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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我在文革最大的功勞是掃廁所

http://www.CRNTT.com   2012-04-29 06:18:19  


 
  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得沈從文這樣冷落、這樣倒黴?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得作家一旦和沈從文接近就是“小資產階級”?一旦文風和沈從文接近就是“自然主義”、就不是“無產階級的‘人生哲學’”?

  沈從文能答得出這些問題嗎?林斤瀾說沈從文當然能答得出。他的腦袋一直清楚著。包括後來到美國怎麼答記者,包括怎麼看待胡耀邦給他副部長生活待遇。但他後半生的苦楚實在太大太大。林斤瀾說:“大約去世三年前,一位女記者問起先生‘文革’時的情形。先生說:‘我在文革裡最大的功勞是掃廁所,特別是女廁所,我打掃得可乾淨了。’女記者很感動,就走過去擁著他的肩膀說了句:‘您真的受苦受委屈了!’不想先生突然抱著女記者的胳膊,嚎啕大哭起來,很久很久。”去世那一年,林斤瀾和汪曾祺常去看望,沈從文木然,看電視一看就是半天。有時忽然冒出一句話:

  “我對這個世界沒什麼好說的!”

  聽了這句話,林斤瀾倒吸一口氣。

  2003年底,在溫州均瑤賓館1101號,我把這些問題交給林斤瀾,問他你怎麼答。林斤瀾大聲說:

  “工具論!工具論!”

  我問:“工具論是什麼意思呢?”

  林斤瀾激動地站了起來,指頭往很遠的地方一指:

  “這是從蘇聯那裡來的,布爾什維克,斯大林,要求每個人都是‘螺絲釘’,都是工具。是工具你就不能有主觀意志。作家更是如此。你要聽話,你要配合政治,你要配合各種方式的運動,你還要有時刻犧牲自己的準備……而沈從文是個什麼樣的作家呢?他拜美為生命,供奉人性,追求和諧。他投奔自然,《邊城》的翠翠就是水光山色,爺爺純樸如太古,渡船聯繫此岸和彼岸,連跟進跟出的黃狗也不另外取名,只叫做狗。他的學生汪曾祺複出後,走筆生命健康,生活快樂,人性人道,師徒一脈相承……你看你看,人性人道,這怎麼是‘螺絲釘’呢?這怎麼是馴服的工具呢?怎麼好殘酷鬥爭無情打擊呢?這就矛盾了,而且是非常厲害的矛盾,是絕對不能容忍的矛盾!”

  “用郭沫若的話說就是‘反動’。”我接嘴道。

  “對對,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林斤瀾說。

  林斤瀾說,就是“四人幫”倒台後,也要配合。揭露極“左”,“傷痕文學”吃香了;要改革了,《喬廠長上任記》出來了;要注意改革的複雜性,《圍墻》便是短篇小說獎的頭篇。

  1988年11月5日,沈從文去世。林斤瀾和汪曾祺參加遺體告別儀式。沒有政府要員,沒有文藝官員。每人挑選一支白色的或紫色的鮮花獻在先生的身旁。先生生前喜歡的柴科夫斯基的《悲愴》在舒緩地回響,張兆和先生出奇地冷靜。一位親屬抑制不住低聲哭泣,張兆和說:“別哭,他是不喜歡人哭。”是的,這是一位有品格的、有個性的偉人!這令林斤瀾想起吳組緗和陳翔鶴共同的一句話:“從文這個人骨子裡很硬,他不想做的事,你叫他試試看!”

  (林斤瀾,1923-2009,中國作家。原名林慶瀾,曾用名林傑、魯林傑,浙江溫州人。曾任《北京文學》主編,中國作協北京分會副主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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