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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內外各界人士致信清華反思大學之道 | |
http://www.CRNTT.com 2011-04-24 11:21:03 |
蔣方舟:我的大學 清華,你好! 和你的故事要從頭說起,雖然幷沒有什麽真正的開頭可言。2008年,我參加自主招生考試,被清華降分錄取。夏天自己拎著大包小包來學校,報到的地點已經有媒體圍追堵截,要求我暢想校園生活,我那時說:“記錄生活的日子結束,生活開始了。”——奮不顧身飛蛾撲火,有“時間開始了”的自我感動勁兒。 如今我已大三,却還沒有真正融入校園生活。現在在學校還常常迷路,同學討論的成績與保研,我也大都一頭霧水。嘟嘟囔囔對學校的不滿却說了很多,拿人不手軟,吃人不嘴短。時值百年校慶,我想說給學校的,也不是感恩與頌聖,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怨言。 因爲身在學校,所以不能僅抱怨些片兒湯的話。白衣飄飄的年代沒了,就別再緊緊拽住時間的裙角囁嚅呻吟;學術之不知禮之不存,也已經沒有再捶胸頓足的必要;大師離去,微斯人吾誰與歸。大勢如此,學院當然不能幸免,所以也別再長歌當哭了吧。 然而,除去以上這些,我對大學仍有抱怨,仍有不滿,仍有震恐,仍有大驚小怪,仍有不請之請。 大一、大二的時候,我喜歡拽著人聊政治。當然,大部分情况是我支離破碎地復述著我在網上看到、飯局上聽到的隻言片語,駭人聽聞。我的同學們總是左顧右盼坐立難安,一副盼著人把他們解救走的樣子,實在被逼急才敷衍笑道:“中國就是這樣的。” 我那時還覺得奇怪,二十出頭正是對政治敏感的時期,即使是純生理上也應有些賁張和興奮,可他們是如此漠然或畏葸。那時,常常涌到我嘴邊的話是:“你們到底在怕什麽?” 現在我發現,他們幷不是漠然,我的同學們不是不關心,而是自動維護著權威——仿佛維護著自己將要繼承的遺産。清華人是可愛的,憤青少,領導多,內心大概還是有天下興亡爲己任的悲壯,表現出來却是高屋建瓴,虛頭八腦的老幹部模樣。 陳冠中的小說《盛世》裏有個叫做韋國的青年人,理想是進入某機關,因爲“一個國家民族不能只靠物質力量,還要有精神力量,人民才會團結在一起。硬實力重要,軟實力一樣重要……”是年輕一代的美麗領袖。 韋國說:“我今年已二十四歲。二十歲那年我做的十年計劃,正一步步實現,但我不能自滿。毛主席三十歲的時候在做什麽?中共中央局五個委員之一。這樣一想,我知道我要加倍努力了。” 我身邊就有韋國這樣的年輕人。這也不難理解,北大清華的學子一路都是教育和體制的少年既得利益者,成熟了,自然也是要沿著同一軌迹,而不能跌落到食物鏈的底端。 我曾經旁觀過學校的幹部們做事,與教育和世俗標準下少年得志的成功者打過交道,他們毫無障礙地接受學校給予的一切價值觀,自詡主流,一百年不動搖、一百年不懷疑;他們青出于藍地運用官場技巧與規則,成者爲王,敗者爲寇。 有時,我看著他們滔滔不絕地在課堂、在會場說些“主流價值觀”的話,心想:“他們真相信這些,真可怕。”過了一會兒,又打了個寒戰:“他們其實幷不相信這些,那就更可怕了。” 天真與成熟、愚昧與清醒、單純與複雜、糊塗與揣著明白裝糊塗,我無法分辨他們是哪一種,也無法分辨哪種更可怕。 可是,你分辨,或者不分辨,他們就在那裏。我的同學們,我的精英同學們,以後必然會成爲社會的中流砥柱,學術圈或者官僚體系的主要組成部分,手握生殺大權。空氣中有種緊張的成分,未來裏藏著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 百年校慶快到了,學校裏大興土木黃沙飛揚,新的大樓和建築一天天顯現規模,學術成果在日夜趕工。我剛路過操場,看到四千人規模的團體操在訓練彩排。 百年建築清華學堂去年年底在修繕過程中被燒,現在仍罩著綠色的大罩子,依稀只能看見脚手架。忽然想到,“文革”時清華“百日大武鬥”中損毀的建築,也早就被修復痊愈了吧。記憶失去,而永遠不會複得。回顧既往歲月,將會把歷史理直、理順,甚至磨滅,下一個百年,又不知後人會怎樣回憶起現世。 百年校慶快到了,逢此盛世,錦上添花的話也不缺我一個人來說,潑冷水却是我所擅長的。往小了說,“母校就是你每天駡八百遍,但不許別人駡一句的地方。”往大了說,“爲何我眼裏常含泪水,因爲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那麽,就此擱筆,是動情是矯情,就聽收信人的吧。 蔣方舟 2011年3月 (蔣方舟 :作家,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2008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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