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仲希:隔海喊話千遍 不如見面一談

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   2006-08-21 15:12:05  


  中評社北京8月21日電/題:隔海喊話千遍 不如見面一談  作者: 莊仲希  中國法律律師事務所合夥人 中國評論法律總監
  
  一九九一年八月二十一日,我作爲中國大陸紅十字會第一次派出的入島人員,為處理涉及大陸被扣漁民的閩獅漁事件,第一次踏上了寶島臺灣。回首那段波濤迭起、峰回路轉的入島經歷,我深刻地體會到兩岸加強直接交流交往的重要性。

  “曲徑終成,康莊大道”

  我當時的身份是中國紅十字會總會政策研究室副主任,也是中國大陸的执業律師。能親身入島處理漁事糾紛,深感到責任重大,因爲之前還沒有直接進入臺灣處理具體纠纷的先例,前路有多少风险难以预测。

  由於是第一次,臺灣島内的各種反應,也是頗爲不同。有人在報刊刊登文章,強調不能和大陸談,因爲當年就是與共產黨談,結果把大陸都談沒了;現在讓大陆派员進臺灣談,非常危險。還有一個教授在報上發表高論說,如果這幾個大陸來的人,堅持不離開走,難道要捆著送回去?

  當時臺灣方面反復追問我們到臺灣島内做甚麽?其實之前我們已經談得很清楚了。但是臨走之前台湾相关部门問我們甚麽時候囘大陸,我們說“任務完成就回來”。這本來在大陸是很平常的一句習慣用語,“任務”也就是為工作單位或者公司的業務要去做的主要事情。當時對我們來講,“任務”就是要到島内處理好閩獅漁事件,进行人道探视。但是在那個時期,臺灣與大陸真正有接觸的人很少,特別兩岸隔絕了幾十年都沒有人員公開交往,“敵情觀念”強烈,所以一聽見“任務”兩個字,島内相關人士就高度敏感地問,完成甚麽“任務”?

  就因爲對原本是大陸習慣用詞“任務”的深度誤解,我和曲折的入島真的“曲折”起來。八月十二號在我們到了香港機場之後,國泰航空通知我們,臺灣方面發出指令,不讓我和曲折登機,原因未說。我們從上午守候在候機室,有關各方一直與臺灣方面交涉,但是等到下午還是毫無結果。於是由曲折在機場發表一個“措詞強硬”的聲明,繼續在香港等待。當時兩位大陸記者郭偉鋒和范麗青,因爲是中國日報邀請的,就先行進入臺灣。

  我們在香港一共等待了九天。期間,北京紅十字會總會曾發表聲明,對臺灣方面的出爾反爾表示不滿。我們在香港與臺灣記者們茶敍、交流,表示對臺灣方面就紅十字會的兩名工作人員入島處理閩獅漁事件,卻搞得如臨大敵,很不理解。而郭偉峰、范麗青入台後的採訪,以及與新聞界和社會各界的交往,使臺灣社會切實感到了我們入台的善意,和“任務”的單純。臺灣當局迫於各方的壓力,終於批准我們在二十一號入台。

  對我們入台,臺灣媒體正面反應為多。有兩份大報的兩個標題至今記得,一份是針對我們的入島,說“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万重山”;另一個標題是用曲折和我的姓氏為諧音,針對這個具體的兩岸事務,用“曲(折)徑終成,康莊(仲希)大道”。

  “終於到了”

  我們二十一日抵達臺北,我們平生第一次被那麽多記者包圍,大約有兩三百名。可能也正因爲入島過程的“曲折”,曲折和我受到了格外的關注。

  其實在飛往臺北的飛機上,我們就感受了臺灣記者的敬業和能力。電視記者不顧飛機顛簸和空姐的勸阻,一路拍下去,搞得我們也不敢“神情放鬆”。曾任臺灣駐港機構光華新聞文化中心主任、現任香江文化交流基金會主席的江素惠,當時是中國時報的記者,她竟然令人吃驚地弄到了與我們僅僅隔一個通道的相鄰座位。她當時還特意聲明不會打攪我們,我說:“你這番安排很費心呀”。江素惠雖然一路沒有説話,但是卻在仔細觀察我們的言行舉止。在飛機降落後下飛機之前,她說“就問一句話,請你們就用一句話回答現在的心情”。我們想了想說:“終于到了”。第二天中國時報就用半版報導她随机的觀察,標題就是“曲莊兩人異口同聲:終于到了”。

  當時幾個記者在知道我有法律工作者的背景之後,都想了解我對案件處理的看法,並設想了多種可能,如何處理。我就一言以概之说,作爲律師,我难以對假設的條件進行判斷。

  我們在幾百名記者的前擁後擠之下進入休息廳,也見到了分開多日的郭偉峰和范麗青,他們又從“新聞人物”變成了“記者”。就像是唐僧取經磨難未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和曲折在海基會工作人員陪同下進入過境旅館電梯,記者窮追不捨,原本衹能承載十個人的電梯,擠了十五個人,其中四個是混入的記者。因爲超重,電梯升到三樓就發生故障,上不去下不來,燈號完全失靈,手提電話在電梯内又打不出去。當時海基會綜合服務處處長張全聲忍不住說“曲折果然‘曲折’”。電梯狹小,人多擁擠,曲折大汗淋漓。我們一直被關在電梯裏十三分鐘,才被解救出來。擠進電梯的那三家媒體的四名記者,也算與我們一起經歷了一場虛驚,但是也必定得到了“獨家觀察”。 

  “隔海喊話千遍,不如見面一談”

   當晚在與海基會秘書長陳長文先生面談之後,我們從機場直接驅車前往台中,前去探望被關押在台中看守所的七名閩獅漁號漁船的漁民。一路上,臺灣記者不顧危險,在高速公路上探出身子對我們的車子追蹤拍攝。我們前面有開路車,所以車速很快,對記者非常危險。我們在車輛内也為他們捏把汗,但是也很佩服他們的敬業精神。

  在快到台中的時候,車隊被攔下,通報說前面“有情況”------當郭偉鋒范麗青先行到台中,去預定的酒店等候我們的時候,他倆被臺灣的一個台獨組織誤認是曲折和我,就包圍了他們的車輛,揮舞棍棒,對他們進行威脅。于是,警務人員傳話,說不按原定計劃入住,臨時由海基會另外安排駐地。

  入住後,台中警察局長親臨酒店,表示歉意。我們入住新的酒店,第二天早上一开门,發現門口坐了三個警察,他們整整輪班守候了一夜,讓我們頗爲感動。我們往電梯走,在電梯口的地毯上,發現睡著兩個和衣而臥的臺灣男記者------因爲他們不能靠近我們住房的門口,所以就睡在電梯口,就是為了等我們出現的一刻,其敬業精神令人難忘。

  我們驅車前往台中看守所時,由於昨晚的事件,警察的保護格外嚴謹,除了開道車以外,車的兩旁都有大型警務摩托車保護,享受“貴賓待遇”。到了台中看守所,發現警察用一人高的警用盾牌,筑成一個通道,讓我們通過。而我們正在通過這個特殊通道的時候,突然聽到盾牌上傳來“嘭嘭”聲,原來是有人將很多雞蛋投向我們。到看守所門口回頭一看,在警察隔離帶之外的一輛大卡車上寫著橫幅“曲逐共匪,保衛臺灣”。車上的人,有的正在朝我們丟雞蛋。我當時問旁邊的臺灣記者,說我們不過是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值得這麽大動干戈嗎?記者頗爲不屑地對我說,這些人平時難得見諸報端,所以乘這個機會閙一閙,比較容易在傳媒上露露臉。所以,不必當囘事。“鸡蛋事件”,大概是我們入島的最後一難,其後因爲與臺灣相關方面面對面商談,就一路比較順利了。

  我們在台中見到一批漁民,還探視了一個單獨關押的隨船少年,又到臺北通過視像設備與被關押在金門的漁民通話,瞭解他們的案情、狀況和他們的請求。我還與郭偉鋒、范麗青三人還與臺灣的律師公會包括爲此案出庭辯護的臺灣律師,進行了一次閉門會議,討論案情。我們兩岸的法律界人士,都一致認爲應該做無罪辯護。關鍵的問題,是對關押在金門的十幾名漁民和船隻如何送囘大陸,進行實質性談判。海基會原來傾向於安排用漁船送囘,而我們堅持安全、體面的原則,不同意用漁船。最後,海基會同意用在大小金門岛之間運送臺灣軍官的交通艇,禮送被關押在金門的漁民囘廈門。至此,閩獅漁事件基本解決。
整個閩獅漁事件,我們在北京、香港、入島初期遇到的種種事情,令我們真是感覺“曲折”萬般。但是當我們真正面對面談判的時候,雖然也有不同的主張乃至碰撞,但是雙方终可以達成一致意見。應該說,在整個解決閩獅漁事件的過程中,兩岸相關人員的直接面談,對於彌合歧見、消除誤解、化解敵意,最終達至問題的解決,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我當時很感慨地說:只要以两岸人民的福祉为目标,“隔海喊話千遍,不如見面一談”。

  商談成功之後,臺灣同行也鬆一口氣,就邀請我們到新竹園區以及日月潭等旅遊點,多看看臺灣。這時他們與我們交往也感到輕鬆了,也不再問我們“甚麽時候回去”了,希望我們多待幾天。此時,曲折幽默地回應: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要馬上回去了。

  “通情達理,和藹可親”

  臨行前一晚,我的臺灣朋友在晚上大約十一點半的時候,帶我們出去坐車看看臺北夜景。因爲當時的海基會秘書長陳長文,也是臺灣法律法律界的名人,他不同意我在白天出去拜訪朋友。因爲他認爲我白天出去,必然引來大批記者,會騷擾我的朋友,而且他还要另外安排警衛保障我的安全。所以當我朋友來車接我的時候,海基會派來“保衛”我們的工作人員,表示希望駕車與我們同行。而我的朋友說,不如同車共行。 

  那名海基會人員在同車觀景的路上感慨地講,看到我們在香港發表聲明時態度很嚴肅,語調很嚴厲,擔心我們兩個紅十字會的派員不易交往。但是通過這幾天的接觸和談判,可以用八個字來概括:“通情達理,和藹可親”。這説明,我們入島與島内人士直接交往,也使他們對我們有了正面而真實的認識,這對於消除兩岸的先入之見、建立互諒互信,非常重要。
而我那一晚,也終于有機會輕鬆地看一看這個“終于到了”的臺北的夜景。

  爲了兩岸人民福祉 需要直接對話加強合作

  此次難忘的歷程,也促進了我們和臺灣法律界真正的實質性的交往。到今天,我們欣喜地看到,兩岸法律界逐漸步入正軌。比如,兩地法院互相承認民事判決的效力,及付諸執行;兩岸警界合作打擊犯罪,也步入實質性階段;兩岸律師,對兩岸民衆及企業的交往提供法律服務,也是越來越深入;原海基會秘書長焦仁和的信和國際法律事務所,與我所在的中國法律律師事務所,有長期的合作協議,也為維護兩岸民衆及企業的民事與投資、貿易的權益做了很多工作。同時我們在“海峽法學論壇”這個平臺上,為兩岸法律實務和交往,做出了很多努力。
我現在在香港的中國法律律師事務所工作,經常往來於臺灣、香港和大陸,直接為兩岸三地民衆和企業服務的機會更多了,也更加體會到交往的重要性。

  從過往的經驗看,任何阻礙兩岸交往的行爲,都將是徒勞的。兩岸直接、深入的對話是非常重要的,可以消除很多不必要的誤會、誤解乃至敵意。衹要兩岸能夠在九二共識的基礎上恢復直接對話,增加面對面商談的機會,在兩岸經濟融合已經到了一個相當高的程度的今天,一定會對兩岸人民的福祉有更大的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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