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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中的曹禺:寫不好認罪檢查

http://www.CRNTT.com   2010-08-29 09:44:37  


 
  由我代筆的“認罪檢查”報告很快就出來了,里面基本上都是採用“兩報一刊”(即《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和《紅旗》雜誌)中的社論語言。曹禺師看了以後,仿佛還有些顧慮,欲言又止。譬如,報告里必須承認自己是“執行了反革命修正主義文藝路線”,他總覺得承認了“反革命”三個字,就是承認了自己是美帝國主義分子、蘇聯修正主義分子和國民黨特務分子,那可是非常非常嚴重的政治問題。然而,在當時的情況下,不這樣檢查根本就過不了關。通過我的一再解釋,他總算是勉強接受了,同意拿回家里重抄一遍。

  “認罪檢查”報告送上去以後,“軍宣隊”政委表示還可以,沒有再打回來。在我們等候上級批復的時候,竟然沒有了下文,或許是上邊什麼人從中作梗又說了壞話,曹禺師的“幹部解放”問題,便成了“可以解放但還定不下來”的特殊狀態,硬是給拖了下去。

  這樣,曹禺師本來已經好轉的心情,又一落千丈,重新恢復到方瑞師母剛剛去世時的情形。那時,他整日里欲哭無淚,仿佛眼淚已經流盡。他怎麼也想不到妻子會這樣凄涼、悲傷、孤獨地死去。他知道,妻子為了自己和孩子受了多少苦難。他知道,方瑞師母把青春、愛情、心血和生命全部獻給了自己,如同《北京人》里的愫方——這個善良、正直、生動、可愛,使人難以忘懷的戲劇人物,曹禺師就是以方瑞師母為原型寫出來的——那樣,“把好的送給別人,把壞的留給自己”。在“文革”中,方瑞師母用衰弱的身體,不聲不響地支撐著自己的丈夫,把所有的痛苦都埋在心底,並且鼓勵他度過最難熬、最凶險的日子。

  就在這個時候,“軍工宣隊”帶領我們全體“革命群眾”和“牛棚”里的“一小撮”“革命對象”,都下放到南口林場,一邊繼續搞運動,一邊參加勞動。

  在我們給蘋果樹“擴坑”的勞動當中,曹禺師笨手笨腳地被一根杉篙碰破了頭皮,幸好不太重,只在醫務所縫了幾針。受傷以後,他躺在宿舍里休息。一天,“軍宣隊”政委來到班里,我們以為是來表揚一下,起碼是來慰問一下,誰想到他竟然當眾對曹禺師說道:“曹禺啊,你光碰腦袋外邊兒可不行,要狠狠地碰里邊兒,那才叫‘靈魂深處鬧革命’嘛!”面對著這樣一句既不講理,又不講情的話,曹禺師雖然表面上笑著,點頭稱是,實際上卻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很快,他又變成一個長時間“面壁”的“無言者”了,似乎是望著自己活生生的痛苦沉思。正如他說的:“天沉著臉,像是又要下雪,其實方才還是亮晶晶的,怎能一轉眼就變成一副討人嫌厭的樣子。這個天就像我,一天能幾個神氣,說明心中有怨氣。……我是人,人卻不能不有各種變化。譬如我總像在等待什麼,其實我什麼也不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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