伍。此前四年的知青生活,練就了喫苦的能耐和强健的體魄。我所在部隊以訓練嚴酷而稱著全軍,憑着良好的個人素質和勤奮精神,很快便把全訓部隊的列隊、軍體、刺殺、擒拿格鬥、戰術、偵察甚至野外生存等科目熟習并且訓練精到,“精力過剩”的我喜歡涂抹兩筆,訓練不用“開小竈”的空餘時間多了個在板報上畫畫的機會。結果給上級主管文化的首長扯去安排搞創作。問:“搞什麽畫?”我立正回答:“中國畫”—我以爲他給我機會學。“那好,畫兩筆給我看。”我當時猛説“不行”的話肯定被他認爲那是謙虚之詞。當我戰戰兢兢地摸着他鋪就準備讓我大顯身手的紙囁嚅着説“怎麽這麽薄”時,我分明看到他眼裏的驚訝:“這是宣紙呀!”我兩腿已有些發軟,但硬撑着去拿當時根本分不清狼毫還是羊毫的筆,沾他給我非常認真磨研的墨的那一刻,我真的兩眼發黑了。“給我畫個人呀!”—我覺得那是命令,被“逼”得没法的我心虚地彎下了腰……可一下筆,糟了!一個鷄蛋大的墨團還不聽話地在暈化着。……“畫什麽呢?”猶如一聲霹雷。“眉毛呀”不明白當時怎麽還能答話,我分明感覺整個人都虚脱了……。但從此開始與畫筆結緣,那時我23歲。
1975年,赴京參加一個全軍的美術工作會議。某晚跟着大伙到首都劇院看演出。當時還滿身稚氣的我端着個自己裝訂的、足有大號册頁般大小的“速寫本”在畫着同樣稚氣的速寫。艾軒坐在我前座,回頭説:“喲!大畫家。”鄰近的人都看着我,我躁得汗在背後流,强裝“大畫家”的架勢在繼續畫着……。這個速寫本還在,那是我三十年前的寶貝。裏面畫的東西現在看連起碼的速寫都算不上,但那是我學畫起步的一個見证。那時25歲。
一身功夫的我,本應在軍事上大干一番。1979年那場戰争,所在部隊上去了近一半人,看到戰事的嚴酷,正在當連長的我冷静分析自己能有帶兵打勝仗的把握—就憑我的軍事素質。於是一封又一封請戰書遞給了上級指揮部門。首長來聽完我的陳述説:打仗的人我們有的是,能畫畫的就你,别吵了,畫你的畫去吧。那時我是又帶兵,又畫畫。不讓我去衝鋒陷陣,但子彈也曾在耳邊飛,炸彈也在眼前炸。那個時候就是畫内容,不太講究形式—不給打仗,那就多畫幾幅畫吧。差不多一晚一幅“大製作”,同行嘖嘖稱奇:這傢伙怎麽這麽能畫?!正得意間,邵增虎説了句:畫不用多,要精。我一下子清醒了。這句話受用到現在。那時我29歲。
我非科班,無門無派,廣採博取,東成西就,南腔北調,創作自然没了束縛。1987年我輕鬆地創作了一幅部隊生活的風情畫送京參加全國美展,同時計劃上京看展兼帶家人旅遊。1975年以來我送展的作品幾乎從没落選,但這次受到了意外的打擊—電話通知:其他人的作品都入選,唯鄧超華的落選……。没臉向領導提上京的要求,只好作罷。三個月過去,一天在招熾挺畫案上看到了一個證書,隨手翻看,竟是那“落選”作品的入選证……。其實誤傳了,“你的入選,其他人的才都落選呢。”不管怎樣,此後每搞創作都擺正心態,以畫好畫爲目的。那時37歲。
全軍在北京燕山脚下集中搞創作,某天我正悠然自得地畫着,好友陳鈺銘進門來隨手撕了片紙鋪在地下,拿筆沾墨在上面邊比劃邊説:“東北人是這樣用綫的”,劃了一筆;“江浙人是這樣用綫的”,再劃了一筆;“我們河南人是這樣用綫的”,又劃了一筆;“你們廣東人是這樣用綫的”,又再來一筆。我看着不知所雲,因爲在他筆下好象都没有區别,於是在我的追問下他又重復一次,我還是一頭霧水。他説了句河南話“咋不明白”,走人!像傳説中的高人一樣出去了。我再面對正在創作的畫幅開始莫名:我都是在全國大展中拿過數次最高奬的,綫都不會畫啦?但好友的一番用心自有道理,雖然没聽明白,可再動筆時真不敢胡來了……結果在作品講評時劉大爲、劉勃舒、楊力舟、李寶林等人均説這是“北方的用綫與南方的用墨結合得比較好的一幅作品”。當我再去看别的畫展時,分析中我終於明白了鈺銘給我比劃的意思,這時49歲。
我喜歡用不同的形式作畫,給自己的理由是不要重復自己。但個性化就成問題了。即便是這樣,也還是在綫條的組織、水墨渲染,尤其是水墨肌理的駕馭、節奏韵律和强烈的大黑大白處理中讓同行認知。雖然嫻熟的方式方法使我在創作中顯得得心應手,可每次創作都不敢掉以輕心。不過平庸的作品還時有出現,參展作品往往連自己都能感覺不滿意。“大奬都拿過這麽多次了,退步了?”苦思再三—還是語言問題:金奬並不説明你就是最好,只能説明你那件作品搆思構圖、方式方法、整體調控、畫面處理等相對完善。换個題材内容,重新構圖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就等於歌手唱歌,不同的歌都一個唱法,自己愛唱,别人不一定愛聽呢。畫的創作也要“量身訂做”,我極力這樣做。深知這個道理時剛好52歲了。
擅長於軍事題材和歷史題材的我,常喜歡翻閲圖片類的資料。香港回歸時憑着强烈的責任感搆思了15米畫作《百年滄桑》,畫至深處欲罷不能,結果整出了23米多。可能天生就是當軍人的料—幹事情就是大氣魄。現如今全國美展老要求2米以内,不過癮啊。所以我是以題材需要,管他展不展呢。張道興説我啦:悠着點吧!我也想。可一站到畫案前便神思横溢,就開始玩命。這種血氣方剛的軍人脾氣如何才能改?幸虧才54歲……
(作者:鄧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