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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軒:台灣選舉這些年

http://www.CRNTT.com   2012-06-03 09:47:24  


 
民進黨如何崛起?

  為什麼說美麗島事件扭轉了台灣民主發展的歷史、政治發展的歷史?在事件爆發之後,就迫使國民黨高層不得不考慮他們所面對的局面,未必都可以再用傳統的方式去處理了。他們也親眼看到,不管怎麼樣,哪怕區域很小,有人已經打算犧牲性命,這些人已經是“敢死隊”了,他們不是義和團,他們是高級知識分子,是留學生,他們類似於黃花崗起義犧牲的國民黨的志士。所以當局重新思考,促使後來開放黨禁,讓民進黨變成合法政黨,可以在合法的、正式的政治上跟他們爭高下。我們要知道在野勢力強大與否跟在野的手段、野蠻還是文明與否有一定的關係。有一個光譜,這個光譜是離權力越遠手段越激烈,在還被稱之為黨外的時候,他拼命打,但有合法政黨資格時就會比較溫和。可雖然有了政黨的合法身份,離權力遙遠時還是有激進的手段,有一天他執政了,更會更溫和,要接受現實。因為現實是穩定政權的最重要條件,不跟現實結合,怎麼穩定政權?

  因此到今天,民進黨許多重要人物不得不接受他們不可能再玩台獨這一張牌,這就是現實,這是許信良講的。如果永遠不能執政,談理想是沒有意義的;如果必須接受某些條件才能執政,在邏輯上很清楚要達到理想必須要做一些妥協。民進黨今天也有這種覺悟。因此在他們離開政治權力越來越近時,特別是普遍的選舉,比如立法委員選舉、市議會的選舉、甚至鄉鎮選舉、基層選舉越來越普遍時,勢必要考慮到許多新式問題。如果永遠不跟中國大陸妥協,永遠不跟中國大陸來往,永遠高舉台獨的旗幟就沒有生存的空間,不能幹這個行當,所以他們設法跟大陸接觸。比如我的一個學生是民進黨的,現在是立法委員,他曾經代表謝長廷要到大陸做傳信的事情,開放黨禁。第一任主席是黃信介,他是一個霸氣十足的江湖客,家裡很有錢。他在日本時曾想跟中共代表在日本見面,而且那個時候絕對可以證實他不是台獨,至少在黃信介做民進黨的主席時代,民進黨並沒有把“台獨”當做他們的核心價值,他們也許從來沒有想過“台獨”問題,也許視台灣為中國一部分為當然,他們根本不會討論這個問題。至於兩岸出現“台獨”的聲音,而且這種聲音大到形成一個兩岸政府都必須要正式、要面對並且十分傷腦筋的問題,是以後有人把“台獨”這張牌不斷炒作,可以變成在選舉裡呼風喚雨的條件,“台獨”漸漸成形而壯大,是這樣來的。所以在黃信介時代沒有這個問題。

  在台灣整個政治勢力的版圖上,長期以來一直是國民黨的天下,不屬於國民黨的區塊非常小,這是怎麼回事?假如對抗清政府,所有的地方勢力結合起來推翻這個政府。國民黨在那麼大的影響力之下,要反對國民黨,就是中山先生說的“聯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他們是“聯合全島以平等待我之黨派”,我們來組黨。所以民進黨吸納了各方好漢對付國民黨,同時各方好漢裡頗有點亡命之徒的勇氣。施明德這種人很罕見,他講道理,非常堅持道理,可以用他的性命維護他的道理,施明德是美麗島事件裡被釋放出來的人唯一沒有簽字的,他絕食多少年我不知道,好像僅次於南非的曼德拉,他是打算死的。最後把他放出來,讓他簽名。他不簽名,簽了名就承認自己是有罪的。最後把他推出去說“你回去吧。”像這種人民進黨也吸納,因此初期的民進黨接納了各方好漢。各方好漢包括齊世英先生(齊邦媛父親),他是東北一號,是跟張學良幹架的(這其中的淵源你們自己去看書,就不多說了),包含若干的立法委員,在大陸選出的立法委員在講政權之下,他們立法委員的身份不斷維持了幾十年,所謂“萬年國會”的委員,其中也有跟老蔣先生不合的、反對他的。所以民進黨最初是靠齊老先生這幫人幫著組黨的,當年跟高玉樹、雷震搞反對黨,讓老蔣給撲滅了。老蔣敬酒不吃吃罰酒,後來碰到了“綠林好漢”。

  最初組織反對黨是雷震、齊世英,他們都是書生造反,比如我們家裡有一個櫃子、壁橱拉開,德文的、日文的、英文的、俄文的《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都在裡面,那時候他們做反對黨的時候藏在我們家裡的書。現在我想那時候的做法其實是不會成功的,因為他們是書生。自己都給關起來了,還擔心這些好書得好好留下。不過我的父親膽也夠大,把那些書往家裡擱。所以當時反對黨最早一批人早就被撲滅了,後來要阻擋的那些人絕對不會有最初的那批人那麼簡單,就像陳勝吳廣不算什麼,到劉邦、項羽才是一回事,才會真正動搖、威脅到他。所以這幫人在有很深刻的認識,同時懷抱著理想的外省老委員幫助之下、指導之下、推動組織之下成立了民進黨。民進黨也要想到外省老先生對你們其實蠻有功勞的。

  在這裡我講一件事,他們最初很尊重外省老委員,開會時所有人都是閩南人,只要有一個類似於費希平、齊世英這種人,比如只要費希平在場大家都說國語。我非常慚愧到今天還不會講台灣話,我在台灣坐計程車說“去重慶南路。”司機就問“你是哪兒的,你到台灣多久了?”我說“我從小在這兒。”“那你怎麼不說台灣話,學都不肯學。”我就開門下車,不好意思了。這是後來碰到的事,最初沒有這樣的事,沒有所謂本省和外省,“二二八”也沒有造成這樣的隔閡。現在比較起來美麗島事件直接受到司法的制裁的、被判刑的這些人都是比較文明的民進黨,這很奇怪,因為在革命的歷史上,第一代革命的人都是把腦袋瓜拴在腰帶上,隨時可以送命的人,可民進黨不一樣,民進黨最初的一批人彬彬有禮。我跟呂秀蓮在當年有一些交情,她也很客氣,很友好。這些人非常文明,也許會堅持他們的見解、政治立場,但在手段上不會不堪,不會下流。哪一個美麗島事件入監的人像陳水扁那麼下流?台獨立場再堅定的人也沒有一個像陳水扁那麼下流,那麼膽大妄為。所以這一批美麗島人都給關起來了。少數的外省人的同情甚至加入民進黨國會籍的民意代表們漸漸被排除了,為什麼?民進黨越來越本土化,越來越喜歡說“我們台灣人……”,這很討厭,格局就越來越小了。

  我記得在民進黨某一次會議上講到台獨,主張台獨,很激烈。東北選出的立法委員費希平先生當場站起來就走了,就不幹了。當然也有美麗島系的重要人物,雖然她老公被關在監獄裡,但老婆出來了,還有比較有見解、有教養的人到費希平府上勸他息怒、好商量、事情不一定是這樣。費希平說再也不回去了,他們搞台獨。這是民進黨早期的本質,但是民進黨的大權漸漸轉移,美麗島事件那一些人需要有律師辯護,律師基本上沒有牢獄之災,他們也沒有政治經驗。但他們本土化的思想比較濃厚,也比較容易傾向於“台灣主義”,其中也有一些學歷不錯的,比如陳水扁,一輩子沒考過第二名,在台大讀書時就已經通過了律師特考,而台灣的律師特考連1%的錄取率都沒有,他很聰明,很有辦法。他們就替美麗島成立了一個律師團在法庭上辯護。那也是玩命的,因為那時候的台灣司法制度把牽涉到政治、政權問題的一類案件歸於軍事法庭,因此他們是接受軍法審判。軍法審判根本是讓國民黨隨意的上下其手,裡頭的冤獄太多,但這些律師團就替他們辯護。到後來謝長廷、陳水扁、江鵬堅這些人事實上是美麗島律師團出身。因此這些曾經為他們辯論、辯護但並沒有出生入死的人開始嘗到了權力的甜頭,所以他們出來開始競選,但也很殘酷,比如早期的許信良、後來的施明德都離開了民進黨,等於是被趕出去了。律師有一個習慣就是謀求現實,這個案件要勝訴,我相信能勝訴,失敗是另外一回事,但勝訴是鐵的事實。後來民進黨的權力漸漸被當時的律師所掌握,因此現在在台面上看到除了上一任的考試院長的姚嘉文,蘇貞昌、謝長廷、蔡英文都不是當年革命時代的那一群戰友了,後來憑著他們的聰明在半路截過來了許多利益。在台灣還是有一些在野的隱士,當年在爭取人民權益時也曾出生入死,但他們的名字不見了,沒有人記得他們:國民黨不記得他們,民進黨不會提起他的名字,老百姓無從認識他們。一直到陳水扁的貪瀆案出現,我們才發現最反對陳水扁是在山裡種菜、種樹的老民進黨員,而這種民進黨員曾經受過國民黨監獄裡的酷刑,可他們的正義感超過他們的政治力量。“我們如此辛苦的創黨,豈能讓你如此的糟蹋”。所以他們裡面的人對民進黨、對陳水扁是最凶悍的。我覺這很好,表示這個黨還沒有死絕,還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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