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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台灣家族百年歷史變遷

http://www.CRNTT.com   2013-10-03 09:57:00  


 
3 水龍頭故事的背後

  父親這一代人基本上是經由日本殖民統治從上而下帶來的“現代化”而啟蒙的,而我這一代人則是經由國民黨民族精神教育與反共親美現代化理念而啟蒙的。這兩代人有著不同的啟蒙語言,但都不是他們的母語。

  這兩套東西既競爭又互補,都是對現代文明的崇拜。雖然我父親這一代所接受的日本殖民現代化在光復之後遭到壓抑,尤其是在語言上,但在民間卻暗暗地流傳著各種故事,以台灣的文明先進來打擊當時國民黨所代表的中國的落後。

  這些說法的貶抑性,最終凝結成一則水龍頭的故事,數十年來在台灣廣泛而不斷地傳述著:“當1945年日本戰敗,中國兵來到台灣時,他們看到牆壁上的水龍頭這東西竟然會冒出水來,覺得很神奇,也去搞來一個往牆上一塞,卻奇怪為什麼沒有水流出來”。這是我年少起就聽過的笑話。

  這樣的故事不管是否屬實、是否有普遍性,幾十年來在台民心目中已經成了一種精煉出來的對國府軍隊的“記憶”。而且這種記憶是帶著價值判斷的,拿來作參照標準的卻不是台灣人自己的軍隊,而是日本軍隊。這個水龍頭的故事代表著光復後失語失勢的我父親那一代人,對國民政府的反撲。對他們而言,日本據台五十年留下來的就不只是“軍容壯盛”與“水龍頭”的表征,日本殖民政權還是台灣“現代化”的奠基者,是西方的文明“引進”者。

4 前清遺老的故國之思

  我父親那一輩人在台灣光復之後,以水龍頭的故事來嘲笑從農村“拉夫”來的落後的國民黨軍隊。同樣的笑話也可被用來嘲笑還未被現代化的前清遺老的自己的先祖。這是“普世性”的現代文明嘲笑落後社會的態度。像我祖父那樣只上過漢文私塾的人,不懂日文與國語的,從日據到光復終其一生大半沉默寡言。

  然而在日據時期之初,有幸還接受過傳統漢文學堂的少數人,卻也曾在歷史上起過一些關鍵作用。以二十世紀初醫學校畢業的蔣渭水、翁俊明、杜聰明等人為例。他們在進到日本殖民政府設立的小學教育體制之前,都讀過傳統漢文學堂,並且後來都進到台灣醫學校成為現代知識分子。1893年生的杜聰明在回憶錄提到,“民國初年前後,筆者是在醫學校的學生時代,我們台灣青年雖受日本統治,但我們漢民族的意識很旺盛,每朝起床就閱讀報紙看中國革命如何進展,歡喜革命成功。”

  袁世凱傳說要做皇帝,杜聰明們非常憤慨他的野心。於是在1913年構想了一個暗殺袁世凱的計劃,並推舉翁俊明與杜聰明兩人前往北京執行。兩人間接從日本轉赴大連,再前往北京,然而發現北京政府警衛嚴密,只好無功而返。

  可以說他們當時的心境與大陸的知識分子是同步的。於是就在這些歷史因素交錯影響下,醫學校學生除了有故國之思外,也吊詭地成為台灣乙未新生代挑戰日本殖民統治的搖籃。

  另外一位只受過傳統漢文教育,卻成為台灣抗日運動的一位重要領導者的是林獻堂。林獻堂生於1881年台灣中部霧峰的一個大家族,乙未割台時他已是青少年,繼續接受家族的傳統教育,拒絕轉到日本殖民政府設立的新式教育體制。新世紀初梁啟超亡命日本時辦的《新民叢報》成了他的精神食糧。

  1907年林獻堂初次旅遊日本,得知梁啟超常住神戶,一路尋找過去,竟然在奈良的一家旅館巧遇任公。林獻堂當面向梁啟超求教台灣前途問題,任公回答他“中國在今後三十年斷然沒有能力幫助台胞爭取自由,警告台胞切不可輕舉妄動而有無謂的犧牲。最好仿效愛爾蘭人對付英國的手段,厚結日本中央政要,以牽制台灣總督府的壓迫……”這場讓青年林獻堂動容而幾至涕零的會面,開啟了他日後溫和抗日的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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