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關住的遊資
“現在的關鍵是,能不能給此前炒作房地産的民間遊資一個出路。”2005年9月的上海,一名老資格的經濟觀察者這樣說,“我看股市是一個很好的通道,問題是公司質量還是有很大的問題,但如果長三角的房地産泡沫被擊穿以後,股市將成爲遊資的唯一出路,會熱一陣子。當然,如果中央政府引導得力,股市也有可能借機變成一個成熟的融資渠道。股市和房産,就像一個天平的兩端,一個下去了,另一個必然上來,關鍵是政府的股市政策是否得力。這將决定股市接下來的上昇是否處於病態。”
而在這次談話前的5個月,杭州的周立賣出了他自己原來準備用作改善住房的一套房子。在杭州房産剛剛被炒熱不久的2002年,時任本地一建築公司副總的周立買下了這套房子,一方面是手里有余錢防止房價上漲,同時也準備改善一下自己的住房條件,將來把家中的老人都接過來一起住。
不過,到了2005年4月,一直把那套余房用於出租的周立改變了主意。“我看到中央政府不斷出台宏觀調控的政策,氣氛不對。所以儘管本地政府還不斷在出台種種有利於房産的政策,但我還是决定要把那套房子出手。我在建築行業呆得時間長,知道中央政府宏觀調控的力量,那不是地方政府能擋住的。”
家裡人一致同意後,周立以2002年買入價兩倍多的價錢在中介挂了牌。“那時候杭州和上海的房子都還在漲,尤其是杭州,房價炒得還是相當厲害。房子一挂出去,馬上有幾個買主來看了。其中有兩家當場就看中了,因爲我挂出的單價不高,他們可能認爲還有漲的空間,兩家爭著要這個房子。有一次中介沒安排好,兩個買主碰到了一起,還發生了一些爭吵。”周立說,“搞得我很狼狽,好像是我有意安排他們碰頭故意抬價似的。”
事實很快證明周立出售那套房子是多麽明智。僅僅在兩個多月以後,杭州的房産價格從上漲轉入走平,到年底開始了下跌的過程。而上海的房産價格更是在杭州房價開跌的3個月以前就開始下跌了。周立的出手價幾乎是個天花板價——幾乎沒有更好的價格了。
到現在周立對出手那套房子也沒有任何悔意,儘管2006年3月以後,長三角房地産商們紛紛鼓吹“成交回昇”、“房價回暖”的論調。但已經在2005年下海自己干建築監理的周立却對這種論調不以爲然:“長三角的房子已經造得太多了。杭州的新建住房面積已經達到上千萬,光閑林地區就有幾百萬平方米的工程開工。上海也是一樣,光上海市政府的配套工程就有2000萬平方米的開發量,開發商手里的房子有多少——又一個2000萬應該沒有問題吧。這樣的開發量,以現在的價格本地市場有多少承接能力?這不是開發商一句回暖的話就可以帶動起來的。”
周立的苦惱在於接下來該怎麽辦,他的房子出手以後,手里有了一筆高達百萬的閑置資金。這筆錢似乎無處可去。
遊資轉向
正如那名老資格的經濟觀察者看到的那樣,對於那筆閑錢,周立不是沒有動過腦筋去炒股票——運氣好的話,股市的年回報率可在20%以上,總比存銀行要好。但是周立對國內上市公司持很大的懷疑態度,“沒有幾個公司會老老實實地說話,他們的報表總讓人不放心。這兩年我身邊的朋友在股市上虧損基本都虧在公司造假上,根據他們的報表明明是盈利的。到了年底,一眨眼老母鶏就變了鴨。”
周立的這種看法得到了一名名叫應思中的私募基金經理的印證。“我們這兩年運營這個基金可以說一直走在刀口邊上,國內公司的誠信程度太差了。在沒有打通投資國外股市的渠道之前,我們可以說是不得不在國內股市上運作。雖然自己也知道有些上市公司的很多東西都是假的,但也不能不跟著炒。因爲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選擇。”在國內的私募基金中,應思中是難得的一名正牌的金融學碩士,畢業以後因爲自信于自己的實際操作能力,與同伴合作,建立了一個半地下狀態的私募基金。
“雖然浙江的民資豐富,但前幾年我們在國內股市上操作的時候,肯進來的資金幷不多。雖然我們可以拿出很出色的成績單。但信任我們的人不多,大量的實際操作者都是虧損的,同時他們對上市公司質量也抱有極端的否定態度。後來我們開始轉向國外股市,做過美國的納斯達克、然後轉戰香港聯交所。這樣才保持了基金的一個正常運行。”
因爲轉向國外股市的時間不長,應思中的基金一直維持在數百萬人民幣這樣一個數量級上。但是,2006年應思中的基金委託人開始迅速上昇。“長三角房地産行情下來以後,很多有錢人的錢都不知道往哪里投了。他們都是中小企業主,除主業外,資金的投資渠道太少,也缺乏有專業素養的人來幫助他們投資,同時國內的投資渠道也單一。炒股票一度是很好的選擇,但數年以來A股上市公司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誠信行爲使得這些投資人對上市公司失去了信任。另外很重要的一點是,這些企業主自己身處行業之中,對國內公司的誠信度差感同身受,所以相對來說,看得見摸得著的房地産近年來代替股市成爲他們最好的投資選擇。但是今年以來,長三角房地産的泡沫慢慢也成爲他們的共識。這些企業家認識到房子幷不能逃出它是一個商品的屬性,是商品就有漲有跌。而現在的房産價格已經高過了很多老百姓的購買力了,同時還進入了買方市場。他們太知道買方市場是個什麽情况了,所以大量的中小企業主都停止了對房地産的投資,有相當一批人還機警地從房地産市場上撤了出來。當然也有沉迷在這裡面的,但這些人很多也從長三角轉出,到中小城市去了。另外還有一批資金集合起來去了北京,因爲他們中有很多人相信奧運概念,認爲奧運會將支撑北京的房地産價格。”
“但是這些企業主的企業中,有很多還是主業十分明確,每年都有利潤的。把利潤都花掉幷不符合他們的習慣,投資A股又不是好的選擇。因此我們做國外股市和港股的策略得到了他們很好的回應。”
相應地,應的私募基金今年跨上了一個新的台階,從7位數上昇到8位數,他開始操作上千萬的資金了。
4月裡的選擇
有意思的是,應的私募基金跨上8位數的時間,正好是在三四月間。而這一段時間,恰恰是長三角房地産商們炒作地産回暖的時候。大量的媒體都在炒作房地産再次復蘇,價格上昇。
然而上海一家財經媒體的房地産記者却不以爲然:“我與不少樓盤的開發商都有過深度接觸,上海的實際情况是內環內漲了5%,中環以外地區都在跌,外環和郊環跌得更厲害。現在開發商投廣告投得多,所以有些話我們也不方便說。開發商現在是兩手策略,對外宣傳得厲害,要漲啊要漲啊,關鍵要把消費者的恐懼心理勾起來,到了售樓處里再和你談,這時候就看你的談判能力了。實際上現在除真正急用的購房者外,大量資金都在外流。”
4月21日,上海市統計局發佈數據顯示,一季度,上海3月份房價指數與新建商品房價格指數雙雙同比領跌全國。
而長三角的另外一個房産高漲城市——杭州,在本地較有聲望的房産網站“住在杭州”網上,有一個事實放上了網站的頭條。4月14日,在這家由浙江日報集團主辦的房産綜合網站宣佈,一週以來,這個網站收到的單日上傳出售的二手房源達到了6000套,大部分房源的面積集中在100平方米。而之前這個數字一直保持在4000套左右,網站自己宣佈說這是由於它的聲望提高所致。但無疑,從另一方面說,這同時也反映了在開發商狂炒房産的同時,曾經是它的同盟軍的個人炒房者已經開始急于出手變現了。
這種趨勢反映在應思中這裡,體現爲基金的規模在不斷擴大。而對於千萬級資金的運作,應開始了多元化的考慮。
“我們在主力做港股的同時,已經在關注A股市場。”他說,“這個市場更大,更本地化,資金的運作成本顯然也要低得多,但關鍵是股改的成果怎麽樣。香港的分析員們都不看好A股,比如說在香港很有聲望的分析員張化橋,他就認爲A股市場有投資價值的股票不超過10支。但其實我們在港股中做的大部分也是H股,因爲內地公司我們熟悉,也好考察。而香港公司做得少,因爲其業務對我們來說比較陌生。但我們要的,就是香港金融市場的公開性和誠信度。如果這次A股的股改真能使A股上市公司品質上一個台階,我們當然願意把A股作爲一個選擇。”
CEO的椅子是泥做的了
應思中的這種看法,在國內某上市公司證券部經理陳玉興看來多少有點悲觀了。先後在國內證券和期貨業有過十多年從業經驗,最後成爲上市公司高管的陳玉興認爲,股改對於中國證券市場而言,確確實實是一個機會。
“就上市公司而言,中國上市公司的質量確實不可能在短期之內有很大的改變,公司還是那個公司,高管也就是那批高管。無論是主營業務還是産品地位都不可能因爲短期的股改而變化。但是股改確實給中國的證券市場以兩個作用:短期而言,通過股改,非流通股股東向長期處於弱勢地位的流通股股東出讓了部分權益,等於把長期以來流通股股東因爲處於這種不利地位而造成的權益損失讓回給他們。這是一個很大的紅包,最後會體現在股價的上漲上,使A股市場重新活躍起來,讓一直處於場外的社會資金流入股市;而股改的長遠意義在於,在此之後從根本上取消了流通股和非流通股的差別,實行了全流通。這意味著長期以來禁錮中國證券市場的二元結構被徹底打破了。全流通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在中國目前上市公司對於企業來說還是稀缺資源的情况下,上市公司始終處於一個被收購的可能之中。祗要公司的業績不好,股價下降到一定程度,就有可能被收購。而收購之後,因爲股東的更換,上市公司的高管往往也會發生大規模的變更。這種變更的可能性在現實中就會對目前的上市公司高管産生無形的壓力。”陳玉興說,“再也沒有在國有股權造成的大股東照應之下過著舒服日子的高管了。短期而言,上市公司可能還會出現欺詐、不誠信和業績出乎意料地差的情况,但在這種情况下,股民可以用脚投票。而股價降低則意味著公司價值的低下,進而導致社會遊資的收購。資本市場將以這種方式來實現對上市公司高管的監督和更換。這就是本次股改的力量。”
“而就上市公司而言,由於股市被重新激活,再融資的通道也被打開了。”身爲上市公司高管,陳玉興自然對這個問題也十分敏感,“成爲上市公司,其最關鍵的要素是在有項目的時候可以融資,一個沒有再融資功能的證券市場是無效的。A股市場沒有融資功能,其主要原因就是股東對實際運作上市公司的高管們沒有監督能力。沒有權利,當然不會有人會主動來盡義務。A股股東們被欺詐得太多,所以股市才會出現如此低迷的情况,最後上市公司其實也要買單,它們失去在證券市場再融資的可能,這是一個雙輸的結果。”
陳玉興看到了通過股改證券市場從雙輸走向雙贏的可能性,周立似乎也看到了。不過他的想法更爲相互樸素:“家裡的錢僅僅是存銀行,收益總是太低。A股現在這麽活躍,總有一定的道理,老股民們被騙得多了,如果沒有很大的改變,他們是不會隨便進市場的。他們進去了,我也可以進一點,一邊做可以一邊學嘛。當然,一開始的投入要小一點才好。”周立這樣說。
周立可能祗是股改以後加入和重新加入證券市場的一大批小股民中的一個。從股改以來,一度門庭冷落的證券營業部又在一點點熱鬧起來了。A股市場的開戶數和資金流入都處於一個較快的上昇的狀態。
這是一個良性循環的開始。從改革開放以來,由於民營經濟成分的不斷上昇,民間遊資就一直是一個問題,從炒作君子蘭開始,到炒郵票、炒期貨、炒鋼材,民間資本的不安和躁動一直是中國經濟的不穩定因素。原因就在於這些資本缺乏一個好的投資渠道,它們就會不斷地尋找出路。地下集資屢禁不止也是一個重要表現,到了2000年以後,民間遊資找到了一個出口,那就是現在被人們視如洪水的炒房産,溫州炒房團的力量,在於它手里的資本具有高度的密集性和行動一致性。走到一處,那裡的房産就被炒高。事實上,證券市場的作用與民間集資的原理具有高度的相似性,就是把遊資集合起來投入回報率高的行業中。關鍵在於證券市場是由國家信用保證的,而地下集資則有些高度的風險,集資者隨時可能卷款逃跑,進而釀成金融事件。如果證券市場的通道暢通,遊資自然會向這個有保障的渠道涌去。地下集資自然也會漸漸消退。
而現在處於高價格高風險的房地産投資,自然更是會被遊資拋弃。
來源:南風窗 作者:鄭作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